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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进了三楼最里面的包厢,北静王世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问道:“贾兄,你?!”
贾瑚平静的说:“这是我家祖父的私产,后来给了我。”
知晓贾瑚和荣国公祖孙情深,水溶抱歉地说:“是我唐突了。”
贾瑚摇摇头,没说什么。
看来贾瑚的分量要加重了,水溶微笑着,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吃惊。他主动问道:“既然你是这家的主人,那个法子可是你的手笔?”待贾瑚应是后,又问:“既然如此,坊间传言其主人目光短浅,看来是不可信了?”
贾瑚道:“情利两清,他们还能念着我的好;若是以情相迫,且不说少不得被人看轻,何况我这酒楼,又能求到他们什么呢?”
“酒楼求不到什么,主人却是有所求的。”
“能平步青云者,又能是什么好人?宦海求生者,荣伯嫡长子的名头还不够他们攀附吗?”
水溶似有所悟。是了,读书人最怕沾上铜臭味,以贫寒时的金钱资助攀交情,说不得还会被记恨上。如此两清了,倒是两相便宜。他佩服地看向贾瑚,叹道:“是我误了。”
贾瑚心中哂笑。说到底不过是人心,水溶身处王府,什么不能想到。两个人都是做戏的好手,贾瑚也就毫无愧色地生受了。
片刻,掌柜的亲自带人捧酒菜过来,贾瑚便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人进来。”
那掌柜欲言又止,见有客人在此,还是退下了,只悄悄找来鹤归说了几句话。
水溶察言观色,又恐多生波折,遂直言道:“不瞒贾兄说,我这次来找你,却是出自那位大人的旨意。”说着,指了指上面。
贾瑚不动声色,问道:“不知那位大人行几?”
水溶比了个“七”。
难道七皇子才是笑到最后的人?贾瑚难以置信地摇头,道:“恕我直言,这位……出身有点低。”
何止是低!
圣上膝下有八个儿子,俱已长成,前头几个斗得激烈,却没人把七皇子放在眼里,盖因七皇子出身最低,是宫婢所生,抱养在惠妃膝下,而惠妃却有亲子亲女,自然不会把娘家的支持浪费在七皇子身上。
水溶也低声说:“确实如此,我看中的也是这点。”
大皇子是蒋妃所出,又是长子,好武功,前年又在跟南边小国的战役里立了一功,大部分的勋贵都站在他身后;二皇子却是嫡子,现在在吏部,也不乏簇拥者;三皇子早夭;四皇子虽然也出生高贵,受其母妃惠妃影响,却是淡泊名利,每日只与文人清谈;五皇子是德妃所出,在户部,户部的差事可不好做,得了圣上好几通训斥了。
六皇子是容妃所出,目前还看不出好坏,瞧着像是大皇子一边的;八皇子、九皇子还小,生母俱是小官之女,现居嫔位,今年的大选正要选出正妃,内务府的人正在建府。
怎么看帝位也轮不上七皇子。
贾瑚疑惑的眼神充分的表达了这个意思。
水溶幽幽的长叹一声,推心置腹的说:“贾兄,我们四王八公,如今也就你们宁、荣二府尚未站队了。”宁府是因为贾敬恨不得出家修道,对辅佐皇子自然敬而远之;荣府则是荣国公去了,贾赦一家守孝才回。
水溶接着摇头叹息道:“我们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合起来,不可小觑。如今却多是各为其政,如一盘散沙。”
贾瑚不语。一码事归一码事,交情好不代表站队也站同一边,何况那也是老一辈的交情了,年轻一代,多是同一立场的更亲密些。
水溶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他说:“贾兄你也知道,他们,”指了指上面,“都有自己的班底,我再过去也不过锦上添花,而七皇子就不一样了。”
贾瑚提出异议,“八、九也可。”
水溶抿了抿嘴,道:“七皇子已有嫡子,而八、九两位还未大婚。”
贾瑚点点头。又想起原著里元妃省亲,当时看了,觉得这个皇帝格局太小,只着眼于后宅妇人。现在可不敢凭着固有印象看人了,忙问起七皇子的性情。
水溶心下暗喜,只道贾瑚意动,捡了些平常相处的事和他说。
贾瑚越听越是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表面上看起来,七皇子和水溶一样,都是随和宽容的人,而且礼贤下士,对有真才实学的人多有推崇,贾瑚却感到十分违和。但看七皇子表面上对他的几个哥哥都恭敬有加,暗地里也是野心勃勃,便知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水溶却不以为意,很客观的说:“哪个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淡泊名利的卫王,不也频频与广有文名的学子相交么?”估计等贾瑚中了进士,四皇子就该找上门来了。
贾瑚默然。他真实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说到底,贾瑚是觉得七皇子的手段太低级,眼界太狭隘,而且表面宽和,心里还不知怎么记恨那些人,不符合他对封建君主的期望。
没错,贾瑚来到这个世界,一开始是想靠着剧情,抱上未来皇帝的金大腿,走向人生巅峰。然而随着年纪渐长,阅历增加,他却对此有了新的疑惑。
“论行兵打战,当属武王殿下;论治国经纶,首推理亲王。况且他们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又各自卓有才能,七皇子又有什么呢?”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不是坏了事的义忠亲王的话。
水溶语塞。他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也不由产生了怀疑。
不对不对,他赶紧摇头,差点被贾瑚绕进去了。“武王殿下秉性耿直,虽有意于大位,却改不了自己厌恶文官的脾气;理亲王因是中宫嫡子,对自己一直未能被封为太子耿耿于怀,近年来越发阴晴不定,皇后也……”水溶摇头,十分可惜。
皇后原本是稳坐钓鱼台,无论谁当皇帝,都得敬她这个嫡母。随着夺嫡的战况越来越激烈,二皇子除了嫡子的名分,不占别的优势,又因着这个嫡子的名头被各个皇子针对,皇后心中着急,行事越发没了章法,在后宫连出昏招。
贾瑚和水溶对此都很清楚。
贾瑚这些年也收集了不少信息,心知七皇子不是他想要的明主,水溶能代为许诺的,贾瑚靠自己也能得到。说白了,其他人谋求从龙之功,是为了荣华富贵,贾瑚却自信凭自己的能力定能重振贾家,完全不必趟这场浑水。
因此他只推脱说:“天家的事岂容我等置喙?横竖我们只为皇位上的人做事。我看世子还是不要陷入太深为好,成了固然风光一时,败了可就赔上了自家的王爵。”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动了水溶的神经,他一时有些出神。
贾瑚摇头,也不好阻了人家的青云路,便告辞了。
谁知世事往往不如人意,贾瑚想要避过夺嫡的漩涡,却偏偏总是被人找上头来。
刚出状元楼的三楼下来,他就被一个少年郎堵住了。
那少年人笑嘻嘻地问:“你就是贾瑚?”不等他回答,又道:“我五哥要见你。”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贾瑚无奈,只得跟着他去了二楼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包厢。一路走来,那少年郎一句话都不同他说,自顾自点评周围的环境,末了,才说一句:“贾瑚你不是国公之后么?哪里学的陶朱之术,真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贾瑚出了一头冷汗。
进了包厢,成王打量了一下,才道:“金陵一别,许久不见了。”
贾瑚规规矩矩的行礼,“学生见过成王殿下,见过这位殿下。”
九皇子进了包厢,也不理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喝酒。成王只好苦笑着说:“这是我八弟。”
贾瑚心中纳罕,倒不知道这两位的关系如此好。
成王开门见山的道:“贾瑚,这次我来,却是向你请教一件事。”
贾瑚一愣,想起这位在户部做事,心下有了猜测。
出乎意料的是成王把一本账册递给贾瑚,贾瑚接过来一看,正是他教给手下掌柜的新式记账法。这下他倒是忽略了,这个记账法在他名下的产业施行也有几年了,贾瑚一时忘了,还以为成王是要问碧玉楼的事。
这本不是他的发明,也没有藏私的想法,便详细的为成王解释。
成王听的异彩连连。
当初手下献上这个仿照碧玉楼的记账方式拟写的账本,成王只觉看上去一目了然,账目清晰,尤其是各种统计的报表,从中可以清楚的看出每年的数字变动,还有银钱去向多附有佐证,比如当期物价。
现下经贾瑚一解释,成王只觉阔然开朗。慢慢地,眼见贾瑚越说越长,越是解释,越又引出许多概念、原理,成王也有些头大了。
他止住了兴致勃勃的贾瑚,沉声说:“这样,你写个章程,过几天我派人来取,呈给圣上。”之所以不让贾赦送上去,成王也有自己的考量。
说完了正事,包厢里一时静寂下来,两人都沉默着没有动作,只有八皇子在不停的倒酒喝酒。
片刻,成王指节屈扣桌面,流畅的报出一系列铺子的名称,这些铺子经营的种类繁杂,名字也十分平凡,多在扬州、金陵、京城一带。如果说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它们有些曾经经营不善,有些不温不火,有些财源广进,现在却都扩大了不止两倍的规模。
这些都是贾瑚手中的产业。
贾瑚神色认真起来。
待成王报出最后一个某地某铺的名称,他迫不及待地开口了,问:“我很少改变这些店铺原来的行当,也没有使用什么统一的标志,更没有到处开分店,这些店铺的掌柜并不知道是为何人做事,殿下是怎么一个不漏的找出来的呢?”
在贾瑚看来,财不外露,尤其国库空虚,皇上苦于打战无钱的时候,显露出自己经商的才能只会遭人惦记。
在这里私人财产可得不到保障,一道圣旨就能把这些统统充入国库,而皇上可不懂什么叫涸泽而渔,毕竟大周地广人多,人才济济,不缺生财有术的人。
若顾忌被人说吃相太难看,那也不必,毕竟贾家身处官场,一个不留神全家下狱,抄家只是附带,谁也想不到这个方面。像《红楼梦》里的元妃省亲,谁能想到这只是一个让皇帝摸清家底的幌子呢?
成王不语,只扬了扬手中的账册。
贾瑚了然。
至于他们是怎样得到掌柜的手中真实的账册,贾瑚不再深究。这些皇子个个手眼通天,谁知道他们有什么底牌。
八皇子喝了这许多酒,目光依然清明,手上稳稳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不止我们两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补充说:“自从大哥出于好奇查了碧玉楼的背景后。”
贾瑚心中哀叹,大皇子你不按常理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