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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五日午后,雨雪霏霏,寒气逼人。雨夹雪下了大约两个小时,雨少了,雪多了,大片的雪花从半空中纷纷扬扬洒下,轻灵、飘逸,气质脱俗。
草河堡内外突然响起密集的爆炸声,一阵又一阵,轰轰隆隆,声震百里。不多时,爆豆一般的枪声响起,枪声和炮声的合奏传到三十里外的通远堡,却令正在安抚伤员的第十旅团指挥官立见尚文少将笑逐颜开,连声向躺在炕上的今田唯一少佐道:“清军此番攻堡,乃是自取死路,今田君不必因一战之败而难过,皇军的细河的牺牲,定要清军百倍奉还!”
今田唯一身受重伤,被部下抬着绕道千山北麓送到通远堡,又提振精神报告了细河、连山关战况,此时哪有心思听旅团长说什么呢?哎,实在撑不住了,撑不住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立见尚文自觉无趣,带着几名随从军官回到指挥部。
草河堡内的兵力、兵器、弹药、粮草、医药诸般情况弄清楚了,富冈三造中佐凭借手中的力量完全可以支撑几天时间。至少,中佐需要支撑36个小时!以便第十旅团各部从容部署、运动到位,再向清军展开致命一击。
此时的立见尚文少将确实很是自得。他亲率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骑兵中队赶到通远堡时,故意没有驱逐清军斥候队,待21联队第二步兵大队在大队长山口圭藏少佐率领下赶来时,才派出骑兵追杀清军斥候。此时,想必大军压境的消息早已传给聂士成和依克唐阿了,故而,清军慌慌忙忙的不顾天气变化之不利因素,仓促发起对草河堡的进攻了。
草河堡的枪炮声被厚厚的泥砖墙阻挡不少,指挥部里显得很是安静,一种酝酿着狂暴杀戮情绪的安静。
作为第九旅团的军官,几天前还是师团参谋官之一的山口圭藏少佐得了立见尚文少将的尊重,享受了客人一般的待遇。此时的少佐刚刚从师团司令部出来带兵,急于建功之心身为迫切,耳听枪炮声,目睹少将阁下和第十旅团司令部军官们的气定神闲,自然有些焦躁起来。
少将心目中,依然把山口少佐看做师团参谋官,是师团长野津道贯中将的亲信幕僚。有消息说,第一军司令官山县大将因为冬季作战策略问题与大本营发生冲突,即将去职回国,大本营有意让野津道贯中将继任军司令官之职。在此时此刻,山口少佐从师团参谋部下到大队担任大队长,显然是紧急人事调动,为山口少佐增加大队级指挥职位的履历,若能在第十旅团任上建功更好,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地跟随中将阁下去军司令部任职了。
想来,山口少佐此时表现出来的急躁,也有此等因素的影响吧?
替上官培养一名年轻军官,为自己在未来的军司令部找到一个朋友,这事儿立见尚文还是极愿意作的。他脱了军靴坐到炕上,指了指炕台的围棋棋盘,向山口圭藏微笑道:“来,山口君,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是,旅团长阁下,卑职乐意从命。”话虽这么说,等山口少佐带着满怀的心思和不解盘腿坐到少将对面时,他忍不住又道:“将军阁下,为何不增援草河堡?刚才卑职也听说了,草河堡只有我军一个步兵大队和一些炮兵、骑兵分队千余人。情况万分危急啊!”
立见尚文把精美的黑子棋盒推到少佐那一边,神态恬淡地说:“山口君,此乃对弈之局,无需客气自谦。至于增援嘛,肯定会有的,但不是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清军与我22联队打成胶着态势,再一击破敌。再者,今日雪花飘飘,恰如春来烂漫之樱花飞舞,山口君,枪炮在此时是不顶用的!”
能在师团司令部任参谋官,山口圭藏绝非庸碌之辈,经少将这一番提点,立时领悟到其中精髓。
别看草河堡那边枪炮声一阵紧过一阵,那是浪费弹药,虚张声势,清军不是一贯如此嘛!?大雪天,视野有限,百米左右皆不可视物,枪炮如何取准呢?此时枪炮声偏偏紧急,那就证明清军没有舍弃枪炮之功而行白刃战,即便八千清军有勇气对一千日军发动白刃战,能胜吗?22联队的第二大队必胜!因为有堡墙环绕,日军可居高临下,可灵活调配兵力,而第十旅团又是享誉全军的,敢于、善于打白刃战的部队。
反观清军,从开战以来,似乎只有左宝贵所部在平壤一战中发起过一次小规模的白刃战,还是以失败而收场。
难怪,少将阁下是如此的气定神闲呐!
想通此节,山口少佐抛开杂念专意于棋局,竟然与立见尚文棋逢对手......都他娘的臭棋!
天色渐渐向晚,一片片飘舞的雪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大片大片似乎是雪团子一般的东西。拔刀队长出身的旅团长似乎要将高雅贯彻到底,依然在棋盘上寻找乐趣,少佐也乐意奉陪,用更臭的棋艺给少将制造大杀四方的快感。
“报告!”
“嗯!”立见尚文不悦地看向门口。
卫兵立正报告:“旅团长阁下,炮兵联队第三野炮中队池田大尉求见!”
池田岗平大尉?!
哗啦一声,棋盘被掀翻了,旅团长来不及穿鞋就跳下热炕,急急道:“快,快来见我!”少佐也醒悟到战况失去控制,立即下炕、穿好军靴立于一旁。池田大尉不是被牢牢地围困在草河堡吗?草河堡方向不是还有枪声传来吗?大尉是如何突破清军攻击线来到通远堡的?莫非是草河堡失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旅团长阁下!”池田岗平炮兵大尉带着飞舞的雪花闪进门内,肩膀上、军帽上、眉毛胡子上都是一层白,他躬身立正后,神情沮丧地道:“报告阁下,我们上当了,统统上当了!清军大部在雨雪刚刚转为大雪后不久就已经撤走,在草河堡外的只有不足两营兵力!阁下,我们的作战计划落空了!”
所谓作战计划,就是驴推磨战术,在昨夜由再次潜出草河堡的小矶军曹传达给第二大队。
似乎是为了证明池田大尉的话一般,草河堡的枪炮声遽然消失了。
“八嘎!”立见尚文愤怒了,自己放弃进军赛马集,精心谋划了草河堡战役计划,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这,就好比自己憋足全身力气击出的一拳打在空气中一般,空落落的感受,用力而无法见效的感受,令人窝火,愤怒,所有负面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你们,你们这群混蛋,富冈三造,混蛋!”
池田大尉心道:富冈三造确实是混蛋,可这个作战计划是旅团制定的。天降大雪,视野不清,清军突然发起进攻,谁能分辨出清军竟然是佯攻呢?毕竟,清军刚刚在细河打了胜仗,收复连山关,士气正盛,又以绝对优势兵力围攻草河堡,谁能想到居然是佯攻?居然是虚晃一枪?这分明就是把第十旅团的所有官兵当成猴儿戏嘛!
其实,天气变化之前,清军将领和杨格并非如此计划的,只是随机应变,改佯攻疲敌为虚晃一枪,安然撤退而已。这,池田大尉当然无从得知,此时的他只能不住地“哈伊哈伊”地鞠躬点头,承受旅团长的怒火,暗暗在心中痛骂派自己来到通远堡报告的那个混账王八蛋——富冈三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