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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轮到裴御医留守宫中,这会药斋内再无其他人,他看到福全,拎药箱的时候就先问了一句:“福公公,这是去给殿下看诊还是给王妃呢?”
如果是给慕子凌看诊,他就该准备一些真正用得上药物。
裴御医年轻时,庄后曾数次有恩于他,有一次还救了他性命,他一直对庄后忠心耿耿,如今,他同福全一般,也是燕文灏的心腹。
这么多年来,他对燕文灏的照顾更是尽心尽力,燕文灏病症已然痊愈的事自然瞒不过他,索性他对燕文灏亦是忠心耿耿,将这件事隐瞒地极好,甚至还替燕文灏出了一个遮掩、装病的办法。
也就只有他,才敢在燕文灏面前,偶尔无伤大雅地说几句玩笑话。
顺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福全的圆脸上满满都是笑意,他乐呵呵地回答道:“是给殿下看诊。”说着,又跟他简单地提了一下今日出宫的事。
闻言,裴御医了然地点点头,他随手抓了几瓶补药放进药箱,之后便对福全道:“走吧。”
这会儿,刚才小了些许的雨又再次下大,两人打着伞,依旧被淋了一身,到达凌霄阁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走进殿内,转过屏风,在看到慕子凌时,裴御医便上前一步,对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起来吧。”
慕子凌摆摆手,示意他免礼,之后有些急切道:“你快些去看看殿下吧。”
“微臣知道。”点点头,裴御医将药箱放下,之后就便朝着床铺走去。
这时,燕文灏也恰好睁开了眼。
裴御医没有任何惊讶,他向燕文灏行了个礼,然后就在床前坐下,伸出手指来,搭在燕文灏的脉搏上,开始诊脉。
闭上眼,裴御医装模作样地问了半天诊,最后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松开手,站起身,对一直担忧看着燕文灏的慕子凌说道:“殿下的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由于今日舟车劳顿,有些疲倦,才会再一次咳嗽。王妃不必担心,只需让殿下好好休息一夜,便会好的。”
说着,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了刚才放进去的几瓶补药,“这些是微臣这几日新制成的药丸,若是以后殿下再有身体不适之时,配着温水服用两颗,便会有所好转的。”
“有劳裴御医了。”接过药丸,慕子凌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他将其小心翼翼地交于福全,让他代为保管,自己则亲自送了裴御医一段路。
见慕子凌离开,谢景钰登时松了一口气,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先是将被自己捏的变形的信重新塞回怀里,而后转过身,对燕文灏言简意赅地说道:“淮安之事已经办妥,具体情况,明日巳时过后,我会再来找你,到时与你细说。”
燕文灏闻言,勾了勾唇,他微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思索片刻,对谢景钰说道:“你这一路辛苦了,明日便好好休息,不必再来找我,我会让暗一去找你,到时你将事情告诉暗一,他会知道后面该如何做的。”
沉默一会,谢景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那我改日再来找你。”
他在短短十日之内来回淮安与京城两地,几乎是日夜兼程,每日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确实已经非常疲惫,如今能休息一日,自然是最好的。
谢景钰离开后,没过多久,慕子凌便走了进来,他的身后,多元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整齐摆放着几样小菜和一碗白粥。
“殿下还未用晚膳,所以我刚才吩咐厨房准备了一些清淡的小菜,你来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指挥几个小太监将矮桌支在床上,慕子凌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燕文灏坐起来,让他靠坐在床头。
燕文灏顺势拉住慕子凌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语调温柔的说道:“谦和一直在忙,定然也还未用膳吧,正好,与我一起吧。”
“也好。”
慕子凌没有推辞,他确实还没用膳,而且此时已经有些饿了,虽然他只吩咐厨房准备了几道菜色,但每道菜分量都不少,只有他和燕文灏两个人吃,是完全足够的。
用完晚膳,吃过了药,燕文灏的精神好了不少,他靠在床头,偏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子凌,神情专注而认真。
反观慕子凌,晚膳之后,便捧着一本书籍,看得津津有味,此时此刻,对燕文灏始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丝毫没有任何觉察。
“谦和。”压下心头被忽视的不满,燕文灏一只手支着下巴,张了张口,对着慕子凌喊了一声。
“嗯?”
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反应过来时谁在唤自己后,慕子凌便抬起头来,他看向燕文灏,眼里有些许疑惑:“殿下?”
燕文灏嘴角上扬,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今日慕子凌刚从慕府拿回来的一把七弦琴,眼里也含着笑意,温声问道:“久闻谦和琴艺也是一绝,先前因为凌霄阁无琴,自然无缘倾听,如今已经有琴,谦和可愿为我弹奏一曲?”
闻言,慕子凌怔了一下,他顺着燕文灏的手看过去,在看到自己从母亲屋内带回来的七弦琴时,又想起父亲曾经笑着说自己抚琴时像极了母亲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将手上的书籍合起,慕子凌对燕文灏笑了笑,而后点了点头,出声应道:“好,我为殿下弹奏一曲。”
起身走至琴架前,慕子凌在琴凳上坐下,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琴身,眼里有对母亲深深地思念。
低着头,他的手指缓缓拨动琴弦,很快,一曲‘阳春白雪’便从指端弦上倾斜而出。慕子凌慢慢闭上眼,仿佛能够看到,在很久之前,他的父亲和母亲一起坐在庭院内,一人抚琴,一人吹箫,偶尔相视一笑的模样——
那时,他们琴瑟和鸣,默契自然,是如此的相配。
一曲弹奏完毕,慕子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不断涌出的思念和难过后,他才缓缓睁开眼。
抬起眼眸,却见本来坐在床上的燕文灏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走到了自己身边,此时正垂眸看着自己,慕子凌有些诧异:“殿下,你怎么起来了?”
问完话,慕子凌又看见燕文灏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于是皱了皱眉,连忙站起来拿过一件外衫替他穿上,然后对他说道:“殿下现在不宜起身,还是快些回床上躺着吧。”
燕文灏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抬起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睛,又微微弯下腰,靠近他的耳畔温声问道:“谦和刚才弹奏时,是想起了什么吗?”
刚才弹奏时,随着琴音流出,慕子凌的眉眼,也随之染上了一丝忧愁,而在琉璃灯光的映照下,他的神情,似乎也带着些许难过,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落下泪来。
没想到燕文灏会这么询问,慕子凌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缓声答道:“我刚才并未想什么,只是专心在弹奏罢了。”
燕文灏轻叹一声,牵过他的手,一直将人牵至圆桌旁,让他坐下后,便肯定地吐出两个字:“撒谎。”
停顿片刻,他注视着慕子凌,忽然问道:“这张七弦琴,可是岳母生前之物?”
闻言,慕子凌眼眸闪了闪,他低下头,理了理自己有些折痕的手袖,沉默许久,才小幅度地点点头:“这张琴,确实是我娘的遗物。”
或许是实在压抑得太久,今夜,伴随着屋外淅淅沥沥地雨声,慕子凌竟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倾诉的想法。
他抬起头,看向燕文灏,当对上对方那双温柔无比的眼眸时,不知不觉地,慕子凌便将自己心中所想,一字不落地,全部说了出来。
“我娘,是江南苏氏的嫡女,她与我爹是指腹为婚。二八年华,我娘披上嫁衣,风风光光地嫁给我爹,婚后,他们琴瑟和鸣,过的非常幸福。”
“我娘十八岁时,怀了我,她和我爹,都十分盼望我的出生,可是,我是不幸的,我的降生,是用我娘的生命换来的,她是为了生下我……”
后面的话,慕子凌抿紧了嘴唇,已然无法再说出口,重生归来,他对已逝的母亲多了太多愧疚,时常会想起她来,而心中对她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
他总忘不了,父亲提起母亲时,眼里盛满的爱意和温柔,也总忘不了,父亲对他说起的,母亲对他出生的期待和深深的爱——
这些,都让他越发自责,越发觉得难过。
看着眼前青年微红的眼眶,燕文灏心里升起一抹怜惜,他伸出手,捧起了青年的脸颊,自己凑过去,在对方的额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感觉自己额头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慕子凌不禁睁大眼睛,表情发怔,整个人完全呆滞了。
“谦和。”温柔都唤了慕子凌一声,燕文灏伸出手,将还未反应过来的青年直接拉进了自己怀里,他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怀里青年的后背,一边语调温和地安慰道:“既然岳母生前是如此期盼你的出生,又如此爱你,倘若她泉下有知,知道你为她这般自责难过,只怕会无法安心的。”
侧着脸趴在燕文灏的怀中,慕子凌听着耳旁不断传来悦耳、温柔的话语,心中渐渐生出许多暖意,连带本来这么被抱着,该有的别扭和尴尬,都完全被他忽视掉了。
把自己的脑袋又往燕文灏的怀中埋了埋,慕子凌闭上眼,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么一次,放纵一下……
此时此刻,他想要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他需要被温暖,一点都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