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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孟紫蝶见了游返,见他眼神间有些异样,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怎么了?偶尔穿件其它颜色的……”
游返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其它地方,心中回想起莫须锋昨晚说的话,杀人最高境界并非杀人过程本身,而是杀人手段的设想。造楼很容易,但决定造怎样的楼,这就很考究。他想起已故的金剑山庄老庄主在得到玄铁黑陨时已经想好了名字,其实是胸中早已有了神兵的雏形,不愧有铸剑大师风采。宋观现在好好坐在家中,但这里已经有人想好了他怎么死,让人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他出了门,来到东城帮,见了刘师爷,吩咐他仔细收集宋观最近的行止。却意外得知庄老二准备打道回府,返回大名府金剑山庄。莫非是大势已定?游返心中一阵担忧,决定上祖江那里打探下风声。
到了祖江府上,见了祖江,两人相谈甚欢,说到最近大理国的镇南王,祖江只是道:“这大理来的贵客只是到处游玩闲逛,累得朝廷派了许多密探一路跟随保护,出动了许多人力,谁让周醒遇刺的余波未平呢。”至于那笔买卖,倒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但是如今宋观闭门谢客,一个人都不见。最近连金剑山庄那里也不再往来,内里有些什么猫腻却没人知道了。
祖江还是颇为相信这位宋大人的,至少过往这位大人还是秉公办事,从未有什么偏袒的。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宋观也只是经手人,最终下决定的事上头的大人。上面的大人都是很重视官声的,不轻易和商贾往来,因而大家也很少往上去走动。
游返离开祖江府上,盘算着宋观和庄老二的关系,最近的安排。过了正月,朝廷各个衙门会有大大小小的宴席,宋观会出席一部分,但这些宴席都是在各个主官的府邸,旁人是很难进去的。此外,一些乡党会有往来,宋观也会去应酬一番,但这些也很难确定地点。唯一可确定的,便是元宵那天,各大兵器商会在汴京聚首,邀请了宋观等一干官员列席,这实际上是朝廷主张,但由各商会出钱,每个商会会向朝廷各部省献金,可以说是一次公开巴结的机会,不少外地的商会都会参与,祖江作为地头蛇,更是不会错过。
若要有所动作,便要赶在元宵那天。但这时,游返也没有下定决心。五品的官,说大不大,但对游返这种江湖中的升斗小民而言,实在是高高在上了,况且手中还握着实质的权力,连祖江这种豪商为自己利益也不得不贴上笑脸去。为了庄老二和不确定的猜测,便要花大力气杀一个大官,其中付出的代价和风险过大,令他颇为犹豫,万一面临官府追查和反扑,把自己搭进去,就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孔斑和薛青纹碰上了头。青盐的事情已经铺开,透过中间商,物美价廉的西夏香盐一夜之间在东京城走俏,其实早先在洛阳青盐已经在公开叫卖。由于朝廷已经放开了青盐的限制,大多汴京的百姓对于此也不奇怪,青盐比起池盐便宜许多,而且颗粒大,用来腌肉下锅都很美味。短短几日,依然脱销。朝廷钦点的几家商行固然赚钱,但他们的利润被抽了大半上交给户部,真正赚钱的反而是华山派和游返他们。
赚得的钱,游返他们处理起来也小心翼翼,大部分买成米粮布帛,分批运回去。其它的小笔银子,换成了银票。准备日后用来筹备西迁。
薛青纹也赚了不少,华山派出力多,自然也没有吃亏。不过这些都在暗中慢慢进行,明面上谁也没看出来青盐到底多了多少。
四海铁坊的第一批货透过华山派交付给了西夏人,质量自然是上乘,听说西夏人赞不绝口,后面打算用更多的青盐来交易。
孔斑做完交易,便回去镜缘村主持大局。孟紫蝶不知如何居然留下了,整日和莫须锋在一起捣鼓些什么。莫须锋对孟紫蝶颇为满意,竟然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游返好几次过去恶狠狠警告了两人。不过看两人说着的话荒谬绝伦,很多只是停留于假想,游返有时也只能苦笑走开。
这日新年的第一天,各处鞭炮声响,清晨,游返打开窗子,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朝着前方吐出一口白气。
他起床以后,来到东城帮,这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放哨的。刘师爷过来跟他简单说了几句,便回去了。他自己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伸了一个懒腰,便出门上街走走。
正走到门外,突然一个路人走过来,几个暗哨也出来拦住他,警惕地保护着游返。
那人身着一身灰色袄子,向着游返鞠了一礼,道:“请问是游返游少侠么?这里有一封信,是有人要我交给您的。”
游返见那人低垂双目,面相和善,便排开众护卫,到他面前接过了信。信封上没有落款,他问道:“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那人道:“这个小人不知道。不过少侠打开信看一看,便知道了。小人只是送信的,不太清楚情况。”那人见游返接到了信,便告一声罪,转身离开。
游返听他是大名府一带的口音,心中一动,返回东城帮议事厅内,仔细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游返看了一遍,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楚谨派人送来的。那人想必是楚谨的心腹。楚谨出身富贵之家,在大名府也有着一处不错的宅院,有自己的人手这个游返也不奇怪。
信上说了楚谨最近的状况,庄老二果然没人用,楚谨没受什么考验,便成了账房的主管,被委以重任。自然,庄老二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但游返走了,楚谨留下,是明摆着和游返分道扬镳,这点在旁人看来是楚谨背叛了游返,因而一向疑心重的庄老二反而相信了他。
然后信上还说了庄老二在京城的关系网,其中宋观的名字居于首位。原来宋观以前在山东做县令之时,与庄老二曾是旧交。做小小县令,光靠薪俸只能养活自己。宋观自己又是一个清官,没有上下打点的闲钱,基本只能混迹于底层。这时庄老二慧眼识才,慷慨豪爽的他不仅给了资助,两人还意外谈得来。在庄老二雪中送炭下,宋观凭着出色的政绩,一步步爬了上来。在宋观任一路转运使时,两人还约定了娃娃亲,成了儿女亲家。这一来,关系更是深了一层。这时宋观已经不缺钱了,但这个人重义气,对昔日资助自己的庄老二仍是感激,将他当作自己兄长看待。乃至进了户部司,仍是这样。
游返合上信纸,心中感叹,看宋观的过往资历,这倒是一个清官呐。他叹了口气。
正月没过几天,皇帝在宫里盛宴招待了大理的镇南王和使团,两边谈笑风生,甚是融洽。大理地处南陲,信奉佛教,一向自认是大宋的属国。因实在太远,且山路难行,大宋也无兴趣将其纳入疆土,而大理也因偏僻,国泰民安,毫无进取之意。这次若不是西夏局势紧张,也不会想到要来大宋做买卖。瓷器,茶叶等买卖自然少不了,不过兵器,这是头一遭。
皇帝令手下大臣负责和大理人谈判,圣谕吩咐下去,两国邦交良好,必要时也可让点利,不用太斤斤计较。这是放权的意思。这事便与中书省,枢密院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户部司盐铁司的事情了。
游返得知这个情况还是祖江告诉他的,他正好到了祖江府上,想让祖江带着一同去元宵的商会宴席。
祖江道:“游兄弟这可是为难老哥哥了。”他有些犯难:“名额本来就有限,如果你仍是金剑山庄的一把手,这自然不成问题。可是如今你可是东城帮的帮主,和咱们可不是一个行当的了。这么带进去有些突兀。”
游返悄悄道:“不瞒祖兄。兄弟我虽然被金剑山庄逐了出来,但也自己在外头弄了个铁坊。不少以前金剑山庄的伙计都来投靠了我,目前规模也不小。这次想出席宴席,主要也是了解下朝廷的口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若是有机会,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金剑山庄的。”
祖江竖起大拇指,道:“有志气!”他也是明白人,知道游返的意思:“这庄老二弄得兵器行内乌烟瘴气,为人跋扈,早该有人治治了。你要拿回金剑山庄,我全力支持。”说罢,便同意了给他安排一个席位。
“到时候,你就扮作我一个铁铺的掌柜,我带你进去。”
元宵这晚,游返收拾好祖江给的请帖,便要出门。孟紫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游返吩咐莫须锋看好小姑娘,不要到处乱跑。孟紫蝶撅着嘴道:“今晚紫薇河附近有灯会,几个青楼的名妓也会到场助兴。”
游返一番头疼,吩咐她不要惹乱子。孟紫蝶眼珠子转了转,乖巧地答应了下来。莫须锋是不会出门的,一出门便让六扇门的密探给揪出来。只好让孟紫蝶打扮成男装,自己去逛。
他出了门,到了祖江府上,然后随着祖江的轿子到了太白楼。今日太白楼被整楼包下,一顶顶轿子,四地各处的商人豪客,皆汇集到了楼下。
这些兵器行的掌柜东家大都认识,互相打招呼示好,纷纷低声打听起这次大理的事情。一个爽朗笑声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金剑山庄的庄主庄书海。庄书海刚到汴京,就是为了赶上这趟宴会。金剑山庄天下第一,然而在游返被逐出以后,内部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但外人觉察不到,众兵器行头脑纷纷向庄老二问好。还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自从大理王爷来到东京,唯一见过宋观宋大人的便是这金剑山庄了。
游返到时,正好和庄书海撞上了。在楼下天黑,双方没有互相看到。等上了楼,一落座,庄老二一张脸铁青着,指着游返高声说起来:“姓游的叛徒,你怎么在这儿?”
游返拱手道:“幸会幸会!如今我是祖家商会城西铁铺的掌柜,这回是随着东家来的。”
这可将庄老二气得不轻,但这时宾客云集,主座上几个官员也已经到齐,只好重重哼了一句:“你小心点。”
两人还好不是一桌的,隔得不算远,但也眼不见为净。
庄老二甚是健谈,很快便似乎忘了游返,和一个桌上几个北方商会的同行高谈阔论起来。那几个商会本就以金剑山庄马首是瞻,这时更是言语中捧着他,令他格外得意。
游返这边随着祖江,只是默默坐着,没有说什么话,旁边其实也有人认得他,知道他以前代表金剑山庄来汴京做事,还互相之间有来往,大家看到庄老二嚣张的模样,都纷纷摇头。
过了一阵,户部司的官员说了几句场面话,勉励了众兵器行的商户一番,然后托词走了。那上官一走,宋观和另两个同僚便成了主角。几大商户平日里就求见不到,这时纷纷围过去,要和他敬酒说话。
宋观这人生得斯文,脸很白,几缕胡须梳理地整整齐齐,挂在胸前,还是一个美髯公。对人也客气,不拿架子,说话都带着笑容,令前来祝酒的人感觉很好。这酒宴的气氛便高涨起来。众人上前套套关系,却不敢在公众场合说起具体买卖的事。宋观几句话一说,大家心中都有了分寸,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吃喝了一阵,游返身前的筷子酒杯却没什么动静。
突然庄老二趁着酒意,来到游返面前,说道:“游返,你也挺有能耐,居然还能在汴京这边吃得开。倒是我小看你了。你若是将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将人还回来,我也不和你计较。要是你继续这么冥顽不灵……”
祖江见两人对上,赶忙过来劝酒:“庄二爷贵为一庄之主,何必和一个小小的掌柜过不去?”
庄老二眼睛瞪了他一眼,道:“祖大官人,你们汴京商会派人从我们这里偷师了好些技艺,我可还没跟你计较。你小子居然还收留我们山庄的叛徒。”这话便有些不好听了,既骂了游返,祖江面子上也不好看。
祖江心中有气,但面上仍是挂着笑容,不住道:“你看看,看看,喝醉了罢。”
宋观在人群包围中看到这里起了纷争,远远走过来,于是这里就成了焦点所在。只听宋观道:“大家都是同行,金剑山庄更是朝廷御商,平时兵器技艺上较劲可以,这酒桌上么,要用酒说话。”人群中哈哈一笑,祖江自己认罚,倒是解了围。游返仍是站在一边不说话。
庄老二仍要说些什么,旁边的人赶紧将他拖开。
这仅是一个小插曲,酒宴仍是继续进行。
就在众人喝得畅快时,突然一阵烟味传来。只见脚底下突然传来一袭白色烟雾,众人酒宴是在二楼,这白烟竟然是底楼飘上来的。
正在祝酒的人突然怔住了,有些比较清醒的便朝楼下喊道:“哪里来的烟?小二。”
那端菜递酒的酒楼小二从楼梯上爬上来,说道:“各位大官人,不好了,楼……楼起火了。”
“嗯?怎么回事?”“赶紧下楼。”顿时楼上诸人顿时混乱起来。
“保护好大人。”几个人喊起来,将楼上几个朝廷命官如众星拱月一般围起来。
诸位富商虽然事情紧急,但仍是请几位大人先行下楼,然后才一个个跟在后头下了楼。
下了楼,却发现这里更是烟雾笼罩,这白烟似乎是从某个房间飘出来的,只有烟和呛人的味道,却没有看到火苗。
众人来到楼外,却看到白烟已沿着楼高高升起,直冲上天,在明月照耀下,显得特别清楚。
一人骂说:“真是晦气,居然碰上这种事情。不如诸位,眼见这里是不行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继续?”
几个商会代表来到宋观等官员旁,各自商量了一下。然后大声宣布道:“各位,今日酒宴就到这里,大家各自打道回府吧。”
有些喝得还不够尽兴的不由嘴上轻轻喝骂眼前酒楼,有些则赶紧让人去叫马车或轿子。因宴会中途中止,许多轿子还未来。街上寒风凛冽,吹得刚刚从屋内出来的众人冷得直跳脚。
等了一会儿,最先来到的却是一个月牙色的轿子,上面绣着图案。宋观本来极冷,这时看到这轿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向左右同僚道:“本官的轿子到了。各位,先告辞了。”
众人纷纷与他告别,一边冷得哆嗦,一边直羡慕他的轿夫及时到来。
宋观和其他人道别,迫不及待便钻上了车,大手一挥道:“回府。”他揭开帘子,看了外面一眼,见庄老二虽然喝多了,但仍站得稳,心里便放心。他整个宴席上不敢和庄老二走得过近,以免被他人讲闲话,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如今金剑山庄外强中干,亟需这次大理的买卖,他是知道的,他也准备拉庄老二一把,以还上恩情。不过如今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大人是什么态度,他还没有摸透,因而不敢擅作主张,提前表明自己的倾向。不过今天宴会上,倒是有可喜的转机。张大人席间的一席话,已经暗示将以自己的意见为准,这让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脑中不停转着,丝毫不受之前喝的酒影响,灵台十分清明。他自己清楚自己的酒量,从来未曾因喝酒乱了性,乱说话。这次也不例外。
突然轿子一震,被颠了一下,宋观不由喝道:“你们稳一点,不必赶时间。”
外面的轿夫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行。过了一会儿,轿子停住了,落了下来。
宋观一直在想事情,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时出声道:“嗯?到了?”他掀开帘子,向外面望去,却觉得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唤了一声:“宋二!”宋二是他的书童。他突然发现,今日宋二居然没有跟着轿子一起来接他,这令他心里一紧。
他连忙走下轿子,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僻静的小巷中,两旁是高墙。四周安静没有人声。
宋观顿时慌了神,往旁边望去,几个轿夫懒散地站在一旁,看不清楚模样,但和平时那些轿夫似乎有些不同。这些轿夫都是挺着胸膛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下人的样子。
他今晚喝了酒,在寒风中也等得焦躁,看到自己轿子一来,便立马钻进了轿子,也没有注意这些平日里点头哈腰的轿夫。他们长什么样子甚至自己没有留意过。
宋观道:“你……你们把我弄这儿……想做什么?”他顿了顿,道:“钱……银子我有,你们放了我,立马奉上。”
一个高大削瘦的身影来到他面前,道了一声:“宋大人,得罪了……”
宋观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那人往他身前一靠,一股冰冷的感觉袭来,尖刀刺破皮肤,用力捅了进来。他想大叫,却被人死死按着嘴,声音不住在咽喉四周回荡……回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