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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重山话音一落,呼啦啦一群人涌进院子里,整整齐齐,站成两排,个个手按刀柄,神色肃穆。正是贺重山带来的一群护卫传旨钦差的兵丁。
待这群人站定,一名中官,手捧一道卷轴,昂首阔步而入。
中官站定,尖声喊道:“圣旨到!”声音煞是高亢,显然是专门练过的。
中官一声喊,李焱等人纷纷上前跪倒。
吴楫栋适才被朱彦踹倒在地,刚刚爬上来,这会儿听见中官一声喊,连忙扭着身子,又跪伏在地。
朱氏兄弟,也走上前跪倒。
骑坐在少年肩上的毒童子,刺溜一下从少年背上滑下来,紧跑几步,跪倒在众人身后。
先前,众人见他一直骑坐在少年肩上,还以为他不良于行,没想到,竟是个能走能跑能跳的。想必是为了配合他兄弟二人人上人的名头,才骑坐在了别人肩上。
这些人一跪倒,场中便只剩下了铁柱、独孤寒、张铭和独孤昊然三人,再有就是毒童子骑坐的那名大汉,依然痴痴呆呆地,站在原地。
青云寨和朝廷,仗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了,铁柱和独孤寒,自然不会去跪拜这朝廷的钦差。更何况,铁柱背上,还背着一个生死不知的柳云风。
铁柱和独孤寒不跪,张铭自然也不会跪。而且,此时,张铭身上的毒力发作得厉害,正提息与毒力相抗,哪里还跪得下去?
至于独孤昊然等人,一向以江湖中人自居,从不直接与朝廷中人打交道,又怎么会去鸟这个中官?
那中官一嗓子喊完之后,见众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本来颇为满意。再见铁柱等人依然站立着,不由得脸色一沉。
中官看了一眼贺重山,见贺重山对自己使了个脸色,又见这些个还站着的人,一看就不是易于之辈,心里暗自骂了一句“一群粗坯”,双手缓缓将卷轴展开。
将圣旨展开,中官清了清嗓子,大声唱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青云寨义士吴楫栋,忠君体国,深明大义,率青云寨弃暗投明,报效朝廷。钦命,原青云寨人马,成青云军。赐封,吴楫栋为青云军步军统领,总领全军。”
念到这里,中官停顿了一下,瞟了众人一眼,接着念道:“又查,原青云寨匪首孟无机,居心叵测,胆大妄为,窃取军国机密。着青云军步军统领吴楫栋、白虎节堂副使李焱、六扇门廷监朱建、朱彦四人,共同主理此案,将孟无机捉拿归案。并将原青云寨头目柳云风等人,带回京师审查。不得有误。钦此!”
中官宣读完圣旨,笑眯眯地问道:“哪位是吴大人?请接旨吧!”
吴楫栋咬牙跪行几步,上前伏倒在地,口中大呼:“谢主隆恩!”随后,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远处的铁柱骂道:“狗贼!这一套学得倒足!”
吴楫栋接过圣旨之后,抬起头来,又对中官说道:“多谢大人!”这一下马屁,拍得中官极为舒服。
熟悉门道的人,都知道,这些中官虽然都是阉人,但最不喜欢听宫外的人称呼自己为“公公”。
吴楫栋早就有意官场,所以在这些弯弯道道上,下了不少工夫。这一声“大人”,叫的中官是通体舒泰。
那中官见吴楫栋抬头,几乎是出自本能地说道:“吴大人少年……呃?”
中官在来的路上就打听好了,这吴楫栋年纪不到三十,相貌生得也算不错,如今又被秦相收做了第十三太保。
中官便想,在传旨的时候说几句好听的,卖他个好。毕竟,好话又不用花钱去买。
中官的本意,是想说“吴大人少年英雄,一表人才”。这也是传旨给青年俊杰时的常用之语。这中官,私下里和平日传旨的时候,也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
话才起了个头,中官见吴楫栋左右脸颊都肿得老高,说话时,门牙也豁了一处,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中官尴尬地将吴楫栋扶起来,对吴楫栋亲热地说道:“皇恩浩荡。吴大人前途无量啊!”
见吴楫栋接下了圣旨,跪倒在地的其他人,也各自起身。
吴楫栋一手握着圣旨,一手握住中官的手道:“学生多谢大人提携!”
那中官只觉得手心多了一叠东西,偷眼一瞄,竟是一叠金叶子。
中官大乐,暗道这吴大人懂事,笑眯眯地说道:“吴大人既然接了旨,就办差吧。”中官一挥手,随行一人又奉上一套官服。
吴楫栋再次谢过中官,转过身,面目狰狞,伸手朝铁柱等人一指,大喝道:“来人!将柳云风、铁柱、独孤寒和那使锤子的大汉拿下!”
话音一落,独孤昊然等人大怒,正要喝骂,朱彦怒喝道:“谁敢?!”
吴楫栋见朱彦跳将出来喝骂,心中又怒又喜。
怒的是,这个家伙又跳出来和自己作对。喜的是,这家伙先前羞辱了自己一番,这次跳出来抗旨,自己正好可以报一箭之仇。
吴楫栋将手中圣旨一举,狞笑道:“你敢抗旨?!来人!将他拿下!”
朱彦大怒,骂道:“抗你娘的旨!敢诬陷小爷?!”骂完,伸手抓向吴楫栋。
吴楫栋未料到,朱彦在此时还敢向自己出手,猝不及防,再次被朱彦拿住脖子。
朱彦右手一抬,啪啪又在吴楫栋脸上左右各来了一个耳光,再一脚将他踹到,又啐一口,骂道:“蠢货!你哪只耳朵听到,圣旨里让拿人了?”
中官常年与圣旨打交道,最先品过味儿来。
圣旨里说的是“带”,而不是“拿”。
要说,圣旨既然让“带”人回京师“审查”,一定要把人抓回去,也不是不可。但朱彦这一较真,“带”还真不是“拿”,更不是“抓”。
这圣旨,未打开之前,除了拟旨之人,旁人顶多知道个大概意思,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具体行文是什么。
这中官,事先也不知道圣旨是这么写的,心下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这道用语奇怪的圣旨,却是朱定邦、吕公义、曾璞和庞文远与秦木一方角力的产物。
前几日,秦木得了范先生的提醒,为防止在截杀柳云风等人的时候有人搅局,次日,便指使朋党,在朝会上上折子,说,吴楫栋要率青云寨归顺朝廷。
同时,诬陷孟无机潜入京师,窃走了重大军国机密,请朝廷下旨将孟无机、柳云风等人捉拿归案。
庞文远一党,也从旁帮腔。
天子正准备颁旨,在朝廷上沉寂了很久的吕公义、曾璞一方却力证,事发之时,根据太原官军和朝廷探马的情报,柳云风等人都在太原抵抗外敌,是大大的义士。
长期卧病在家的保国公,这天病情也“好转”,上了朝,甚至奏请天子,嘉奖柳云风等人协助守土之功。
吕公义、曾璞和朱定邦三人,当时还不知道,孟无机已经遭吴楫栋等人暗算而死。
三人的本意是,如果实在保不住孟无机,先保下柳云风等人再说。
双方在朝廷激辩之时,秦木心知肚明,孟无机已死。
对于秦木来说,这道圣旨,本就只是一招后手。秦木甚至以为,等圣旨到青云寨的时候,柳云风等人,恐怕早就已经伏诛了。
是以,秦木也不再于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于是,朝廷便下了这么一道用语模模糊糊的奇怪圣旨。
双方在朝廷上达成一致之前,朱定邦、吕公义、曾璞已秘密调遣朱建、朱彦两兄弟火速赶往青云寨救援,要求兄弟二人,务必要保下柳云风等人的性命。
在三位老大人看来,以这两兄弟的身手和保国公、太保、太傅这三面招牌,只要柳云风等人未死,两兄弟保下几人的性命,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熟料,两兄弟收到保国公与太保、太傅的指令后,兼程赶到青云寨,看到的,却是一地的尸首,一个生死不知的柳云风,和几个深受重伤的汉子。
保国公一门忠烈,数代人都在为国征战。上战场拼命的,都是把后背交给自己兄弟的。
朱建、朱彦两兄弟,家学渊源,最敬重的,便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最厌恶的,便是卖友求荣的奸恶之徒。
两兄弟本就对柳云风等人的侠义早有耳闻,再听到自家祖父和两位师尊老大人对柳云风等人的赞赏,虽未与柳云风等人谋面,兄弟二人心中,却对他们敬佩得很。
等到得青云寨,朱彦、朱彦一看铁柱背负柳云风和张铭背靠背而立的样子,再看两人的伤势,就知道,这二人,定是一直在拼死护住自己背上的兄弟。
朱建、朱彦兄弟二人心中,顿时对铁柱等人,兴起惺惺相惜之感。
再看吴楫栋,虽然两兄弟从未见过他,但兄弟二人见过大多数的十二太保。听他自称十三太保,兄弟二人便断定他是吴楫栋。
朱彦本来就憎恶吴楫栋卖友求荣,见他辱及太保,正好借题发挥,揍了他一顿。
如今,见吴楫栋一接完圣旨,拿起鸡毛就当令箭使,叫着要拿人,朱彦立即搅局。
吴楫栋不明所以,果然中计,立即呵斥朱彦抗旨,要将他也拿下。
朱彦再次借题发挥,又揍了吴楫栋一顿。
这中官却是认得朱建、朱彦两兄弟的,知道这二位小爷是自己断然惹不起的。
中官也看得出来,朱彦是故意的。知道吴楫栋这顿打是白挨了,中官只好干笑着道:“小公爷,这,这,这,都是为圣上办事……”
中官却不知道,这时吴楫栋第二次白挨朱彦的打了。
朱彦再次打完、踹完、啐完、骂完,直觉得浑身舒坦。见中官来劝,朱彦不再为难,回身立到朱建身边。
朱建看了自己这位弟弟一眼,嘴角直抽,想笑,却又不好笑出来。
李焱等人见吴楫栋再次挨打,本是惊怒异常。
毕竟,十三太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朱彦这两次的耳光,虽说是直接打在了吴楫栋的脸上,李焱等人却觉得,自己脸上,也似火辣辣的。
等朱彦飞快打完骂完之后,众人一品味,才明白过来圣旨之中的怪异,只能在心中,默默为吴楫栋哀叹。
贺重山这时也明白了过来。
不过,即使他没有明白,他也不会为了吴楫栋,去明着招惹朱家兄弟。
这些年,贺家虽然攀上了太师和丞相,但若是惹怒了保国公、太保和太傅,这三人真要对付他贺家的话,雷霆一击之下,太师和丞相,绝对不会为了贺家,去和这三位大佬撕破脸。
那时候,贺家只怕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
远处的铁柱和独孤寒等人听中官宣读圣旨,将青云寨人马编制成青云军,由吴楫栋统领,不由得大怒。
再听孟无机被诬为匪首,更是怒火中烧。
此时见吴楫栋二次被朱彦暴打,铁柱、独孤寒和张铭,虽然各自带伤在身,也尽皆哈哈大笑。
吴楫栋此次本想借机将朱彦拿捏一番,纵不能真地将他如何,至不济也要将他羞辱一番。
熟料,此番偷鸡不着,又蚀了一把米,再次被朱彦暴打羞辱了一番。
这次的两个耳光,朱彦下手更重。
吴楫栋的脸,方才本就被打肿了。这两个耳光打过,脸肿得如同发面馒头一样。
吴楫栋的眼睛,本来就不大。此时,他的双眼,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看东西都困难了。
脸上被打、肚子上被踹的痛倒在其次。
吴楫栋先前听李焱等人称呼朱建、朱彦两兄弟为“世子”,后又听到圣旨中提到朱家兄弟的名字,自己被打倒在地后,再听得中官称呼朱彦为“小公爷”,哪里还不明白,这兄弟二人就是保国公家的两位世子?
又听朱彦喝骂,脑中一转念,也明白过来,先前是自己抓人、报仇心切,没有品出圣旨中的猫腻,再次被对方所趁。
但既然两次暴打自己之人,乃是保国公家的世子,这个场子,想要找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吴楫栋明白过来之后,又气、又忿、又羞、又急。
气的是,打从这朱家兄弟二人一出现,自己便方寸大乱,频频犯错,导致两次被羞辱。
忿的是,自己两次被打,看来都是被白打了。
羞的是,这么多人面前,自己被打、被踹、被啐、被骂,再被打、被踹、被啐、被骂,一而再地被羞辱,即使不传出去,就是在这些人面前,自己将来还怎么抬得起头?
急的是,圣旨里用的是“带”字。朱家兄弟,又摆明了从中作梗。接下来,可该怎么办?
吴楫栋心中正五味杂陈时,那边铁柱、独孤寒、张铭等人哈哈大笑。
听到这笑声中满布的嘲讽,吴楫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咕咚一声,躺倒在地。也不知道是真地急火攻心,被气晕了,还是装晕。
中官早已看出场中的尴尬。
圣旨已经传完了,自己的差使也办完了,金叶子也到手了,中官见场中形式不对,两方中的任何一方,又都不是自己一个无品无职的中官得罪得起的,立即决定,溜之大吉,远离是非。
中官对朱建、朱彦、李焱三人拱拱手,说道:“二位小公爷,副使大人,咱家差事已经办完,还需要回京复命,就不阻着各位办差了。咱家告辞。”说完,逃也似地急步走出院子。
贺重山见中官离去,喝一声:“走!”两排兵丁一转,呼呼啦啦跟着中官出了院子。
贺重山对场中众人一抱拳,道:“各位,本将护卫钦差大人传旨,差使已了。告辞!”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临走前,贺重山特地瞥了独孤昊然一行人一眼。眼神中,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