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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御阳宫里,隆正帝依旧昏睡在龙榻上。
面色苍白,竟是仿佛一瞬就老了十几岁。
自从太子私藏龙袍的事被查出来后,隆正帝虽是下令处置了太子和相关人等,自己却也怒气攻心,吐血昏迷。
加上之前本就感染了风寒,尽管中途醒过来几次,可情况却不太妙。
夜色寂静,御阳宫中的宫人也尽量放轻步子,不让自己弄出一点杂音。
掀帘声响起,只见齐浩扬手上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那置于碗碟下的手有几许微不可察的颤抖。
一直伺候在隆正帝身边的张公公站了出来低声问道:“老奴见过慎王殿下,敢问这是?”
齐浩扬不耐地睨了他一眼:“这是本王亲自为父王熬的汤药,你且让开!”
张公公心里一突,脚下却未移动半分:“王爷,皇上自从生病以来,这药汤都是由专人熬制的。奴才们可不敢擅自做主,王爷的孝心圣上若是知道了定是很欣慰的。”
自从皇上生病以来,御阳宫中的吃食全都由圣上的心腹亲自把关。莫说是其他人了,便是淑妃娘娘给皇上做了十几年的羹汤,这会子东西都送不进来。
齐浩扬俊脸一沉:“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本王想给父皇的孝心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还不让开!”
张公公赶忙低头跪下:“奴才不敢!”
“与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一个奴才,砍了便是!”昭王神色颇好地迈着步子踏进了御阳宫,脸上得意的神色毫不掩饰。
齐浩扬脸上一丝不满闪过,显然对于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为很不赞同。
“怎么,你下不去手?若是如此的话,本王替你代劳也是可以的。”昭王大喇喇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再次添油加醋道。
看着龙床上昏睡的病弱男子,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无比强烈的快感。被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上黄泉路,这也算是他齐承麟夺他所爱,让他郁郁不得志的报应了!
齐浩扬一脚踢开挡在他身前的张公公,半跪在龙床前,就要将药强行喂进隆正帝口中。
“王爷,您可不能这么做啊,圣上可是您的亲生父亲啊!”张公公在一旁挣扎着想要上前。
受他所扰,齐浩扬低头犹豫了些许,但很快垂下的眼神中又染上一抹坚定。
皇家无父子,他的手也不再有轻微的颤动。
只是抬眸的那一瞬间,竟对上了一双略带失望而又有些浑浊的眸子,惊得他将手里的汤药全都洒在了地上。
“父,父皇。”齐浩扬直直地跪了下来。
“皇兄,你醒了?”昭王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带戏谑。
隆正帝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被压在一旁不得动弹的张公公,目光转向了齐浩扬,开口问道:“怎么?朕还没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齐浩扬垂头不语,与外面响起的阵阵兵器碰撞声截然相反,御阳宫中静得连呼吸声都几可见闻。
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父皇,儿臣会做一个好皇帝的。”忽然,齐浩扬站起身来,倾身向前,逐渐向隆正帝靠近,“请您安心上路吧,儿臣一定会给我大齐带来一个无边盛世的。”
昭王在一旁冷眼旁观,那染笑的眼神仿佛在说:“看看咱们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齐浩扬眸中狠意迸发,对权力的*驱使着他放在隆正帝脖颈上的手慢慢加大力气,慌乱的内心使得他忽略了隆正帝眼中的狠厉和决心。
隆正帝手下动作未起,这时,门口却传来了一声呼喝:“放开皇上,否则我就杀了你母妃。”
众人回头望去,便看到一身凤袍的叶景昀以及她身后被刀剑架着的庄贵妃。
“放了我母妃。”齐浩扬手上松力。
昭王见状不好,忙拂开袖子,拉上手臂上的袖箭,朝隆正帝射去。
箭头泛着阴森森的绿光,一看就是淬了剧毒。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什么快感了,先拿了他的命再说。
若是没有莫其,或许他确实就得逞了。
身手诡异如莫其,谁也没看到他是怎样动作的,众人只感觉似一阵风在耳旁刮过,便看到他抱着隆正帝闪到了床内,堪堪躲过了那只毒箭。
而昭王和齐浩扬还没闪过神来,太子已然带着人杀了进来。
“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齐浩南一身染血的盔甲半跪殿中,英气却不减半分。
本该关在大理寺里的太子却带着顾焱、顾煜兄弟一路破开御林军的重重阻拦杀进了重围。
事到如今,昭王如何能不知,他和齐浩扬都是被算计了。
隆正帝这是在请君入瓮,就等着他们先发难好一网打尽呢!
难怪大理寺被守得如此严密,是因为太子根本就不在里面!原以为是他们设了一局好棋,没想到人家父子情深,根本就没受挑拨!
昭王目眦欲裂,眼疾手快地将齐浩扬拉了过来,一把匕首抵在了他颈部的大动脉上,喊道:“都让开,让本王离开这,否则本王就杀了他!”
隆正帝由莫其扶着走下了龙塌,虽是一副病态,天子之势仍在:“你走不了了!”
“呵!”昭王冷笑了一声,脸上快意不减,挟持着齐浩扬往后退了几步,“你以为你赢了?本王告诉你,即便本王一时不察中了你的计,可过不了多久,北燕的铁骑就会踏平东齐!”
齐浩扬脸色一变,不顾自己的命被别人握在手上,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镇北将军是要以防万一让他带兵拦截齐子皓吗?”
“哈哈哈,”昭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着对隆正帝说道,“皇兄,你这个儿子可是一点都不像你,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难不成我会自己放着皇位不要来成全他?愚蠢!”
昭王像是得到了什么宣泄口一样,仿佛这样辱骂齐浩扬就等于是在侮辱隆正帝。
“只要今晚我没得手,镇守北燕边境的殷将军就会将北燕铁骑放进关来。”昭王一脸得意。
“是吗?”隆正帝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指着太子身后的人道,“那你看看他是谁?”
殿中的人都随着隆正帝的指向看了过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面容英挺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虽然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男子。即使身着普通兵士的衣服,也掩盖不了那股大将之风。
昭王仿佛见了鬼一样,虚张着嘴:“你,你……殷杰?”
那人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直直地走到隆正帝面前跪了下来:“臣魏英杰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了,他自称魏英杰,而非昭王口中的殷杰。
魏英杰,这三个字仿佛一道利刃划破了齐浩扬的心。
他垂下头,心里一阵苦涩,他的父皇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魏英杰,丞相魏桢的独子,当年才华冠京城的文武状元,即便“英年早逝”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时常被人们交口称赞,更甚者高门贵族之家都会以他为榜样来教育自己的子孙。
而更重要的是,他是如今的太子妃,魏灵儿的亲生父亲。
父皇还真是偏心啊,不声不响地给太子留了这么大一手。
当初赐婚的时候他还曾嘲笑齐浩南不得帝心,如今看来,蠢的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不只是齐浩扬,御阳宫中的其他人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其中以昭王最甚。他与殷杰已经有十几年的交情,是看着殷杰从一个落魄的小兵一步步爬上三十万镇北军首领的位置的。
怪不得当初父皇在世的时候说皇兄心计谋略当今世上无人能及,居然花了十几年的耐心移花接木,让魏英杰变了容貌掌握着镇北军,又在他身边种下了钉子。
真是,可恶至极!
庄贵妃神色木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趁着众人都沉浸在魏英杰一事的震惊中时,她猛地推开身边的侍卫撞向昭王。
这一撞,让昭王措手不及,使得齐浩扬挣开了束缚,可反应过来的昭王随手就将匕首狠狠地朝庄贵妃捅去。
“母妃!”齐浩扬惊呼,一脚将昭王踢开,不顾被溅了一脸的血渍,将庄贵妃抱住躺在了他怀里。
庄贵妃看着眼前神色狼狈的儿子,唇瓣嗫嚅,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昭示着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意识的最后,她将目光转向了隆正帝,两行清泪缓缓流下。随着嘴角扬起一抹解脱般的笑容,她伸向隆正帝的手臂蓦然垂下……
昭王和齐浩扬兵败,皆被关押了起来。
齐浩扬在被押走前,只转头问了隆正帝一句:“父皇有把我当过儿子吗?”
隆正帝皱眉,半晌,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若是逼宫之前,你肯听何先生的劝,也不会到如今这一步。”
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齐浩扬真想放声大笑,他不该问的,不该问!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何先生确实隐晦地阻止过他,但那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若是这样,为什么之前的每一次都要为他出谋划策呢!
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呢?难道他的存在真的只是一个用来刺激太子不断变强的工具吗?
一切平静,众人都离开后,御阳宫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看着神色不明的叶景昀,隆正帝忽然发现喉中干涩地厉害,一时间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昀儿。”隆正帝试探着开口。
他心中苦笑,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往日里威严意气的天子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竟是这般的小心翼翼。
叶景昀回眸看着他煞白的唇瓣以及一脸的病色,一阵心火直涌而上:“你就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吗?今晚若是我没有带着莫其过来,若是浩南没有及时地杀回宫,你要怎么办?”
想到这几天被软禁起来实则是在被隆正帝保护着,想到他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要以身犯险,她的怒气就怎么都止不住。
她也知道昭王等人没那么好骗,可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
当年他们的女儿早逝,他碍于平衡朝中势力只能暗中报仇,不和她说;
当年他弟弟被害身亡,他明知凶手是谁却为了不让兵权旁落,引忍这么多年才处置叶景文,也不告诉她。
还有诸多的诸多,如果他的自作主张、她的疏离淡漠只换来一辈子的背道而驰,那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隆正帝不仅没有因为她的训斥而勃然大怒反而只顾着看着她在一边傻笑时,叶景昀转身就想离开。
“这辈子朕只后悔一件事,那便是当年不该因为忌惮你父亲手上的兵权而广纳后宫想要掣肘叶家,以至于让事情发展得越来越离谱,以后花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来弥补这一场过错。”隆正帝虚弱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叶景昀微微停顿,这是她不愿提及的事情,这辈子或许都是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她抬脚便准备继续往前走。
“昀儿……”隆正帝只觉得这一转身可能又是永远,急忙起身想要去拉她,却只触到她的衣袖便感觉眼前一阵晕眩。
晕迷之际,只听得一声声焦急的“六郎”在他耳边回荡。
彼时,暗夜中的定王府也在一片生死搏斗的混战中。
血肉横飞、尸陈遍地,正当定王府逐渐处于劣势时,一阵宛如天籁般的铁蹄声朝着定王府奔涌而来。
那冲在最前面的男子玉颜绝世,正是带着京都护卫营的将士们前来平乱的齐子皓。
“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定王府这边的气势再度被点燃,直将九城兵马司的人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庄思洋被生擒,剩下的叛军缴械不杀,这一场杀戮很快就拉下了帷幕。
叶卿清快步迎了出来:“子皓!”
她的眼眶微红,两个多月不见,刚刚又经历了这样的一场血腥屠戮,她对她的思念在见到真人的时候瞬间喷涌而出。
齐子皓被她拉住的手微顿,一时间僵在那里,眼神有些闪躲。
叶卿清手下一顿,刚刚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会儿明显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立时就将手放开了,脸上的喜悦也不复存在。
待齐子皓跟着她走进大厅后,她立马冷下了脸来:“你是谁?”
身后的紫苑和绿翘等人听到她这质问显然也是一惊,眼前这人不是王爷?
齐子皓闻言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的赫然是齐东的脸。
叶卿清跌坐在榻上,咬着唇道:“王爷呢?”
他出事了,若非很严重的情况,他不会连面都不露,而让齐东假扮他带着人进京平乱。
“王爷进京的时候路上出了些意外,赶回京都护卫营的时候突然晕厥过去。属下是怕引起混乱,这才假扮王爷带兵进京的。”
齐东脸上一片愧疚,本来他们早该赶了回来,若不是路上遇到了那人,若不是他和齐北没有保护好王爷,也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那王爷现在人在何处?”叶卿清咬牙。
齐子皓这个不守信用的,明明答应过她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这次他醒过来,休想她给他好脸色!
“齐北护着王爷在后面,这会子应该也快回府了。”
众人脸上都是一片凝重,齐南站了出来说道:“属下这就去宫外候着,肖扬这会子应当是被传进了宫,等他出来,属下即刻将人带回府来。”
叶卿清点点头:“吩咐下去,将府中先清洗干净,至于老王妃和郡主那边,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这事瞒也瞒不住,与其到时候弄得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如先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
……
这一夜,于大多数平民百姓而言,不过如往常一般是梦中与周公相会。可是对于东齐朝廷来说,却是一场实打实的大清洗。
庄贵妃死在了叛乱中,而庄家作为昭王和慎王的头号同党,自然是首当其冲,全都被拿下了大狱。至于曾与慎王走得很近的苏家,也没有幸免于难。
看着昨日还在一起谈论国事的人不复存在,看着上朝时身边空了一个又一个的位置,朝廷里顿时人人自危,生怕卷进这一场毁家灭族的谋逆大罪之中。
事到如今,太子登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罢了。而一旦太子登临大宝,朝中势力必然要重新洗牌。是以,现在缩着脖子做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成了大多数人的内心写照。
定王府
看着一动不动安静地躺在床上的齐子皓,叶卿清伸出手抚上他憔悴不少的脸庞,沿着他脸部的轮廓细细描绘,脸上长出了一些青青的胡茬,可那份俊美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那丝平稳的呼吸仍在,他看起来真的就只是睡着了一样。
而叶卿清也希望他是睡着了,然后很快会醒过来抱着她说想她了。
霸道的时候箍着她命令她眼中只准有他一人,甚至时常会因为一些奇葩的想法惹她生气,然后缠着她不放,哄她、磋磨她。
在听到门外的红莲说肖扬来了,叶卿清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走上前去打开了房门。
“老王妃那边怎样了?”苏明心最近身体本就不好,一听齐子皓的事情更加雪上加霜,这会儿齐思思正在照料着。
红莲回道:“大夫说了,只是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今日又急上了,没什么大碍。”
叶卿清闻言这才脸色好了些,转身询问着正在给齐子皓诊脉的肖扬:“他怎样了?可是中毒了?”
之前问过齐东她才知道,原来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不甘失败、卷土重来的燕少桓,而他在与齐子皓的交手中再次失败了,竟然引体自爆,将自己的血液溅到了齐子皓的身上。
天水宫的人历来擅毒,叶卿清怀疑齐子皓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中了招。
肖扬眉头深锁,脸上没有了往日那股嬉笑与轻松,沉声道:“王爷中的是黄泉殇。”
黄泉殇?在场的人心中皆是一震!
叶卿清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之前老太君中了百日睡的时候叶卿岚曾和她说过,黄泉殇乃是天水宫的三大奇毒之一。
“那,解药是什么?”叶卿清的声音有些颤抖,肖扬的态度让她心里隐隐地升起了一股不安。
“没有解药,”肖扬轻轻地摇了摇头,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没有解药。黄泉殇暗含的意思是不到黄泉也成殇。中了此毒的人不会丢掉性命,生命体征都和正常人一样,只是从此会陷入无边无际的梦境中,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肖扬的话等于是给齐子皓判了死刑。
可叶卿清不相信,她不愿意就这么认命!
老天爷既然眷顾他们,给了他们第二世的姻缘,又怎会狠心让他们再度阴阳相隔呢!
看着叶卿清伤心欲绝的样子,满眼泪水的绿翘再也忍不住上前揪起了肖扬的领子,激动地骂了起来:“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么?不是说没有你解不了的毒么?现在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就是个庸医、就是个庸医!”
肖扬动也不动,只咬着牙站在那任凭她打骂,后来还是紫苑上前将绿翘给拉开了。
“王爷生病的事不要传出去。齐南,我会书信一封,回头你送进宫去交给太子。”好一会儿,叶卿清才凛了凛脸上的神色吩咐道,转而又问向肖扬,“没有人很明确很肯定地说过中了这毒再也醒不过来对吗?”
肖扬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确实没有人站出来这样说过,可以往中了此毒的人却没有一个能醒过来的。
不待他回答,叶卿清疲倦地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在这陪着王爷就好。”
红莲等人虽是不放心,却还是听命退了下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叶卿清笑了笑,掀开被子躺进了齐子皓怀里,双手箍着他的蜂腰,将脑袋抵在他的颈窝处,眼中似没有焦距般,似自言自语般轻叹道:“子皓,我知道你能感觉到我的。但你不要睡得太久,否则我真的会生气的。”
一夜未眠,早上又是一番折腾,叶卿清搂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如之前每次那般,闻到他的气息,便能无比地安心安然。
大理寺监狱。
齐浩扬看着一袭深紫色蟒袍负手立在他身前的男人,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不久前他才想着将他送入这大理寺监狱中,然后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副狼狈的姿态。可这才多久,两人的位置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看着齐浩南身后侍卫手中捧着的托盘,齐浩扬眉眼之间皆是嘲讽,嘴角微勾:“怎么?我们的太子殿下、未来的东齐国君要亲自来送我这个弑父篡位的乱臣贼子上路么?你也不怕落得一个残害手足的恶名?”
齐浩南无谓地勾了勾唇,示意身后那端着托盘的人上前,当着齐浩扬的面亲手拿起那一瓶早已准备好的鹤顶红,缓缓地倒入了其中一杯酒中。
“做了的事自然就该承担后果。本宫要做的事,从来不会私底下偷偷摸摸地进行。若非你犯了大忌,意图染指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也不会有此下场。”齐浩南说这话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眉眼之间冷冽无比。
不属于他的东西?
齐浩扬放声大笑,若是他一生下来便是太子,若是他的母亲才是父皇深爱的人,齐浩南如今还能这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地和自己说这些话吗?
他从来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政治谋略上输了齐浩南一丝半毫!
他走上前来,穿过牢门端起托盘里的那杯酒,握在手中。
“皇兄,一人做事一人当!如今母妃和庄家都没了。我希望你能放过浩康和嘉儿。
那个傻子,从来不肯听我的劝告,非拿你当他的哥哥,殊不知你心底从来就是厌恶他的。你不用否认,我都知道,因为连我有时候都有些嫉妒他的豁达大度和他那些闲云野鹤的心思。
这次叛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早他便被我的人软禁在了康王府。
至于嘉儿,她更是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无非需要你出个嫁妆给她找个值得托付的人罢了。”
齐浩扬自懂事后,就再没喊过“皇兄”这两个字,可如今他没法再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只希望眼前这人能手下留情。
“皇兄不同我对饮一杯?咱们虽是兄弟,可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平和过。这杯酒下去,惟愿下辈子再无交集。”齐浩扬微微一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仰头便将那杯毒酒喝了下去。
齐浩南的眼眸微闪,稍顿片刻,端起托盘中的那杯酒喝了下去,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隆正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励精图治二十多年的隆正帝齐承麟因身体不适宣布将于不久后正式退位,由太子齐浩南即位,登基大典将于来年二月初八正式举行。
虽然齐浩南如今仍是太子,可隆正帝已然不问政事。齐浩南掌权后,朝廷中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这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太子妃的娘家魏家,丞相魏桢虽是退了下去,可那“死而复生”的镇北将军魏英杰却是被封忠勇侯,执掌九城兵马司。虽然没了镇北军的兵权,可得以留在京城,手中大权在握,一时间也是风光无比。
与此同时崛起的还有黄家、袁家,本都是手无实权的官吏,却都在此次的叛乱中立下了大功,跻身东齐的上流名门圈子。
不得不说,这两家的女儿当时皆被指为了太子侧妃。众臣看到如今这局面,都不由得从内心赞叹太上皇的高瞻远瞩、老谋深算。
有崛起必有消亡。
因着新帝将要即位大赦天下,此次参与谋反的官员比如庄家,都只斩了主要涉事人员,其他家眷皆流放千里。
这其中,苏家却是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因着并没有参与此次的谋反,只是被牵连着贬为庶民,全部家产充公,倒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然而,朝廷的这些变动并没有对定王府里的人事产生丝毫影响。
齐浩南对外宣称齐子皓是被派了出去处理紧急军务。虽是有人质疑,却因得不到任何内部消息也不敢妄加议论。
“子皓,今日外头下雪了,冻得我都不想出门去了,我是不是很懒。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你一个人睡在这里岂不是要孤单死了。”
“后面梅园里的梅花开得可好看了,还记得上次我给你写信说梅花酒可以喝了吗?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就不给你留着了。”
叶卿清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替他按摩放松着身上的肌肉。
肖扬说,他睡得太久,若是不替他动动,便是日后真的能醒过来,身子也会受到影响。
因此,这一个月来叶卿清每天都替他擦洗按摩,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老王妃和齐思思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幅感人肺腑、安静祥和的画面,不忍进去破坏这份美好。
“走吧!”苏明心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齐思思低声说道。
清清这样子和她当年简直一模一样。她感激自己的儿子遇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女人的同时,却又怜惜叶卿清如今又走上了自己的老路。
作为过来人,恐怕没有人及得上她对叶卿清的感同身受。
“母妃,大哥是不是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齐思思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一看便知这段时间哭过不少次了。
在她眼里,齐子皓是无所不能的天神一般的存在,而如今看他倒了下去,她仿佛有了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这一个多月,太子来过、顾煜来过,几乎所有知道内幕的人都来看过,能想到的法子都试尽了。
若不是大嫂坚持着说大哥总会醒来,或许连她都想放弃了。
依旧在屋里陪着齐子皓说话的叶卿清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小插曲,依旧柔声在齐子皓耳边诉说着些什么。
只是突然间,她的手被紧紧握住。
叶卿清抬眸,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和颤抖:“子皓,你醒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
屋内依然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齐子皓并没有给他任何回音。
可是他紧闭的双眸却是在不安地颤动,眉间狠狠拧起,就如他往常皱眉的样子一模一样。
叶卿清一时激动,竟是忘了唤人进来,只呆呆地站在那任由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生怕自己一个闪神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齐子皓的手越握越紧,似是一松开那手里的感觉就会消失一样。
叶卿清有些吃痛,半蹲在床前轻轻地唤着他:“子皓、子皓,你醒醒,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她的手已经被勒得发红,可若是这样便代表他正在一点点醒来,便是让她废了这只手她也甘之如饴。
外面听到动静的紫苑推门走了进来,叶卿清回头吩咐过去:“快,快去把肖神医请过来。”
紫苑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叶卿清斜坐在脚塌上,将脑袋枕在他的肩膀边,锲而不舍地在他耳边呢喃道:“子皓,子皓……”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片湿热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如触电般直起身,抬眼望去,便见齐子皓的脸已经转了过来,那看着她的眼神温柔似水,宠溺,却夹杂着一抹复杂。
真实却又令人不敢轻易相信。
叶卿清伸手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但她真的好想用眼泪将这些天积压的负面情绪彻底冲刷,所有的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告诉她齐子皓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即便她面上不会表现出什么,可每听到一次,心上仿佛就被人剜了一刀。
现在她真的是怕这只是一场黄粱美梦。
她拉过齐子皓刚刚紧紧攥住她的那只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齐子皓也不喊疼,只依旧一脸微笑地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上竟有几分病西子的美态:“你这丫头,这是在惩罚爷吗?好狠的心呢!”
说着,缓缓坐起身拿过另一只手抚上叶卿清的脸庞,将那些泪痕一一拭去:“以前,从没让你哭过。相较之下,才知道自己做的远远不够好。”
在梦中,他看到了一身红衣在梅花林里踏雪起舞的叶卿清,这个场景他不陌生,早已不是第一次梦到,而正如以往每次那样,那个令他恨不能剥皮拆骨的男人又将叶卿清搂在了怀中。
他愤怒、他嫉妒、他几欲发狂,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两人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存在。
他挥出去的拳头也是于事无补。
只是,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他竟然慢慢看清了那个男人那张模糊的脸。
而当那张熟悉无比的俊颜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面前时,他不禁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脸。
为什么那张脸,会与他的一模一样?
随着画面不断的跳转,他看到了很多以前从未看到过的场景。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那个红衣女子不是叶卿清,她叫秦卿,是在民间颇具美名的凰曦公主。而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奉天将军凌天宇。
齐子皓看着他们从相遇到相识,再到相知,最后相爱,喜结连理;
看着他们成婚后甜蜜幸福的日子。
也看到了最后那一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愿以吾余生之寿命,换得来世与她再度相遇。”
那个刚过而立却满头华发的男子让齐子皓的心如同亲身经历般撕裂了一回。
原来,前世他与叶卿清就是夫妻,他们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感情。
或许,凌天宇的神智一直住在他的内心最深处,即便他不记得前世之事,今生他也在寻寻觅觅地等着再次遇到她。
怪不得,曾经他是那么排斥女子的靠近,却在第一次看到叶卿清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来,这种爱的执念早已变换成了身体的本能,一种名为“唯一”的本能。
叶卿清看着他脸上不断变换的神色,没做他想,而是有些担忧地问道:“子皓,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肖神医很快就会过来了。”
齐子皓没有说话,倏然倾身向前将她揽过来吻住了她那带着些许苍白的娇唇。
他睡了一个月,叶卿清也整整地憔悴了一个月,之前好不容易养起的一些血色又降了下去。
真是个傻丫头!
叶卿清反应过来后,慢慢地伸出手抚上他的后背,以实际行动缓慢而又温和地回应着他。
齐子皓的手紧紧地箍着她的双肩,两人相互追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他们的激情焚烧殆尽,似乎只有这种方法才能镌刻出他们对彼此那无法取代的热情和疯狂。
直到,一阵刺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题外话------
每次写子皓和清清我都会把自己感动到,今天是520,我一定要让他俩好好甜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