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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二夫人微笑着携董妈妈走出,厚重的房门重新关闭,像是一座幽森森的囚笼,瞬间吞噬了两个可能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的小丫头。
她这个人素来心软,做事情也愿意给别人留一线余地,譬如建议庄良珍做妾,其实做妾都便宜了她,可是架不住那丫头心气儿高,然而再高的心气儿到了京都这地方都有人帮你磨平。
这个小丫头被良骁捧在手心养了七年,大概还不知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儿的,完全能让她打掉牙往肚里咽,坏人发起狠来可不跟她磨嘴皮子,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可是良二夫人会让庄良珍有地方哭的,一定会耐心的安慰她,说不定还能做主将她许给那儒生。
董妈妈叹了口气:“夫人,但愿那丫头能理解您的一片苦心。”
“小孩子总要吃些苦头才知道大人都是为他们好。”良二夫人笑道。
片刻之后,就在她们离开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个男子闪身溜进庄良珍所在的雅间。
开门、关门、反锁一气呵成,仿佛训练过不少遍,然后一把抓住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庄姑娘”,正当他转着脖子寻找另一个小丫头时,一只花瓶从身后砸过来,当即天旋地转。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房间里的丫头手劲这么大?
男人眼一闭,人事不知晕了过去。
春露刚要尖叫就被庄良珍一把捂住。
庄良珍垂眸打量地上的男人一眼,原来她们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但却也是杀伤力最大的。
对一个女孩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身败名裂更痛苦?
良二夫人舍不得她死,那只好让她生不如死了。
春露颤抖的捏着豆绿的裙子,适才她不懂庄姑娘为何忽然提出与她换衣裳,现在懂了。
从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冲进来,到庄姑娘举着花瓶悄无声息狠狠下黑手不过须臾,她却好像懂了很多很多东西,看庄姑娘的眼神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相对于两个刚刚脱离凶险的小丫头,隔壁房间的女孩们说说笑笑,哪知人间疾苦,品茗抚琴,茗是一两金一匙的枫施玉露,琴是凤渠阳镇的梧桐焦尾。
谢兰蓉垂目缓缓摇着绢扇,不由一笑。
然而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良久,隔壁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直坐在屏风后的良二夫人显然也有些纳闷,看了董妈妈一眼,董妈妈便明白什么意思,欠身退下。
话说董妈妈在隔壁雅间门口徘徊数次,盯着那雕满宝瓶与兰花的黑漆木门,恨不能穿过去一窥究竟。
却见那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小丫头,满脸惊惶,白如缟素,鬼鬼祟祟。
正是庄良珍身边的春露。春露一看见对面的董妈妈,立刻要哭了,扑过去用力压低声音道:“妈妈救命啊!”
董妈妈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哟,这不是春露吗,发生何事这般惊惶,你家庄姑娘呢?”
春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姑娘,姑娘……里面有个男人,妈妈救命啊,千万不要说出去,快去救救姑娘……”
董妈妈乐了,也猜出大致原因。
难得庄姑娘是个沉得住气的,普通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不是哭的死去活来便是晕过去,她竟然还能思考,瞬间就知道第一时间该去找谁,这是向良二夫人服软的意思。
但董妈妈很小心,决定亲自去看看怎么回事再回去与夫人商量。
春露扶着她胳膊直打颤,被她不耐烦的推开。
董妈妈小心翼翼推开房门,纵使已经是过来人了都有些不忍直视,地上到处都是衣服鞋子,隔着半透明的帘子还能看见个模糊的男人的身影。
庄姑娘站在她身后,举起花瓶狠狠一砸。
董妈妈嗯了声栽倒在地。
庄良珍对春露道:“看清了没,砸人就得砸这个穴位,既不会淌血也不会留下明显痕迹,这里是晕穴。”
春露学会了一手,连忙点头。
“但你力气不够大,不能像我这样只砸一下,要连续两下甚至三下,只要不击中后脑,死不了人。”
庄良珍认真的传授知识,两只手也没闲着,三两下就拆了董妈妈的衣裙。
董妈妈虽然是妈妈,可也不过三十二三岁,又是良二夫人跟前的得意人,从未做过粗活,白白净净的,看上去还挺有姿色。
中年美妇耐不住寂寞趁主子不备跑来与年轻酸儒偷情。庄良珍笑了笑,可惜以她现在的地位还没法跟良二夫人搭上话,否则今日躺在这里的就是良二夫人。
处理完房间里的这对男女,庄良珍拍拍手,拉着目瞪口呆的春露离去。
两人去了趟官房,回来后站在一楼大厅,问路过的伙计:“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不小心迷路了,请问良二夫人订的雅间怎么走?”
伙计带她们去管事的身边确认身份,立刻有个男子上前道:“我认识她们,她们是我接待的。”
庄良珍转眸看去,果然是一开始接待她们的斯文跑堂。
这位“体贴”的跑堂自然不会带她们去良二夫人订的雅间,而是将她们重新带回了躺着一对“奸/夫/淫/妇”的雅间。
庄良珍笑着看向这个“有趣”的跑堂:“你确定这是良二夫人的雅间?”
跑堂的笑容微僵,躬身点点头。
“我觉得不像啊,之前的门上不是菊花吗,现在怎么变成兰花?”春露跟着问。
什么菊花,本来就是兰花好不好!跑堂的还是很有礼貌道:“那可能是姑娘您记错了,我保证就是这间,快进去吧。”
“要不你陪我们一起进吧,万一走错房间也好做个见证。”
这位庄姑娘做事很谨慎,也许是胆小,但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格外的迷人,跑堂的没有理由拒绝,便侧身为她们引路。
再说回良二夫人那边,董妈妈去了那么长时间没有消息,良二夫人不由烦躁,就连谢兰蓉也快坐不住了,刚要起身亲自去瞅瞅,便听见了女孩子尖锐的喊叫,是庄良珍的声音。
良二夫人激动的从座位上弹起,险些失态,又整容理了理衣袖,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
谢兰蓉一脸激动道:“糟糕,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出去看看。”
鲁公府的几个姑娘也是好奇,便一起走了出去。
尖叫是从隔壁发出的,声音太大,引得附近雅间探出不少好奇的脑袋。
一楼的护院闻声也飞一般的冲了上来,原本清清雅雅的一个地方,现在比菜市口还热闹。
春露一面尖叫一面厮打惠风堂的跑堂。
“你这黑心肝儿的畜生,竟敢骗我们主仆来这种地方,还说是良二夫人订的雅间,你敢编排我们良二夫人,我要送你去见官。”
而立在一群丫鬟仆妇中央的良二夫人和谢兰蓉早就化成了木雕。
只见应该有庄良珍的雅间两扇巨大的门扉大开,透过半透明的垂幔,可见地上到处都是衣服鞋子,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而庄良珍却穿的整整齐齐还蒙着面纱,一脸无辜的缩在惠风堂侍女身后。
她的丫鬟春露又哭又叫,嚷嚷的人尽皆知。
跑堂的想跑都没机会跑。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当她下意识的吩咐人赶紧上前阻止时,雅间里响起一男一女高亢的尖叫。
先是一个只穿着裤子的男人从半透明的垂幔后冲了出来,大概被门口乌泱泱的人吓懵逼了,愣了足足十几息。
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人尖叫着跑出来,光着白花花的膀子,发现门口到处都是人,都不知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是先穿衣服,所以她选择晕了过去。
惠风堂幕后的主子是肃亲王,敢在这里闹事,也是吃饱了撑的。
长得像个弥勒佛的胖掌柜也火速出现,既不废话也不让人觉得无礼,很平静的询问春露发生了什么?
春露指着面色惶惶的跑堂喊道:“就是这个黑心肝的,硬说这是良二夫人订的雅间,把我们骗来,幸亏我家小姐警醒,没有立刻进去。你们也看到了,这什么雅间啊,”说着还不忍直视的蒙上眼,“羞死人了,这里又不是青楼楚馆。”
胖掌柜的脸已经黑了。
这里是顶顶高雅的地方,确实不是青楼楚馆。即使有伺候贵人的美姬,那也是贵人们自己带来的,这里的侍女和茶博士那是绝对的干干净净。
为了防止有人在此做不雅之事,惠风堂的侍女每隔一刻钟都会前来为客人更换最新鲜的点心与水果,但这个雅间,很明显没有按规矩办事。
胖掌柜沉默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跑堂,那跑堂的忽然看向人群中的良二夫人,良二夫人一惊,蠢货。
胖掌柜顺着跑堂的目光也发现了良二夫人,他是何等精明的商户,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胖掌柜淡淡道:“把人带下去。这位姑娘请随我来,您既是在我这里受惊,我必然要给您一个交代。”
惠风堂的护院将抖若筛糠的男人、跑堂的以及晕倒的董妈妈押了下去。
良二夫人面如冷霜,目如利剑,一会儿看着庄良珍,一会儿看向胖掌柜,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心中暗恼不已,该死的小丫头,一口一个“良二夫人”的嚷嚷,旁人嘴上不说,心里不知会如何揣测这件事,而她又是最看重体面的人,现在却仿佛被庄良珍当众泼了一瓢脏水。
谢兰蓉以绢扇半遮面,淡淡道:“真是伤风败俗,我们快回去吧。”
对对,快回去,这哪里是女孩子该看的!姑娘们从震惊中醒过神,脸颊早就红的不像样。
一众女眷在仆妇的遮挡下重新退回雅间。
但事情不会到这里结束,恐怕胖掌柜很快就会弄清楚真相。
良二夫人气的生生折断一片指甲,按理来讲今天这个局根本就不会出纰漏,庄良珍一个小丫头,中等身高,清清瘦瘦的怎能抵过男人的力气和药粉?
结果她偏偏就相安无事,还出去逛了一圈。
董妈妈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那天良二夫人匆匆离开惠风堂,回去便给肃亲王妃递了帖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庄良珍被带走后,那间雅间对面的竹帘晃了晃,立在竹帘后的人笑着摇摇头。
他是江茗。
江茗看向余尘行:“余大人,在下没有说错吧,她根本就不需要你帮忙。”
余尘行顿了顿,也看着他,嗤笑一声:“谁要帮了?你想多了,我只是路过而已。我可没兴趣与良骁赛着英雄救美。”
江茗松开制住他肩膀的手,连连作揖致歉,还一揖到底,看上去诚意满满的:“是在下误会余大人了,还请原谅则个。”
余尘行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冷哼一声掀帘大步离去。
他只不过喝多了酒水出来透透气,真心不是要管庄良珍,路是她选的,人也是她选的,那么将来不管遇到任何苦难都是她今日所选的果。
种什么因吃什么果。
大苏偷觑了几眼面色不善的少爷,全程不敢吱声,装傻充愣陪他在惠风堂的素馨园闲逛,途经香石泉,香石泉是惠风堂最特别的雅间,几乎可以算一个独立的楼阁,这名字也风雅,取自“香分花上露,水汲石中泉”,原是肃亲王送给衡南王的寿礼,后来做了蓝嫣芝的陪嫁,不用说,如今是良骁的了。
此时良骁正立在绣梁彩栋下,眼含笑意看着庄良珍。
胖掌柜呢?不是说要给庄良珍交代么,怎么把她带这里了?余尘行毫无意识的停下脚步,隔着香气扑鼻的素馨花遥望。
良骁看了庄良珍一会儿,低声道:“你这胆子真不小,连良二夫人身边的人也敢算计。”
庄良珍翕了翕嘴角:“其实我也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听起来像自嘲,但她可没有半分自嘲的意思。
她的皮肤很白,下巴尖儿上还能看见一点若隐若现的淡蓝色血管,大概是过于单薄的原因,总让人怀疑她穿的很少,却也正因为这样,又显得楚楚的动人。
良骁垂眸看着她,道:“珍珍,你不该记恨我,下药害我之人是你,把我推到别的女人身边的也是你。”
庄良珍抬眸看他:“你不是已经还回来了吗?只不过是亲自上阵,未用其他男人。”
所以,这件事可以算是扯平了?
不,这不算扯平。
此举虽然卑鄙,却是他逼迫她在先,他是庄家仇人的嫡孙,却要霸占她身子,又想娶谢兰蓉,走投无路的她只能答应谢二,谢二承诺只要成为良骁的人便送她路引。这两个人渣,一个嘲笑她是暖床的,一个真的欺负了她,那她何不为民除害,把这二人凑成对?
但她没想到良骁是真不喜欢谢二,以至于怒不可遏的报复她。庄良珍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太久,又缓缓垂下。
说来也怪,几乎没什么令她害怕的,包括良骁,可就是不敢面对那双眼,那双眼会让她想起半醒半晕时的哀求。
庄良珍努力平静了下,神情再次恢复镇定。
良骁却一直在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道:“没什么好怕的,那是爱侣之间很正常的事。起码以后再来伤害我……你多少会有点底线。”
中途也不是没想过饶她一次,可是一想起她对他做的事,就再没什么能阻止他去伤害她了。
一场春风,他是酣畅淋漓也解了心头之恨,可是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对他撒娇的小女孩了。
他上前倾身抱了抱她,安抚似的轻拂她冰冷的发丝。
余尘行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良骁抱了她一会儿,她依然维持方才的姿态,两手轻轻交握在身前,脊背挺的很直,当他松开,她的神情也毫无波澜。
他抿了抿唇,低柔道:“我来其实是要告诉你,你做的很好,作为奖励,我把她还给你。”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葳蕤的花树后走出,颤颤的喊了声:“姑娘。”
庄良珍怔怔望着她。
慕桃的眼泪不停往外滚。
是慕桃。
庄良珍看了看慕桃,又仰脸看向良骁。
他抿着笑问:“这样你会高兴一点吗?”
她转眸看向慕桃,一双眼睛亮盈盈的,将手递过去,慕桃垂着眼落泪,再抬眸又笑了。
……
惠风堂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姑娘得罪良二夫人,但是小姑娘是良世孙的心头肉,那他们自然也要拿出一定的诚意,比如赠予庄良珍一小袋枫施玉露作为补偿,大约够喝八次,又再三致歉。庄良珍接受歉意,但谢绝歉礼,大约午时,携着慕桃与春露欢欢喜喜离开。
来的时候两个小丫头,走的时候三个,每一个都完完整整的。
良骁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只差一寸便要够到他下巴。
江茗笑吟吟上前回话:“人已经安排好了,绝不会出问题。”
……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话说良二夫人回去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怒火。
胖掌柜笑眯眯的将董妈妈还给了良二夫人,又笑眯眯道:“今日是小的眼拙,委屈了夫人身边的人儿,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难处,出了这等事,实在是有损主子的体面,为了主子的体面,小人得拿出一个说法。”
这个胖掌柜也算个玲珑人物,当时就猜出董妈妈是谁的人,却没有揭穿,算是给了良二夫人很大的面子,这也是肃亲王府给鲁公府面子,良二夫人必然也会回敬肃亲王妃,但那是主子之间的事,没必要跟奴才说。
良二夫人淡淡瞥了胖掌柜一眼:“你是个机灵人,很好。”虽然引起一阵风波,幸运的是今日没有多少重要的贵人在场,都是一群酸儒,胖掌柜又将此事推说成新手跑堂带错路。“辛苦你跑了这一趟,小小心意,拿去买茶吃吧。”
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将一只塞了银票的荷包递给胖掌柜。
胖掌柜从善如流,揖礼告辞。
董妈妈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蔫蔫的跪在地上。
她算是经历过后宅风雨的人,今日却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夫人,奴婢给那丧良心的丫头害惨了!”董妈妈哀嚎一声,泪如雨下,“那小贱婢真是下流,下流!”
下什么流啊,这不是你想出的主意么?良二夫人没好气的哼了声,右手下意识的动了下,为她染指甲的小丫鬟笔尖便歪了,在那白嫩的指尖留下一道深红的印记。
良二夫人眼冒火光,身后的大丫鬟梧桐立刻上前,一巴掌打的小丫头口鼻流血。
“蠢钝如猪的下贱胚子,染个指甲都能涂花了夫人的手,还要你有何用!”
骨瘦如柴的小丫鬟被扯着头发一顿厮打,非但不敢叫还更不敢哭,只捂着被抓破的左脸不停发抖,直到良二夫人不耐烦的发话:“涂花便涂花了,值得发这么大火么,可怜见的,下去吧下去吧,没一个省心的。”
梧桐这才停手,小丫鬟一叠声的谢恩磕头,连滚带爬退了下去。
良二夫人对梧桐笑了笑:“你这丫头,脾气爆的我都害怕。”又冷冰冰的看向董妈妈。
董妈妈颤了颤。
“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良二夫人道。
董妈妈颤着声儿说了一遍,又道:“那小贱婢身板儿虽小,力气却特别的大,奴婢被她打的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晕了过去。”
这是提醒良二夫人将来收拾她的时候可得派几个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婆子。
不管怎样,经此一事,是不能再把董妈妈带在身边了,好在没有董妈妈还有乔妈妈,但董妈妈到底是她身边十几年的老人了,也算忠心耿耿,大部分时间办事都还合她心意,为这点失误便一棒子打死多少要寒了下人的心。
良二夫人平静了一会儿,柔声道:“起来吧,梧桐也不晓得给妈妈端个板凳。”
梧桐立刻端来板凳,但董妈妈不敢坐,可又不敢跪,只好侧身坐了一半,结果比跪着还痛苦。
良二夫人叹息道:“出了这种事最近你便不要抛头露面,好在你还有个丫头,看着挺机灵,明天送我屋里当差吧,指不定将来也是个有出息的。”
这是直接从三等提到一等啊。董妈妈跪地哭着谢恩。
……
鲁公府的事暂且不提,我们把故事再说回庄良珍那边,她没有直接回双槐巷,而是去了升平街,买了几样日常用品并几匹绸缎。
当时街边传来阵阵鲜香,久居京都的春露介绍道:“这家汤面摊子很有名,许多官员上朝、下衙都爱走这里吃一碗。老板姓赵,佃农出身,嫌京都地价贵,宁愿多雇几个帮手也不租铺面,但生意好的不得了。”
原就是饿着肚子离开茶楼,听春露这么一介绍,便更饿了。三个小丫头难得自在一次,又有庄良珍做主,便前去点了羊肉汤面和一道招牌菜。
老板娘拉出一扇竹制的屏风为女客遮挡,慕桃又和春露靠外坐,除非身量很高的男子,否则难以发现庄良珍。
但也许是倒霉,余尘行回长公主府也要路过升平街,而他气的一上午几乎没吃东西,大苏建议他不如吃一碗羊肉面,主要是他自己馋了。
余尘行走进去,却不知庄良珍也在里面。
当他发现她那一瞬,她正在将一个诡异的东西塞进嘴里,还说了句好吃,另外两个小丫头也跟着夹,都说好吃。
这道菜,也是这家面摊唯一的菜,名曰——烩羊杂,材料是羊肉,羊腰子以及羊鞭,男人吃就算了,她居然也吃!
这个变态!
余尘行呆呆瞪着庄良珍。
庄良珍又夹了块羊肉,她吃东西很奇怪,算不得斯文,嘴又小,但是看着就感觉很安逸很舒服,每咀嚼一下都那么香,引得余尘行也有点想吃,他很想吃,一直盯着她浅红色的唇。
察觉到异样的视线,庄良珍抬起眼睫,目光猝然与他碰撞,余尘行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还以为她会生气或者鄙夷。
但她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垂眸继续吃。
庄良珍还以为余尘行要找她麻烦,所以警惕的盯看他一会儿,见他面无表情的,不像是要发动攻击的样子,便垂眸安心吃面。
她还不知双槐巷已经被良骁买走,所以在搬离之前轻易不会喷死他,在一定范围内不与他计较。
余尘行心不在焉的坐在位置上,望着烟雾袅袅的汤锅,没过多久,屏风传来女孩子细细的声音,然后她们就出来了,春露见是少爷,立刻上前行福礼,慕桃跟着行了一礼,庄良珍也很温婉的福了福身:“余公子。”
吃个面都能遇到,真倒霉!余尘行不悦的看向她,目光落在她唇上,像是被火燎了一下,猛然缩回。他冷冰冰的哼了声,又用余光小心的打量了她一下。
打完招呼,庄良珍携着两个小丫头离开。
余尘行的脸更黑了,喊道:“我前天让人问你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复?”
庄良珍转首看他,难得迷惑了一瞬:“什么事?”
还什么事?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你要是男人,铁定玩忽职守,上任不了三天我就给你撸下来!余尘行别开脸,仿佛看她一眼都不耐烦,冷冷道:“这是公务,你靠近点,我不能太大声。”
她走过来,离的也不算特别近,但足以听清小声的话。他余光里是一袭豆绿的棉布裙子,裙摆像是漾起的春江波纹,人心也跟着荡漾起来,余尘行烦躁道:“谁让你离这么近了,身上一股怪味!”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被人当面指责一股怪味,脸色能好才怪,春露痛苦的闭上眼,慕桃拧眉看向余尘行。
余尘行忽然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能有什么怪味啊?
无非是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撩的他心烦意乱。
他有些心虚的抬眸去看她。
庄良珍下意识的垂眸轻轻嗅了嗅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眼波浅浅的:“你说吧。”
余尘行一眨不眨看着她:“我要你牵那匹马去确认嫌犯。”声音不由自主放柔了。
可以啊。庄良珍点点头。
余尘行哦了声:“那没事了,你走吧。”
她便携着两个小丫头真的走了,而且还很体贴的尽量的离他远一些。
余尘行气的折断了筷子,那之后,只吃了半碗面便匆匆回府,晚膳也用了半碗,这可吓坏了余夫人,他的哥哥则暗暗不屑,一个男人,吃饭活像个娘们。
幸好暮烟白日就为他炖了萝卜牛腩汤。
大齐严禁私人宰牛,违者处罚仅次于宰马,所以市面上根本不会出现牛肉,不过像长公主府这种地方关起门来,低调的吃一吃还是允许的。
这头小牛一分两半,长公主府一半,鲁公府一半。
汤头鲜美,余尘行尝了一勺,不错,她那么能吃肉,连羊鞭都吃哈哈哈,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又笑了,白痴,她绝对不知自己吃的是什么!
暮烟见他心情转好,也温柔的笑了笑,轻轻的为他捏肩。
余尘行勾了勾她白皙的脸颊:“做的很好,这个赏你了。”抓了把精致的金锞子给她。
暮烟欠身谢恩,含情脉脉看向他,他说:“快去给我盛一大盅,记得多放点肉,挑个秀气的攒盒提来,我要送人。”
他心里酸酸涨涨的,不知所起的欢欣,独自骑马绕开各处巡防的宵禁官兵,只身来到双槐巷,夜色深浓,早已过了戌时。
他望着安静的大门,门前烛光淡淡的灯笼,这么晚了,她应该早就歇下了,还吃这个干什么,万一不克化怎么办?
可是她一定没吃过牛肉,这个肉多新鲜,比五花肉好吃。
他提着攒盒,摇摆不定,立在浓密的树影中呆呆站了许久。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与男子的低语从那扇沉重的门板后传来,紧接着是门房开门的声音,烛火通明,映照着良骁那张特别讨女孩欢心的脸,嘴角还挂着暧昧的笑意。
他叮嘱了厨娘一句:“她不喜欢太硬的东西,尽量炖烂一些好克化。”
厨娘欠身应下。
良骁戴上帽兜,遮住大半张脸,随从伺候他上马,然后也骑了马紧跟他身后,不一会便消失在夜幕深处。
余尘行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附体了!
否则怎会跑这里自取其辱!
良骁是什么人,假正经,一肚子哄女孩的招式,他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那丫头又盯着世孙夫人的位置眼冒绿光,这两人眉来眼去,早已勾搭成奸,他却终日为此神魂失据,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胡乱说的那些话,譬如只想跟她,跟她睡……不会娶她……
这么混账的话都敢说,她自是看不上他的。
可是一看到她,他就傻了,只能依靠那点倔强来维持最后的自尊。
余尘行目光茫然,不知所措,又魂不守舍的回府,大苏早就守在门房等他,见他回来,慌忙迎上去,一脸担忧,但又挠了挠头,拧眉问他:“二爷,您的马呢?”
嗯?什么马?他这才想起骑去双槐巷的马。
翌日,双槐巷门前发现一匹无主的马,门房将此事回禀给庄良珍。
第三日,大苏上门,在一阵沉默又尴尬的气氛中领走那匹倒霉的马。
……
再说回鲁公府,老太君听下人回禀惠风堂茶楼那一出戏,面无表情的笑了几声,一双凤眸不怒而威。
这摆明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小丫头片子除了一条命加一本经书,便一无所有。还自以为鲁公府不答应她的条件就别无他法。
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天真,殊不知强扭的瓜不甜,为了嫁给一个男人,得罪整个家族,是该说她有勇有谋还是愚蠢无知?
但是当一个“蠢人”就是这么做了,一帮子“聪明人”一时之间还真有些傻眼。
良二夫人在袖中捏了捏帕子,垂眸恭敬道:“娘,那小丫头可不只是仗着一本经书呢……”顿了顿,她轻咳一声,淡淡道,“良骁那孩子好像是真喜欢她,他们在上谷又有了夫妻之实,您也知道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最容易做一些冲动的决定,他许是觉得这是自己的人了,留在身边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那毕竟是庄令贤的后人,父亲又死的不甘不愿,留在身边迟早是个麻烦。
良二夫人希望老太君出面压一压良骁。
这样,她伸向双槐巷的手才能方便许多。
老太君垂眼想了想,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没必要因为这个令他不快。他如今得了皇上青眼,为皇上办事,将来婉婷入宫,指不定还要依靠这个哥哥呢。”
哪个男人不厌恶将手伸进自己房里的人,哪怕那是他的长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介意。长子因为这个看破红尘出家为道,她总不好再为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丫头让嫡孙不痛快,毕竟还是要以长远的利益为重。
因为蓝嫣芝的事,老太君这些年心性是越来越和软了,良二夫人做出一副恭谨聆听的样子。
在她眼里庄良珍就是个乞丐,倘若有自知之明,她倒也可能赏她几两银子,但这是个不要脸的,竟强迫鲁公府接受她,就算能答应,她也咽不下这口气,何况她根本就不想答应。
她好不容易把大姐儿良婷安处理给一个鳏夫,就是盼着太子妃那位置能落在良婷婉头上,又好不容易选中了谢三,从此,操控长房犹如探囊取物,怎甘心因为庄良珍而满盘大乱。
良二夫人轻声道:“娘,可是总不能真把她娶进门吧?这也太委屈良骁了,而且谢家的三姑娘那可是百里挑一的人选,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谢氏再如何有心攀附我们,也不至于让嫡女嫁进来做妾啊!”
老太君抿了口茶:“不是有谢二吗,一个庶女,做鲁公府世孙的妾,也不算亏待了他们。至于谢三……”她犀利的眼眸转向良二夫人,“不是还有良骏。”
啊?!良二夫人险些失态,死死抠住藏在袖中的手。
这可万万舍不得啊,她的五儿就是用来尚公主都觉得可惜,谢三的出身怎能与其相配!连邬清月那样的门第她都没看上呢,谢三,简直是开玩笑!
老太君重重的哼了声,人老成精,良二夫人卢氏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但只要事情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她也乐得装糊涂,可卢氏如今越发的只顾自己,事情也只对二房有利,这就不能忍了。
良二夫人在这边纠结,汗如雨下,暗暗骂道:老刁妇,为了江陵马场,你这是要双管齐下,一手抓牢那丫头,一手绑住谢三,不愧是连自己亲生儿子儿媳都能牺牲的人,如今牺牲两个嫡孙算什么!
老太君不冷不热道:“先走一步是一步,把亲事订下,那丫头若是个有福气的,自然会风风光光嫁进来,反之,日子那么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也就是如果庄良珍不幸夭折,良骏便不用娶谢三了是吧?良二夫人双眼放光,可又暗了暗,死个人倒也不难,难的是该怎么做才能让那死丫头吐出经书再死啊!
良骁下衙之后又去了趟双槐巷。
慕桃小心翼翼为良骁添茶,又看了眼庄良珍方才欠身退下。
庄良珍则旁若无人的伏案练字,月白的小袄半新不旧,还是在上谷那年做的,窗前放了一盆很常见的绿色植物,看得出她生活的很朴素。
倒不是因忧思成伤故意虐待自己,而是要铭记居安思危。人的意念就像长满棱角的石头,富贵荣华犹如无声无息的潮水,如果她一味的沉浸其中,早晚会失去棱角。
她希望自己清醒的活着,虽不至于青灯古佛惨惨淡淡,但真没必要过于苛求一饮一食。
良骁走过去俯身打量她写的字,目光却落在她纤细的腕上,她很爱打扮,曾经因为一条裙子作了他半日,又哭又闹,如今倒是随意了许多。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么,她怎能在最美丽的年纪提前沉淀于岁月里?
良骁握住她右手:“奇怪,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把簪花小楷写的这般……粗犷。”
庄良珍字写的不错,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尤其是颜体的《观沧海》,但簪花小楷总是少了几分秀气,倒也不是难看,而是太肆意不羁,与主流相悖。
她垂眸道:“写字不过是练心,心里畅快想怎么写便怎么写,何必非要拘泥于世俗?”
他笑了笑,低首亲吻她脸颊:“我跟老太君商量过了,年后咱们便定亲,这下你可满意?”握住她的那只手并未松开。
庄良珍抬眸平和道,“良世孙不满意大可以不要我,但不能这么说话,好像便宜都是被我占了。”
良骁无可奈何,只能垂眸微微一笑:“好吧,便宜算是都被我占了。但是成了亲万不可任性,这一点你得切记。”
他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一句:“不过我在的时候你可以。”
他还蛮喜欢她不讲理的样子。
这几日他都在想如何隐瞒她是白虎女,总不能成了亲却无法在一起吧,他也想光明正大的拥有她。
倘若不是见识过他的真面目,庄良珍很好奇又有谁能抵抗这样的温柔?
像是将她捧在手心里。
可是那颗曾为他怦然不已的心,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跳动。
良骁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乌沉沉的深,她惯用的面脂香气甜甜的,仿佛蝶翼颤在心尖。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呼吸,庄良珍不紧不慢道:“春露,进来伺候我净手。”
“是。”春露端着铜盆掀帘迈入。
良骁怔了怔,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