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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喜欢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做针线,有太阳的时候能坐着吹吹风,晒晒太阳,视野开阔,盯着看绣绷子久了,抬头活动活动筋骨,看看天,眼睛能好受点儿,偶尔有货郎担从屋门前进过,还能买点儿针头线脑和零碎。
栗子最近跟着月华学绣花儿,宫里出来的,别的本事没有,女红绝对没的说,因为总有管事儿姑姑和嬷嬷拿着鸡毛掸子检查你的绣活儿。
月华还在绣给红鸾的鸾鸟绣贴,小凳子上摆了各色丝线,光是红色就有好几种。
“夫人这绣活儿比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好,鸟儿跟活的一般,光头顶上的红缨子,那么小一块儿就用了好几种红色,还有这衬托的花瓣儿也是好种颜色。”栗子的头探过来不无羡慕。
“边关没什么绣线,要是绣线的颜色种类多,我能绣得更好,最顶尖儿的绣活儿一片红色的花瓣儿要用三十二色不同的红去绣,次一等的十六色,再次一等的八色……我这个花瓣儿就三色,其实很普通。我的绣活儿老实说还算可以,不过也不算顶出挑的,只能绣出八色花瓣儿来,我们御书房最顶尖儿的可以绣十六色花来。”
栗子眼睛瞪得溜圆,一副不可置信:“三十二色,哪儿有三十二色红。”
“有的,内造出呈上来的红色丝线就有三十多种色彩,深浅不一,临近的两色红肉眼几乎看着颜色是一样的,只有顶级的绣工在太阳底下才能分出不同来,这种顶级丝线我也没见过,我们宫女能得到的也就八色线,我只见过有宫妃穿三十二色花的衣裳,远看那花儿就跟真的似的。”
跟心思简单良善的人说话儿就是不费脑子,月华好歹也是从御书房出来的,作为好苗子培养的近身宫女,跟她来往的好多都是总管级的太监,见得好东西多,见识也多。
但是有时候跟一些人说起自己的见闻,人家就以为你炫耀,那些心眼小,好妒忌的,掐尖要强的,就要酸话连篇,冷嘲热讽。即使月华跟红鸾提起,红鸾有时候都不爱听,笑着岔开话,但是月华发现跟四儿或者跟栗子说,她们完全没这种感觉,反而像听故事似的很乐意听。
过去之于人而言,即使并不完美,提起来也是一种怀念,月华不喜欢对人诉苦,总挑好的说。
“八色也很了不起了,拿着八色花的手绢多神气啊。”
“八色花可是个费力气的活儿,我也绣的不多,统共也就绣了几件儿,都给上头了,我自己没用过。”
一副巴掌大的八色花绣贴子能绣三个月,绣出来了自己使不上,得孝敬姑姑们,姑姑拿出去显摆高兴了才乐意教你东西,你才能往上爬,为了绣花儿,绣花针扎的扳手都是细细的伤口,自个儿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不敢用大力气去摸,末了送给自个儿姑姑,缝在衣服上穿出去炫耀,自己只能在一旁看着,这种回忆还真跟打翻了调料罐子似的,五味杂瓶,说出来轻松,滋味儿只有自己知道。
若是给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家说这些估计会觉得月华可怜,自己的东西自己用不能用,可是栗子也是苦出身,她懂,栗子抚摸着月华的绣件儿:“若是换做供奉的绣娘做的三十二色的该有多美!”
“谁说绣工就得是女人,内造出的顶尖儿绣工都是男人,这种活儿女人干不来。”
“为什么啊?绣花儿不都是女人的活儿,我还第一次听说爷们儿绣花的。”栗子忽然大笑起来:“跟宫里的太监似的。”
“一般的三十二色花儿都是大幅的绣品,绷在绣架子上,好多人在一个屋子里同时绣,为了防止风吹着绣品,弄皱绣面儿,绣房的门和窗是绝对不能开的,屋里暗就点蜡烛,开工起一天十几个时辰不带歇的。
你想想,这样闷在不透风的屋子还一坐是十几个时辰,做这种费眼睛又费神的活儿,女人有这个技术,但是就体力上头,几个女人能吃得消!?这些顶尖儿绣工多半是男人,一代传一代的,祖祖辈辈都是内造处供奉的绣工。”
“……”
“你们说什么呢,兴致这样高。”何珩每次回来都是抄小路从后门儿进来的,月华和栗子正聊得开心,没防头他从后边儿来。
“好好的不走正门儿,去走后门儿!还偷听人说话。”月华开玩笑似的骂他:“哪儿养出来的毛病!?”
何珩拍了拍她的头:“胆儿肥了,敢这样说你男人。”栗子有眼色,何珩一来她就溜开了。
月华挺烦何珩总拍她的头,但是何珩一巴掌下去,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她又有种甜蜜涌在心头,当何珩拍她的头的时候她总是懊恼的把头歪开,如果有一天何珩回来了,没有拍她的头儿她又觉得少点儿什么。
月华觉得自己还真是别扭。
何珩歪着头看月华绣的绣样子,月华想起他画的莲花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这个是不是样子蠢?”
“没有,我瞧着挺好的。”
“你心里一定嫌弃,哟!这么蠢的绣样子也好意思拿出来绣。”
“嗯!是的。”
“看吧!实话说出来了吧,这么快就说了实话。”月华也学他的歪着头,抿着嘴巴笑道。
“我嫌弃它样子蠢,是嫌弃你不帮我绣。”说着用看戏的眼神儿一脸调侃的说:“你什么时候也帮我绣个?”
月华也不矫情:“我想绣莲花的,你画的好看,可我临摹就是临不出样子来。”
“你肯绣都不叫事儿。”
“……”
说着也学了月华搬了张桌子到门口儿,拿了纸笔:“你要多少,我就画多少,各种样式的莲花都有。”
“我还没答应帮你绣呢!”
“我先画着。”说着真的举起提月华画了好多绣样子,真是各种大小,各种式样的都有。
月华跟拐子住在一起的时候,拐子家旁边住个考不上功名的穷书生,顶顶瞧不起他们这种‘俗人’,让他帮着写封家书什么的脖子能翘到天上去,月华以为何珩肯定不屑于把自己画的东西拿出来给月华做绣样,没想到何珩却主动帮月华画绣样,画了一幅又一副,供月华挑。
月华拿着一堆绣样子,真绣了一副枕头套子。
夜深的时候,两人躺在床上,月华的头发铺散在枕头上,何珩还喜欢抓着月华头发,照着枕头上的莲花摆成莲花形状。
月华大部分时间不搭理他,自己个儿翻过身去睡觉,有时候恼了,把自个儿的头发抢过来,他还不高兴,一定要把月华的头发抢过去拿在手里玩儿,颇为执着。玩够了,抓着月华头发睡觉,手掰都掰不开,第二天起来月华发现那儿的头发有点儿卷。
月华的头发发尾有些干枯分叉,偶尔兴致来了,躺在床上不睡,说些悄悄话,何珩点了灯,就着灯光,拿了小剪子给月华剪头发上的分叉,他还从唐简那儿讨了个何首乌的方子,做了药膏,嘱咐月华每天拿药膏擦头发。
何珩外边儿看着很严肃,不好接近,然而跟他接触发现他很心细,什么事儿都能安排妥当,这种细致妥当中又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定与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说话做事儿也很温柔照顾,无论人家怎么样,他都习惯把自己料理好,把身边儿的人照顾好,他自个儿妥当,对身边的人宽容,月华有时候没做好,或者栗子哪儿不对,他也不说,但是他的无言又。悄无声息的引导着你这种脾性到了那儿都成成为一群人的核心,但是这种温柔照顾中又带点儿独善其身的疏离,很容易接近却难以靠近。
这样的人即使再落魄也是个需要去仰望的人,月华觉得跟他住一块儿总少点儿亲近的味道。
直到跟他相处久了才发现他骨子里还带点儿孩子气,比如说晚上非要抓着月华的头发睡觉,没睡够的时候,早上起来他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睛的,穿了鞋才皱着眉头很不情愿的把眼睛拉开一条缝儿去找衣服,梳洗了白彻底清醒。
沐休的时候就赖床,月华做了早饭叫他,他闭着眼睛,摇头,就不起,口里嘟囔着,像个孩子似的。
男人即使外头看着再怎么严肃,骨子里还是带着孩子气,这种孩子气在身上颇为可爱。
是的!可爱,月华不知道为什么就用了这个词来形容何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