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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白的手指很凉,唐临的掌心却温热,在凌山剑宗其他人布设阵法的喧嚷声里,他们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纷扰都离开他们远去。明明眼前是黄沙滚滚的荒漠,耳边是粗狂恣意的风,唐临却不知不觉地柔和下了眼眸,只觉得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漫天呼啸的风沙中,萧子白突然抬起头,略略有些疑惑地问唐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唐临回过神来,蹙起眉遥遥望向天边。
天边的云层隐隐约约漫上了一层暗红,呼啸着的风声渐渐变得如同哀嚎,大滴的雨点从血色的云中沉重地坠下来。唐临伸出手,接住一滴雨点,细细地在指尖上捻开了,然后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尖:在这滴透红色的雨点中,他隐约嗅到了几分陈腐的血气。
很显然,从这雨水中闻见血气的人不止是唐临一个,凌山弟子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每个人都在猜测着这血雨的来历,人群不可避免地骚动起来。
带队的吴长老见此眉头拧起,没好气地沉声喝道:“镇定!慌什么慌!不过是血雨而已!”
“这片荒漠里凡是下雨,下的全都是这样的雨。要是下一回雨你们就怕一回,干脆也别去什么秘境试炼了,直接趁早滚回宗内得了!免得令我们凌山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他这样说着,着意扫了唐临这个“外人”一眼。
唐临略略一挑眉,半是好笑半是惊异地发现这威胁很有效,那些凌山弟子们飞快地安静了下来,甚至还多半努力做出了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时不时就有人用眼角悄悄看他,显然是想知道唐临这个“外人”的反应。
萧子白皱眉挺身挡在唐临面前,一一瞪回了那些偷偷摸摸窥看的目光,眼见得再无人向他们望来,他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带着些尴尬转过头去看唐临。唐临勉强对他笑笑,神色却多少带出了几分黯然。
“这里死过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唐临轻声道,他半抬起眼凝视着愁云惨淡的天空,看上去略略有些失神:“……还死过更多的妖,妖族,或者灵兽……管他是什么,反正死了很多,比死掉的人族更多。”
他半蹲下了身子,伸手在满地沙砾上浅浅一划,再将手张给萧子白看时,白皙如瓷的皮肤上就多了几抹暗色的血痕:“这些,还有天上下的血雨,都不是血,而是怨气。”
凝结成实质的、属于两族亡者的怨气。
“这不正常。”萧子白肯定地说,他眼看着唐临抽出张绢帕将自己手上的血痕擦净,稍有些遗憾地把自己手里掏出来一半的细布给塞了回去:“死了这么多人族妖族的地方,多半都是非常古老的战场,战场上的亡魂有锐气杀气,却极少会有怨气,更何况这种是凝成了血雨的怨气。这里可能根本不是个战场,而是刑场、万人坑之类的地方?”
唐临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地道:“亏你还是个修真者,修真界里什么时候有过刑场、万人坑了?除了人妖之战这种将两个族群都牵扯进来的战争外,修真界哪一场打斗能聚集如此多人。就算是两个门派互殴,外宗内门打杂扫地的弟子都算上,顶天了也不超过十万,而这里单单是死掉的人族,就已经不止十万之数了。”
听了这话,萧子白愣愣神,苦笑着接道:“那我倒是明白为什么人妖之战后人族渐渐式微了,这一场仗怕是把三千世界的修者打空了一大半,也不知道有多少宗门就此断了传承。”
宗门断了传承?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妖族种属在那一战后彻底灭族了的?人族要是“式微”,那现在苟延残喘着的妖族算什么?离死不远了吗?
唐临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他站起身,冷淡地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土,轻描淡写地对萧子白道:“过几日我回宗门时,或者可以向我师叔询问一番相关故事。”
他话中的重点并不在于“师叔”或者“故事”,而是在于“回宗门”。很显然,萧子白听出来了这一点,他急急忙忙地问唐临:“你怎么突然要回宗了?之前完全没听你说过……”什么妖族人族,什么怨气战争,此时此刻全都被萧子白给抛到了一边。
唐临瞟他一眼,艳色的唇微勾,挑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将手臂抬起,控制着鸟身跳上去,然后慢慢地抚摸起了那身色彩华丽的翎羽。一旁的萧子白看到他的动作,渐渐恍然地想起来,唐临终究是御兽宗的弟子,而这一次的秘境试炼,本身就包括御兽宗的人。
“……你的意思是,等你们宗门的人一到,你就会离开这里回御兽宗去?”萧子白慢慢地说着,小心翼翼打量着唐临的神色,唐临将手臂一抬,鸟身顺势拍打翅膀远远飞向天际。他半眯着眼,目送着自己的鸟身逐渐飞远,脸上突然现出了一抹真正的笑来。
“不。”唐临说,他的笑容越来越明朗,甚至有一瞬间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妖孽了——然而这样的唐临却看得萧子白不自觉地晃神——唐临抬抬下巴,带着笑意对萧子白说:“他们已经到了。”
萧子白猛地转过头,正看见一艘巨大的浮空飞梭划破虚空,披金沥光而来,庞大的梭体上光晕流转,御兽宗的印记就深深镌刻在梭体上,仿佛燃烧着某种暗红色的火焰。
团子轻盈地掠过连绵起伏的沙山,围绕着那艘浮空飞梭上下打了会转儿,又远远地飞了回来,在萧子白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下子撞进了唐临的体内!唐临轻轻抬手,一团炽白的火焰在他的掌心中绽开,又被悄无声息地掐灭。火属灵力在他掐灭火焰的那瞬间爆开,悬浮缠绕在唐临的身周,将他裹成了一只耀目的光茧。
唐临对着萧子白眨眨眼,身周那层火属灵力组成的光茧刹那被他尽数融入体内,一双金红交杂的羽翼骤然从唐临背后撑开。
——他长出了一双翅膀!
那翅膀纯然由火焰组成,每一根细小的翎羽上都闪着烁烁的光华,唐临不怎么熟练地挥动了一下翅膀,璀璨的火焰自翅羽间点点如星光般飘洒下来,不等落到地面,就已然化作了纯粹的灵力,重新被唐临纳入羽翼之间。
萧子白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深恨自己并不能长出一双冰翼。
唐临眼神微转,已将萧子白的神色看在眼中,于是他顿时觉得当初为了救人、填鸭似的填了那许多“化人法门”也不是全无用处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他轻轻一振羽翼,“唰”地一下远远飞到了天际。
被毫无疑问地留在了原地的萧子白:……
感受着萧子白心中油然而生的幽怨,唐临心情愉悦地决定不去计较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了:反正现在想想萧子白说的也并不完全错,那场战争里的确也死了不少人族的大能。仔细一估算,人妖之战中似乎没有哪一方成为真正的赢家,人族渐渐式微,妖族苟延残喘,连这个世界本身也受了重创。
所以当初为何要打这一战?为了争夺资源?两族气运所在?可是从战争的结果来看,妖族固然是败了,人族却也并没有达成所愿。
唐临沉思着飞到了浮空飞梭不远处,看着那庞然的飞梭缓慢地停靠在沙地上,他按捺下心中的好奇,打算去见一见此次御兽宗带队前来的长老顺便归个队,却突然发现萧子白正歪歪扭扭地御着剑向他飞来。
……筑基三重就御剑?这会不会太勉强了点……
唐临诧异地一拍翅膀飞到萧子白身边,问他道:“你怎么了?”萧子白生涩地操控着脚底的飞剑,勉强分出份心神来回答唐临:“我就是过来问你一下……团子到哪去了?”
哟,终于想起来我了?唐临挑挑眉,满含深意地回答他道:“团子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
萧子白满脸茫然:“……哈?”
唐临也不多解释,直接拍拍萧子白肩膀,晃晃悠悠地飞走了,萧子白讷讷地摸了摸被唐临拍过的那半边肩膀,在空中呆滞了片刻,然后“扑”地一声,大头朝下栽倒在了茫茫沙海里。
悄悄用余光目睹了这一切的唐临:“噗。”
他飞过去把萧子白从沙子里扒拉出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萧子白微微涨红的脸。唐临轻咳一声,给萧子白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沙子,安慰他道:“御剑飞行这种事呢,刚开始的时候难免不够熟练,没关系的,多飞飞就好了。”顿了顿,唐临又抚慰地说了句:“筑基三重能够飞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真的。”
萧子白羞愧欲死,恨不得把自己钻进沙地里,同时再一次坚定了要早日追上唐临脚步的决心。
唐临却不知道他的心理,还好意地送了萧子白一程,把他送回了凌山剑宗的星河梭附近。完全不晓得这样一来萧子白更加羞愧了,感觉自己百无一用,从此更加苦练不缀,他只是下意识地仍然把萧子白当做一个孩子那样疼爱,时时忘记了他已经长大,已经不满足于托庇在唐临的羽翼之下,甚至还希望自己可以反过来保护他。
于是晚上时唐临悄悄地控制着鸟身钻出御兽宗的浮空飞梭,悄没声儿地摸去凌山剑宗的星河梭那找萧子白时,看见的是萧子白脚踩飞剑,一次次飞上天空,又一次次狼狈地摔下来的身影。
沙漠里的黄沙粗粝,萧子白这么一次次地高高摔下来,以他筑基三重的修为根本不能完全护住自己,几次三番被擦破了皮,虽然很快又愈合了,依然不可避免地在沙地上落下了些细碎的血红冰晶。唐临敛着翅膀沉默地看着萧子白不断地飞起又不断地摔落,御剑的姿势渐渐从生涩到熟练,却始终都没有站出来,只是一直看着,看着。
直到旭日初初自天边露出了一线微光,眼看着萧子白似乎是要转回星河梭内,唐临方才拍拍翅膀走了。他将意识收回人身里,将自己储物袋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沉吟着摸了摸其中的一瓶外伤药,又犹豫着放下了。
他起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间竹屋,这竹屋位于一片青翠的竹海间。疏疏落落的竹林里只有这一间屋子,屋角边沿还长着些刚冒头的嫩笋,任谁来看都万万想象不到,这间竹屋并整片竹海,居然不是位于外界,而是处在浮空飞梭的一个小小角落。
不得不承认,御兽宗果然要比凌山剑宗有钱了不少。浮空飞梭本身就比星河梭贵上数倍不止,飞梭内部竟然还被扩成了一个小小洞天,唐临在这里住得挺舒服的,要不是凌山剑宗里有一个萧子白,他根本就不会对凌山剑宗的那艘星河梭再抱有什么怀念。
他走了两步后,一转身化作了华羽大鸟,拍起翅膀直往天空而去,一路飞过了竹海、沙漠和草原,最后在一片山林里停了下来。唐临在森林中转了数圈后,视线落在了一处岩洞上,他拍拍翅膀飞过去,伸爪在岩洞上敲了敲,口吐人言道:“黄长老?黄长老你在吗?”
山洞里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虎啸,唐临沉默了片刻,补了一句:“……我听不懂老虎话。”
“我在里面啦!等一下,很快就出来。”这回传来的是清亮的少年音色,带着点睡意朦胧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原型是只老虎的二黄从山洞里打着哈欠慢吞吞走了出来。
——哦,现在不能叫他二黄了,他现在是御兽宗药峰长老黄乐山。
其实刚开始知道二黄的真正种族时,唐临的内心是拒绝的。在他的想象中,以老虎为原型的妖族应该是那种筋肉虬结的彪形大汉,身高八尺体重半吨那种,然而黄乐山看上去就是个十三四岁的软嫩小男孩儿,一点威势也无,胳膊上嫩嘟嘟一掐全是肉,笑起来时脸颊上还会有浅浅一个酒窝。
不过想了想黄乐山原型,唐临也就对他的人形样貌不怎么意外了:明明说着也是只老虎,但怎么看怎么更像是只猫。
黄乐山从山洞里出来,一转眼看见了华羽大鸟的眼神,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很厉害的!再看我小心我咬你啊!”
说着还努力做出凶恶状,对着唐临龇牙咧嘴了一番,不提防露出了两只可爱的小虎牙来,顿时显得更没有气势了。
唐临努力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的,我错了,我不该那样看你。”然后他老老实实地垂下眼,做出了一副深刻忏悔的架势。黄乐山这下满意了,拍拍手掌道:“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问……我认识的一个人族受伤了之后,伤口总是能飞快愈合,这正常吗?”
黄乐山摸摸下巴,沉吟了片刻道:“这不算正常,但也不是很特殊,一般的天生灵体都会附带各种各样的效果,这种伤口愈合的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他看了一眼唐临,有意提点道:“虽然愈合得快,也不是说这人就会是不死之身了,只要一剑捅到心脏,就还是可以……”
“我不是那个意思!”唐临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是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的!”
“你不会,那他呢?”黄乐山轻轻地笑了声,眼底终于露出来些千年积淀下来的冷漠,那冷漠的神色和当初的孔六如出一辙:“我只是提醒你一声罢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需要去杀一个特殊体质的人,那你千万要记住,捅心脏。”
唐临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我只是想问,这样不断受伤、不断愈合的时候,那人会不会很痛。”
黄乐山听了不由默然,他抬头看了唐临一眼,没有回答唐临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他知道你是个妖吗?”
唐临的脸色白了白,黯然道:“他不知道,他甚至一直以为我和团子就是主人和灵宠的关系。”
“那他对你的两个身体态度分别如何?对‘主人’怎样,对‘灵宠’又怎样?他把‘灵宠’当做‘人’一样看待的吗?”黄乐山尖锐地问,他仔细地看了一眼唐临,似乎想从他的鸟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唐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他抓着岩石的三只脚爪紧了紧,锋利的趾甲在岩石上刻下了数道白痕。
他想反驳黄乐山的话,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子白一次一次对团子的无视,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可……这么多次呢?
有人会真正地把一只鸟当做家人看待么?哪怕那是一只通人性的鸟?而自己,就算自己能变成人形,骨子里终究是异类。
“喀”地一声响,唐临不自觉地把岩石抓碎了一小块。
黄乐山摇摇头,对他说道:“受伤时大家都会痛,不管体质如何,都是一样地痛,愈合的时候则根本就不会有痛感,最多只是些轻微的麻痒。但我担心的是,他受伤时自己不痛,看着他受伤的你反而痛。”
他跳到岩石上,蹲在唐临的旁边,伸手笨拙地抚了抚他的翎羽:“我不是反对你和他交好,只是真的,与人交心的妖族很少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说没有那种不歧视妖族的人类,有的,但是太少了,太少太少……我不确定你能不能遇到,那太难了,比作为一只妖族活在人间要难上很多倍。”
“你到修真界里走动也有一段时间了,见过别的妖族吗?”黄乐山问,唐临想了想,立刻记起了那天在集市里见过的狐妖,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黄乐山冷哼一声:“你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和人族的不同?是不是见过的那些都是毛茸茸的有漂亮尾巴和皮毛的种族?狐妖?猫妖?也许还有狼?”
他说着,嗤笑起来:“你道他们为何露出那种样子,就是因为人族喜欢!”
唐临听见这样的说法,渐渐有了种不祥预感,他忐忑地道:“为什么要讨人族的喜欢……莫非……莫非……”
“就是你想的那样。”黄乐山冷冷说,他残忍地挑破了唐临眼前遮着的迷障:“那些妖族,多半都是人族的玩宠,禁了妖丹,不能用法术,露出耳朵尾巴好让那些人族玩乐!”
“我们试过去救他们,他们却对自己的生活甘之如饴,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拯救,对自己陪人上上床就能舒适生活的状态无比满意……他们不是妖族,一个都不是,他们只是人妖大战后,陆陆续续地开了灵智的野兽而已。”黄乐山面无表情地道:“你想像他们那样生活吗?”
他打量了唐临一眼,续道:“就算你想也不可能,人族都喜欢毛茸茸的动物,你这种鸟最多只能开个屏,在床上半分情趣都没有。你要是被抓去,九成九会变成法宝材料,连做妖宠的可能性都没有。”
“我宁愿死!”唐临横声道,他拍拍翅膀,偏过头去不去看黄乐山:“我绝不会落到那一步的……绝不。”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了那么片刻,但最终还是说:“萧子白不会把我当成那种妖宠的。”
“是啊,他不会把你当成妖宠,因为他只是把你当成宠物。一只特别忠诚、特别聪明、特别有用的宠物。”黄乐山讥讽地说,他瞟了唐临一眼,低声道:“你好好想想吧,不是我在这里多嘴,只是若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还会像对待一个人那样对待你么?”
他着意加重了那个“人”的咬字。
唐临一时间失魂落魄,黄乐山看看他,安抚性地揉了揉他脑袋上的翎羽:“好啦,你回去吧,想交朋友也没关系,只是千万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然后黄乐山便从岩洞上滑了下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再度变回了那个睡眼惺忪的无害样儿,慢吞吞地踱回了洞里。留下唐临一鸟呆呆地立在洞外,看着满天渐渐显露的星子,失了好半天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