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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气氛渐渐陷入僵局,人身的唐临笑吟吟往前走了几步,偏过头看看地上冻着的两个人,指着他们身上的外门弟子服色道:“还请容我插上一句:如果我没有记错,凌山似乎有规定,别家弟子练习术法招式时,本宗弟子不经同意不得在旁偷窥。”
“那又怎么样?你又没有在这里练习术法……”方宏朗想也不想地张口道,唐临摇摇头,眼都不眨地说:“恰恰相反。我刚刚恰好就在这里与萧道友练习剑术。”
他朝着地上的巨大剑痕努努嘴,毫不羞愧地道:“刚刚我们正练到兴起,萧道友突然感应到有人窥视,心有所感,这才发出这一剑来,不然怎么会有出剑而不伤人的道理?不过是当时不想误伤了我罢了。”
方宏朗几乎要被他给气笑了:“你不在自家宗门里练剑,远远跑到我凌山来?”
“我原本并不是来练剑的,只是想带着我的灵宠在凌山内四处转一转。”唐临义正辞严地指了指自己的鸟身,又连忙操控着鸟身做出一只无辜灵宠应有的状况外懵逼脸,当着方宏朗的面开始啄萧子白的头发。
萧子白没忍住,稍稍翘了翘唇角,飞快地揉了“团子”一把。唐临咳了两声,萧子白立刻收回了表情,变回了高冷冰山状。
唐临还继续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对七窍生烟的方宏朗说:“我本是在此游逛凌山风景,不想恰巧遇到了萧道友。我的灵宠曾与萧道友有旧,眼见自家灵宠与萧道友久别重逢、其情殷殷,在下不由得深受触动,由此而心生感悟,按耐不住地便凝了术法,与萧道友请教起剑术来。”
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说“我看见自己的灵宠和萧子白十分亲密,心中不爽,所以故意挑衅他想要揍他一顿”了。
这个理由找得实在是很有说服力,就连萧子白也无法反驳,方宏朗显然也不能。他顿时噎了一下,眼珠子使劲地往左右转了转,却发现自己出门时忘记带小弟,仅有的两个还都在地上冻着,只得咬咬牙自己硬上:“你请教他剑术是你的事,他打伤了同门是他的事,这两者之间不能混为一谈!”
“话不能这么说啊,毕竟这两件事本来就是一件事。”唐临一边控制着鸟身跟萧子白逗着玩儿,一边心分二用地对方宏朗道:“我御兽宗的独门秘法被人偷窥,萧道友仗义执言不徇私情,不惧流言亲自替我出头讨一个公道,因此才打伤了同门,这难道不是同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么?”
然后他便整肃衣冠,当着方宏朗的面对萧子白深深一鞠躬:“在下御兽宗弟子唐临。在此谢过萧道友援手。”接着唐临又转过身,斩钉截铁地对方宏朗道:“若是方道友定要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我唐临就算是闹到两宗掌门面前,也定要将此事分说个清楚!”
方宏朗那一头长发都快要气得竖起来了。
唐临是不是真的和萧子白在那里演练了术法没人知道,目击者一共就四个人,俩受害者,一当事人,看似与凌山众人毫不相干的唐临说话分量自然最重,若真的闹到刑峰上,管用的也还是唐临的证词。
要知道,修真界里虽然有各种查探神识、搜索记忆的法术,但此类法术全都带有相当的后遗症,精神溃散、神识崩溃甚至魂魄消亡,都是很有可能会出现的。
这一次萧子白虽然冻住了邵家兄弟两人,但并没有真正伤到他们性命,在门人弟子成千上万、每天都要发生各种大小摩擦的凌山剑宗里,这只是一桩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罢了,就算是拼死命把这事砸瓷实了,也最多只能罚萧子白禁闭修炼或者扣除灵石——而萧子白会在乎这个吗?
方宏朗一开始让邵家兄弟来不过是为了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把“御兽宗的人”和萧子白的关系搞差些,也好让他与许勋商量的那个借刀杀人计划看起来更真实可信。谁知道这两兄弟如此不堪,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发现,暴露了也不知道快跑,直接给萧子白抓了个正着。
其实他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嚎,本来就没指望能制止住萧子白,最多不过是期盼能阻他一阻罢了,也好让邵家兄弟二人趁机逃跑。结果萧子白全没迟疑不说,那邵家两兄弟也着实是蠢笨如猪,根本就连跑的姿态都没做出来。
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地让那个小毛孩吃一次暗亏的事情,被这个混蛋小子一推一挡,轻轻巧巧地就变了性质。方宏朗揪住此事不放只是想恶心恶心萧子白,可不是想恶心自己,眼看着事不可为,他早就已经萌生了退意。
方宏朗使劲地一挥袍袖,冷声哼道:“天地之间,自有正道!是非公正,到时自有天道评说!”在甩下了这两句看似很有气势、十分义愤填膺的话后,方宏朗便怒气冲冲地走了,如果不是邵家两兄弟被他有意无意地遗忘在了原地,唐临说不定还真的要为自己编造谎言的行为羞愧那么几秒。
他吧嗒了一下嘴,想起孔六当初评价凌山掌门“识相”,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凌山后继有人,将“识相”这个评价顺理成章地安在了方宏朗的身上。
萧子白在旁边不自在地摸了摸剑柄,略略有些别扭地对唐临道谢:“多谢唐道友方才援手。”
唐临大方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他摆手不过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万万没想到这么一摆手后,他那华丽宽大的袖摆居然直接挂到了萧子白的剑柄上。唐临愣了几秒,略略有些窘迫地扯住袖子往自己那边一拉,结果萧子白身上那柄剑本就没栓稳,直接“当啷”一声给他这一下完全拽到了地上。
……这一下场面就很有些尴尬了。
唐临咳了一声,想也不想地就蹲了身子要去捡那柄剑,谁知道萧子白恰好也在这一刻伸出了手,事情居然就那么巧,两人的手在剑的上方正正好好碰到了一处。
那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触碰到他手背的刹那,萧子白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
……这是不是在嫌弃他?!唐临抿紧了唇,闪电似地把手给缩回去了。
萧子白的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他顿了一会儿,也跟着缩回了手。
地上的剑鞘依旧尴尬地躺在那,两个人谁也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睛。
“抱歉,在下不是故意的。”唐临沉默了一会,歉意地笑笑道,看看萧子白似乎没有再捡剑的意思,他便先低下头来把地上的佩剑捡起来,递给了萧子白。瞥见剑鞘被刚才那一下摔出了一小块刻痕,唐临便自然地对萧子白说:“抱歉摔坏了你的剑鞘,下次还你一个作赔罪。”
萧子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反应过来连忙后想说不用,抬眼看见了唐临修长的眼尾,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怎么用自己的舌头,只能讷讷两句,什么有意义的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他将剑鞘握在手里呆呆地出起神来,完全没想起来“团子”已经被他给遗忘到了脑后。
本来唐临就对萧子白碰到自己手时的反应耿耿于怀,现在连鸟身都被小孩儿给完全无视了!抱着一半出气一半恶作剧的心思,唐临趁着萧子白发呆的机会,悄悄地又控制起了鸟身,真正专心致志地啄起萧子白的头发来。
等萧子白终于醒过神来时,他那垂到胸前的一缕黑发已然被啄得十去七八,看起来彷如纠成一团的杂草,或者满是坑洞的烂布。也不知唐临究竟是如何下嘴,这小小一缕发丝被啄得如此凄惨居然还不断去,依旧在那苟延残喘地摇晃着,看上去极为可怜。
萧子白:……
在旁边偷看萧子白神情的唐临满意勾唇,胸口一团郁气眨眼间烟消云散,这时他再看萧子白狼狈的模样,也就生出来些淡淡的愧疚。
毕竟这一切都是他亲口造成的嘛。
想要弥补过错的唐临伸手自储物袋中摸了摸,从那一堆可能永远都送不出去的“礼物”中摸出了一条发带,上前两步走到萧子白面前,将发带递给他道:“把头发束起来吧,这样大概也方便些。”
萧子白那一刻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把唐临手中的发带拿了过来。由于发带既窄且薄,萧子白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划过了唐临的掌心,在他们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萧子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唐临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僵硬了。
真的就这么嫌弃我?!
他将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顺手轻轻一抬掌,将发带轻飘飘送到了萧子白的手中。
本!能地伸手捏住那根发带,萧子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在哪。他张张口想要说话,唐临却已经不愿再在他面前多待,拂拂袍袖便轻描淡写地告辞离去,说要去拜见拜见凌山掌门与各位长老,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得太匆忙,连自己的灵宠也忘了带。
萧子白愣愣地把被遗忘到天涯边缘的“团子”抱了起来,有些惶恐又有些喜悦地极小声地和他说:“团子……你有没有觉得……刚刚你的主人看起来……特别的好看?”
唐临:????
那种表现居然是觉得我好看?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在嫌弃我??
发现萧子白的意思居然完全和自己的理解相悖,唐临不由得满心郁卒。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咽下这口气。
于是下一刻,萧子白发现本已离去的唐临忽然飞快地走了回来。
“把我的灵宠还我。”唐临老实不客气地朝着萧子白一伸手,然后控制着自己的鸟身,丝毫犹豫也没有地直接飞离了萧子白的手臂,兴高采烈地蹲到了自己的手上,还特意蹭了蹭人身的脸颊,摆出了一副十足亲昵的架势。
萧子白:……
唐临把团子抢走了!但是为什么他依然觉得唐临很好看?就算把团子抢走的时候也还是很好看……这样的想法似乎很对不起团子,但他实在是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左右为难之下,萧子白立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唐临却根本不想再去思索萧子白内心的想法,他也懒得感受萧子白十足复杂的感情,直接带了自己的鸟身开开心心撇下萧子白走了,留下萧子白一人在原地怅然望天。
*
萧子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唐临是个坏人,是抢走了团子的混蛋,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地对唐临抱着好感,甚至有时候他会因为唐临而忽视团子……
没心没肺,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萧子白唾弃这样的自己。
难道他忘记了团子对他有多好么?竟然会为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而冷待团子!萧子白简直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但奈何下一次看见唐临和团子时,他的目光依然会被唐临深深地吸引过去。
任他再怎么警告自己都没用,唐临的身上就像是装了什么磁石,牢牢地吸附了萧子白全部的注意力。当唐临出现时,萧子白眼前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混沌中,只有唐临身上才有光。
“也许这只是一时的冲动,过段时间就会消退了吧。”萧子白自我安慰地想,但与他所期望的不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唐临的向往与喜爱反而与日俱增,一日比一日更多。有时候他看见唐临和团子互动,居然会产生一种淡淡的醋意,恨不得自己变成团子和唐临亲近——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刚生出来,就把萧子白自己给吓坏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在一个漆黑的雨夜,萧子白决定对着墙壁痛陈一番唐临的种种不好,以此打消自己喜欢他的念头。
“唐临束着团子几年都不让他出来,让团子行动都不得自由,连上个凌山都要带着团子一起,明显是不给团子自由自在的空间!”
他口中这么说着,然而心里却反驳着自己的话:“大家都是修真者,几年闭关挺正常的,最近这段时间猎妖的那么猖獗,如果唐临就这么让团子自己一个人出来,那才真的叫做不负责任。”
思索了一会儿,萧子白换了个由头说道:
“唐临那个家伙一看就是生活奢靡的,身上的衣服都泛着金光,肯定连布料都是特制。这样的家伙太过执着于外物,在修行一道上多半不会有什么成就,团子跟着他肯定没前途的。”
……吗?萧子白沮丧地认为这话说起来毫无说服力。上次唐临来时尚未筑基,这次他再来却是已近金丹,在短短七年里能做到这一步,显然已经是极为天才的了。而且毫无疑问地,有钱才能让团子过得好,至少萧子白自己知道,他是绝没有足够的灵石能让团子过上与御兽宗内相似的生活的。
萧子白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努力编排着唐临的黑料,一个个说出来,却最终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唐临就在门外,把他编排的黑料一个个都听入了耳中。
唐临本来是想来看望看望萧子白的,还特意给他带了只汁多个大的软桃子做夜宵,哪里料到兴致勃勃地来时,却意外听见了萧子白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唐临”的种种不是。
萧子白内心的复杂情感完全不为唐临所知,唐临默默地在那儿听着他不断地编排自己的黑料,越听脸色越黑,最后他几乎听得七窍生烟,只想在萧子白屁股下面塞一根礼炮,用力一拉引线,让他咻地一声上天,然后自由自在地爆炸。
他忍着怒气猛地一拍翅膀,气咻咻地飞离了萧子白的屋门口,飞到一半又折回来,带走了那只汁多个大的软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