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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夫人往日都是早早安睡,今天却一直强撑着没有休息。她坐了半天,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得了消息说二儿子回府了,便让人去请过来自己这儿。
长孙倒是被自个的弟弟比下去了,虽说都是自己的孙子,她也没有不高兴,但难免有些担心,自己二儿子受不受得住。因而,老夫人便想着等人回来了,喊过来瞧一瞧,若是有不高兴的,也好宽慰几句。
老夫人差了身边的老嬷嬷去请,却没有能够顺利见到了人。老嬷嬷慌慌张张跑了回来,也不敢高声嚷嚷,着急和恐慌都写在了脸上。那是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老嬷嬷,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这会子竟是这样?
穆老夫人心里蓦然颤了颤,也疾走几步,到得了老嬷嬷跟前,便听到老嬷嬷压低声音急切地说,“二爷和二夫人中毒了!”老夫人心里顿时间又颤了颤,也顾不上那许多,便匆匆往琼音院赶过去,又叫人去通知穆老爷子。
赶到琼音院的时候,但见被丫鬟扶到床榻或小塌上去了的两个人皆是口吐白沫,身体抽搐,两眼无神,俨然是就剩那么一口气在。旁边伺候的小丫鬟,个个战战兢兢,显然也吓得不行。穆老夫人又惊又气,红着眼便喊,“快快快!大夫呢!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大力锤着自己胸前,砰砰作响。
老嬷嬷原先着急去递话也顾不上其他,这会儿见老夫人这么着急,担心她气坏了身子,又瞧那大夫许来得慢,支了个小丫鬟过来扶着老夫人,自个跑到还没收拾的酒桌瞧了瞧、看了看,再想想二爷和二夫人的样子,便与老夫人说,“老夫人,这般瞧着,许是中的砒|霜之毒。”
穆老夫人呆了一下,心里划过“砒|霜”两个字,再看两人的样子,忙道,“今儿个立行和立昂有喜事,府里应该正圈了几只活羊,快去叫人杀了拿活血来灌!”一声吩咐之下,老嬷嬷不敢怠慢,忙出去安排这个事情。
大夫紧着慢着到底来得快不到哪里去,这么一路过来几乎是被拖到床榻前,连气都赶不及好好喘上一口。因是人命关天,亦不敢怠慢,连忙替两人细细诊脉。当下,仆从已经手忙脚乱杀了活羊送了羊血过来,那大夫瞧见,忙让开去,让将活羊血给穆延善和周氏灌了下去。
穆老夫人看着两个人呕得更加厉害,但半晌之后便不再是先前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的样子,却反而老泪纵横起来。如此折腾了半天,穆延善与周氏两个人方悠悠转醒。老夫人瞧见,只让穆延善好好的歇着,并不多说其他的。
先前吃过些酒,穆老爷子已是躺下休息。这会儿再被人喊起来说出了大事,也匆匆赶到琼音院却到底来迟了些。穆立行、穆立慎这会儿俱都在了,无一不是跪在床榻前痛哭流涕。
经过这样的一遭,穆老夫人已是心力交瘁,便难免体力不济,见到穆老爷子,方颤颤巍巍走了过去,叹着气,说,“老爷,他们现下已是无碍了,却不知道何人下的手,竟要这样害我儿!”
穆老爷子的视线在穆延善与周氏以及穆立行中间晃了晃,伸手扶住穆老夫人,只说,“这事情,必须得好好地查清楚。”穆老夫人也认这个理,便点了点头再吩咐下去,好好地看紧了这些丫鬟仆从的。
之后一夜无事却也平静地过去了。
消息在第二天一大早,穆语蓉正在梳妆的时候便传到了毓华宫。她听罢,脸上也无什么表情,心里不免想着,自己的二婶和二叔斗起来,也是很下得去手。人没死,倒是不坏。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要人下去了。
多少是个丢人的事,估摸着府里不会给自己递消息。人既无事,穆语蓉便如过去装聋作哑,并不参与其中。这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周氏自己下的手了,她倒是觉得,周氏既能够有这样的决心,不若自首了当年他们做下的那些肮脏事也算是真的硬气一场。一死百了?哪有这样便宜呢?
穆语蓉用过早膳,奶娘将阿早抱了过来,她便仍是闲来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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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穆国公府那边果然没有将事情声张出去,却也好好的查了一回。穆语妍同样没有来寻她,也不知道是否知晓了此事。
周氏没有将事情如何特别的掩藏,大约是认定自己可以得手。哪知都是命未绝,最后竟是活过来了。唯独是一时半会下不得床,就是如常饮食都有些困难。她整日躺在床榻上,或是闭眼睡觉,或在呆呆地愣神,全无半点生气。
穆老爷子是这样的态度,穆老夫人更心疼自己的儿子,府里能够担事的再无别的人,她便撑着自己审问这次的事件。丫鬟婆子们个个被带到跟前训话,老嬷嬷在一旁协助。穆语蓉出嫁之后,吴妈妈依旧留在府里,倒是又再到了穆老夫人跟前服侍。
在周氏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抵不住责问,没有让穆老夫人费太大的力气便说了许多隐晦的话。可说做丫鬟的,到底不敢编排主子,却哪怕只是简单的叙述,依旧将事情说明白了。
于是,这桩事情一下子闹得更大。在周氏的屋子里面,确确实实找到了残留的砒|霜。当穆老夫人去与她对峙的时候,甚至,周氏半点都不反驳,便应下来,将前因后果俱说一个明白。一时间,穆老夫人就这么气昏了过去,等醒来,便站在周氏床前一通的骂。
“往日府里哪样是薄待了你,叫你做出来的这样的事情?你回府后,谁又曾欺负你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顶好的?可怜我儿这样的年纪轻轻,差点折在你的手里!你恁是有天大的怨,便也不替你儿女想一想?倘若今日真的出了那样的事,你儿还做不做官,要不要前程了?!”
穆老夫人虽是这般年纪,但发起狠来一通说,依旧中气十足。韩欣凉躲在自己屋子里也避不开那些话俱落到耳中,她看过这几天热闹,觉得无趣,心想着,大户人家都是这样么?一时间又想,这穆国公府虽说是国公府,但却不如过去听人家说过的富贵人家那么厉害,单说子孙满堂、四世同堂的光景便并没有。
如是这般再想到别的,韩欣凉扭头又问韩春杏,“咱们什么时候搬出去?”韩春杏低头绣着花,闻言未曾抬头只是说,“搬出去做什么?”似乎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韩欣凉越发觉得无趣,过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怕也被人下毒啊。”韩春杏愣了一下,抬头奇怪的看韩欣凉一眼,却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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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语妍迟迟得了消息,当即赶回穆国公府。进了琼音院,便正撞上穆老夫人怒骂周氏的这个当口。她刚走在周氏的房间外面,便正巧听到穆老夫人在里头说,“既是这样,只怕府里供不起你,却不如叫你家里的人来,将你领回去便是了。”
一时间穆语妍心惊不已,赶忙进去屋里,便拉住穆老夫人,就道,“祖母何故动这样大的气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娘纵有天大错,也该给一个解释的机会才是。若是这般,叫我和哥哥、弟弟又该怎么办?”她再扭头看周氏,反而见自个娘亲别开脸,似乎是不想看到自己。
倘若是过去,穆语妍这么说上两句话,穆老夫人多半便不会再执拗,可她自知这桩事情全然不同,千万不可以心软,倒叫人以为可以翻了天。因此,当穆语妍问也不问,便替周氏辩护时,穆老夫人便冷笑一声,更冷冷说道,“你娘要杀你爹,你好站在哪一边?她是有本事的人,能造得出来杀夫这样的罪孽。如今只是叫她家去,不已是极宽容?”
即使之前听说是这样的一回事,可穆语妍不怎么相信,仍旧存了一丝其实是个误会的念头。现下连祖母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相信也无法。过去知道自己母亲犯下许多错事,只盼望着她有朝一日醒悟悔改,也尚且有洗脱罪孽的可能。现如今依旧是这样……穆语妍心痛,痴痴看着自己娘亲,忆起往昔,不忍流泪。
穆老夫人沉默片刻,看到穆语妍默默掉泪,即使不觉得自己话重,亦体谅她乍知道这些,心中不大好受,因而想着留她们母女独处说一说话,便先行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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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语妍哭过半晌,周氏仍是扭开脸去,没有看她。她又默默坐了一会,终于还是先说了起来。
“娘这又是何苦呢?您和爹爹都好好的,我和哥哥弟弟也就安心知足了。再有什么委屈什么难受,便是不替我想,也好替哥哥想想,替弟弟想想。还是到如今,连这血肉亲情也不想顾念,撇下我们,就欢喜了?”她一时说,一时抽泣,呜呜咽咽,不休不停。
“无论如何,总也不该犯下这样的冲动。即使你趁意了,留下这样的烂摊子,又叫我们做儿女的该怎么办?哥哥正是需要有人帮衬的时候,如何少得了你们?您就甘心么?哥哥尚未娶妻,弟弟更不必提,您就忍心撇下他们都不管吗?”
周氏闭着眼撇开脸不去看穆语妍,可关不上耳朵便挡不住这些话钻进耳中,钻进她心里。但是这些话,她一句都不想听。今时今日,她还要这几个无用的儿女作何?!一死了之至少从此不再闹心!
穆语妍说罢这些,见周氏连动也不动,更不必提开口说话,心中难免有了几分气恼。她想着,原先怕自己娘亲不好受便避开不说过往,既是这样,不若连同往日那些事,一并对个清楚罢了。
觑一眼周氏仍旧是那般毫无反应的样子,穆语妍按捺不住再接着说道,“我是做女儿的,素来没有说亲娘的道理。只是一直不晓得,娘亲何以一错再错?过去对姐姐是如此,现今对爹爹也是如此。纵然有些不满意,也没有见别人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不愿意忍让,却无那许多的本事,也无那许多的本钱,犯下不该犯的罪孽,苦果子不还是自己吃么?”
周氏原本反应并不大,即使不喜穆语妍那些话,可身子不利索且不觉得说得通,便躺着没有动。在听到穆语妍提起穆语蓉的时候,她已越发不满,更不必说穆语妍竟是指责于她。原先别开脸的人终于正视着自己的女儿,更是半支起身子,却是怒目而视。
“我倒是想问问你究竟是谁的女儿,却也敢同我这样说话了?!你那个好姐姐,你既然这么喜欢她,自找她去便是了,何必要管我死活?你认我这个娘,又好好听过我几句话,叫人那样害了,倒觉得她是对你好!你大可不必认我,我自也不想认你这个女儿!”
她一手忍不住点着穆语妍,长长的一通话说下来,嗓子便已是发哑,且忍不住剧烈咳嗽。纵容救下了这样一条命,到底身子一时损毁。大夫也说过了,不将养个一月两月,怕是不好下床也不好如常进食,现在与穆语妍动了气,更不必说期间难受。
穆语妍但见周氏全无半点悔意,且还与自己说这样的话,更加觉得失望。她原是好心好意相劝,从先前便已一直忍耐,到了这会,越觉得受不住了。做娘的若是个好的,她至于落到那样的地步么?
自己亲娘不在的那许多年,便是大姐姐对自己最为照顾,且从不曾苛待自己,何以就成了自己娘亲口中不安好心的人物?她不是眼盲心瞎看不清人分不清好坏,由不得别人说是怎么样,便认定是怎么样。
推开周氏指着自己的手之后,穆语妍蹙眉看着眼前难免面露凶狠的人,比之前更加语气平和,道,“倘若她真的是个不好的,可至少对我很好,我便无话可说。那么多年,我却只能够赖账您认为不好的人庇护,可见再如何不好,也比不管不顾自己孩子的要好上那么一些。且不提,如今这府里上下,或哪怕是我,都多少要仰仗着姐姐,往日不言不语的人何以突然对咱们变了态度,难道还不是因着这一点?你且说她万般不好,却靠着她,又是何必?”
周氏听言,不禁气绝,气急攻心,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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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今日又来了看穆语蓉,只并没有将玉郎一并带着。见穆语蓉莫名连连打了许多个喷嚏,当她是受了凉才这般,不免说道,“天气是越来越暖了,可也该注意着些,多穿些衣服,免得身体出了问题却不好受,且还要照顾阿早。”
穆语蓉虽觉得自己没有穿得少了,但顾明珠是关心自己,只点了点头应她的话,仍旧在意先前说的事情,便问上一句,“那么现下,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先前,顾明珠托她打听姜家小姐的事情,后来一直没有下文,便以为好与不好或许都已是有个稳妥的说法。却等到了今天,事情并未结束,以致于顾明珠为着这一桩又来了寻她。
顾明珠说原先事情暂时压住了,留待着再看看,才好给个具体的说法。因是觉得门第问题或有些不妥,再则是上面夫人、老夫人都不是很满意,基本是无望了。当是时,霍卫恩自己也道是既是如此,自心中无念。他未做任何出格之事,且自己是这样的说法,顾明珠也当他是想得通透。
相安无事了这么许久之后,直到前一阵,霍卫恩因为姜碧歌将别的府上一位少爷揍了一顿,再传回卫国公府,难免又是生出事端。那位少爷不是惯常在军营里生活的霍卫恩的对手,直被他揍得下不来床,霍家三爷知道了,盘问之下,晓得他竟是为了一个女子做下这等子事,还说出非卿不娶的浑话,气得霍三爷狠狠抽了他一顿。奈何霍卫恩压根不吃这一套,咬着牙便是不肯改口。
“原本要是这样,他若是真的这般痴心,且姑娘家那边也是同意的,成了一桩好姻缘却也无妨。但我听说,那位姑娘是存了选秀的心思,自不会答应。他到这会子才知道,可见是被人玩得团团转,却又已然痴了。”顾明珠说着,自己也不免失笑。
穆语蓉听到顾明珠说到了这里,倒是又有些别的想法。她之前对周家就有些堤防的,不过周氏不在穆国公府的那几年,倒是不见有什么幺蛾子。这位姜家小姐在这个时候存了选秀心思,而她安插在府里头的人并不知道,那无疑是件隐秘的事情了。
皇帝陛下已是这样的年纪,后宫这样多年都没有再添人,往年选秀,亦不过是往几位皇子那儿挑一挑。那么,现在知道的这些,叫她朝着那个方向想过去,也不见得是她多心。福安公主的那些话,确实令她对这些事情敏感了许多。
姜家小姐是周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儿,如果舍得下,怕是难免许下诸多好处。她要是想使力,无非是让周氏往穆老夫人那儿撺掇。连理由她都帮忙想好了,因是穆家无人,而她在宫中多少需要有人帮衬。既是这般,不若挑拣好的送进来,知根知底,却也好过不清不楚,这也是为了穆国公府好呢。
若不是与章珣心意相通且好好谈论过相关的事情,这样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且之后难保还有其他的类似情况出现,恐怕终究还是要疲于应对。即使不想在意,真的摆到面前了,既然在乎章珣,却也很难无动于衷。
穆语蓉心下想着,念及周氏这两日才做的事,又觉得恐怕霍卫恩这边仍有可能生出些变故来,毕竟周老夫人不会知道自己女儿竟犯下这样的事。却不知道,霍卫恩揍的那人是不是傅平瑞。不过这一位姜家小姐,既然能够将这许多个人玩弄股掌之间,应也是个厉害人物了。
“明珠,你先别急,且再等一等,看一看,到时候再细想,怕也不迟。”穆语蓉兀自想过一遭,对顾明珠如是说道。
顾明珠不知其中的这许多弯弯绕绕,也就不明白穆语蓉这番话,一时间难免疑惑。可是看穆语蓉别的话也没有,又是这般劝说,信赖她自就没有多问,依旧是点头应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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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顾明珠,阿早仍旧是在睡觉,穆语蓉在一旁看了看,养娘已从外边进来,似乎有话说,两个人再一起出去外面。养娘声音有些低,略拧了眉,说,“殿下差人递消息道五夫人病重,要小姐即刻梳妆,随殿下一起出宫探望五夫人。”
穆语蓉听过便颔首,既是病重,阿早自然不该带去免得过了病气,单单将她放在宫里也不安心,因而让养娘和听雨留下来照看着,收拾之后,只带了听风去。这边她刚刚收拾妥当了,那边章珣已经来接她,便一道去。
顾明珠来的时候,穆语蓉记着天气还是不错的,太阳也冒头了。这会儿再出来,才发现竟是变了天,太阳隐没在了乌云后。只是因天气过分的暖和,反倒透出闷热的感觉。
章炜的这一位夫人穆语蓉不是很熟悉,但知道她是皇后的亲外甥女且这样多年一直身体都不大好,是以到现在也不曾有一子半女。过去她亦曾随章珣去探望过两回,如今又说是病重,不知是否更加不好。
到得章炜府邸,章珣先行下了马车,再去扶穆语蓉,自有人上前来引路。到了五夫人的房间,章珣只隔着屏风问过几句,便被章炜请去别处,穆语蓉留下来陪她说说话。
对于这位五夫人的为人,穆语蓉接触得不多,并不想妄自定论。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脾性还是偏于温和的。她躺在纱帐里面,脸色不怎么的好,连唇色都略有些发白,时不时便忍不住咳上几声,仿似缠缠绵绵无法消停。
穆语蓉坐在一旁,不过是问一问吃些什么药、感觉如何之类的话。在这一刻,她又一次深深的感觉到,身为女人,处处都是艰难,而她不过是幸运一些。眼前的人嫁给章炜,不知道有过几日的快活。可惜她们的立场全然不同,哪怕觉得她可怜,也不过是如此。
五夫人偶尔答一答穆语蓉的话,偶尔是一旁伺候的丫鬟代替着回答,却觉得她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后来,五夫人闭了眼,穆语蓉便不说话了,只在旁边坐着,直到以为她或许睡着了,想着是不是应该走了,别打扰了她休息的时候,她却蓦然睁了眼。
挥退丫鬟之后,五夫人单留了穆语蓉在这房间里面,俨然是有话要说的意思。屋子里药味弥散着,待得久,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穆语蓉安静的坐着,看着眼前已是十分虚弱的人,忆起自己曾经面对过一个药罐子。现在想起来,便觉得不是前世,像隔了好几辈子的事情了,那样的久远。
五夫人强撑着坐起来,穆语蓉连忙去扶她,见旁边就搁着个大引枕子便拿来在她背后垫上了。五夫人顺势靠下去又与她说一声谢谢,脸上涌现起点点笑意,只一时垂着眼,没有看向她。
穆语蓉重新坐回去,仔细打量面前的人,尖尖的下巴,削瘦的面庞,白如薄薄宣纸般略带着透明感觉的皮肤,少了几分血色。她抬眼时,便瞧得见她有着十分漂亮凤眼,湿漉漉的很是楚楚动人。
“多谢你来看我。”五夫人望着穆语蓉慢慢说道,她又伸手,握住穆语蓉的手,但有些无力。出于对病重的她的尊重,穆语蓉即刻便回握住了她的手,听到她再说,“我知道,他心里从来没有我,有的是别的人……”
她说得有些着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五夫人紧紧握着穆语蓉的手,或许是多少情绪激动略坐了起来,又颤着唇,低低道,“我……羡慕你呀……”她轻轻的说着,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掉下几滴泪,便慌慌张张地低头,却道,“我不恨,也不怨。”
五夫人的这些话说得琐碎,穆语蓉偏偏听明白了。说不清也道不明,她竟然觉得有种酸涩的情绪悄悄涌了上来,心也不觉轻颤。一个轻轻软软的“呀”字,反复在她脑海里回荡着。五夫人慢慢重新躺下来,大概是觉得有些难受。穆语蓉帮她抽去引枕,她躺得更加舒服一些,缩在床上,是小小的一团。
躺下来之后,五夫人便重新闭了眼,又说了一声谢谢,松开了穆语蓉的手,一时间再咳嗽,咳得比之前都要厉害许多,久久不停。
她一手哆哆嗦嗦想去摸东西,穆语蓉不知道她想找什么,当下觉得是帕子,便拿了递过去到她手中。五夫人握住了,当下捂住了嘴,依旧是咳。丫鬟听见便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泪眼汪汪替她抚背顺着气,做得颇为熟练。
后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便团作一团,递给那丫鬟。丫鬟接过来,便拿着那团东西出去了。穆语蓉错眼看见那帕子上有些血迹,再看五夫人的样子,又是暗叹。
从五夫人这儿出来,穆语蓉的心情难免低落许多。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变得感性,不再如过去那般利落果决。
她本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合该看得更透才是。如今见到别人不好,不免越发庆幸自己得到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又难免想,若是别人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会做出怎么样的决断……于是依然想到章珣。
章珣过来接她回宫,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低落,待上了马车便问她怎么了。穆语蓉歪着脑袋,靠在章珣身上,想了一会儿,才说,“五哥和许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五嫂与你说了什么?”伸手揽住穆语蓉,章珣垂眼看她,再问一句。穆语蓉下意识想要摇头,又觉得也无妨,便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说五哥心里有别人,说羡慕我,说不怨不恨。”
若对于五夫人而言,她应该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即使过去她们毫无交集也互相都不认识,但从结果来说便是这样的。可她却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穆语蓉觉得自己果然世俗得很,与大度这样的词没有太大关联,想得更多的,多半是自己的利益,自己过得好不好,自己开心不开心。
章珣的手臂绕过穆语蓉的肩膀,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面庞。如是沉默片刻,他才徐徐开口说道,“他们也不过是冤家。”而后难得没有太顾忌,涉及到一些秘辛,只凑到穆语蓉耳边,低声说,“原那个位置是五哥的,五哥在位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对外称是暴毙。”看到穆语蓉满脸错愕,章珣低笑了两声,又见她脸色变化,想是从低落情绪里走出来了。
这些话凑在一起,解读出来的信息令她无法不感到惊诧。她知道,前世章炜在没了现在的这个夫人之后,娶了沈茹莺,成功登位之后,又为了许月废了沈茹莺,连带着,少不得拔除了淮安王一系。她死的时候,章炜还好好当着皇帝呢……对外称是暴毙,实际上,难道是许月下手做的?动机呢?缘由呢?
穆语蓉想起了曾经不小心偷听到,许月哀泣着问章炜,为什么不救自己爹爹。想到许大人有可能是遭人陷害,想到事情可能与……有关系。这么几桩事情,纠结在了一起,越来越复杂。章炜若死,许月必也活不成。且章炜若再去,余下章珣一个,那么皇位也就……
她又想起来自己去赎许月的时候,遇到了章珣。那个时候,他是准备去赎许月的吧,她想到可能有特别的原因,但没有想到是这样。可是为什么放弃了?穆语蓉眉头紧锁,想着,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她是重活的人。
“解开误会便无事了。”章珣再说了一句,将穆语蓉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么一句话,算是让穆语蓉避开了不安心的可能。可是,穆语蓉又好奇,如果是那样的话,章珣为什么会与她一样?他后来究竟遇到了什么?
穆语蓉看着章珣,知道他定然清楚自己的想法,但章珣什么都没有再说,穆语蓉只得不问。即使仅仅是这些东西,已经叫她一时半会不好消化了。穆语蓉再想到自己依旧在执着的父母之死的真相,想到章珣鼓励她继续追究下去,她原本以为章珣是清楚的,现在觉得,或许同样是一知半解罢。
“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仿佛是又一次看透了穆语蓉的心思,章珣特地在这个时候,不急不缓补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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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时候,今年宫中的选秀到底还是开始了。事情落不到穆语蓉头上,当下还没有与她有更多关系,也没有更多人来与她说些明示暗示的话,再本着相信章珣的心思,她对这事的态度便只是且走且看。
五月初一的这一天,章珣无事,在毓华宫里陪穆语蓉和阿早。阿早有六个月大,已经开始能坐会爬了,很是活泼可爱。
章珣对阿早的态度,穆语蓉觉着唯独是溺爱两个字能够概括得准确,恨不能宠她到无法无天。很可惜的是,被溺爱的阿早不大热衷于陪章珣玩耍,不高兴的时候连章珣抱她也不开心,总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眼睛四处找穆语蓉。
今天也是这样,章珣将本是在小塌上躺着的阿早抱了起来。阿早看一看他,眼里就涌了泪。穆语蓉便坐在旁边,阿早探了身子要找穆语蓉抱,章珣只一味不肯,拿着各式小玩意逗弄阿早,变着法子吸引她的注意。
直到兰明与章珣送来了封信,阿早才能够重新回到自己娘亲的怀里。章珣拆开瞧过后,倒是直接拿给穆语蓉看。阿早又被章珣抱了过去,穆语蓉展开信纸便认得了是宋景止的字迹,他写信来多半是为那一件,穆语蓉心无故紧了紧,等看罢信中内容,便看向了章珣。
章珣神色不似穆语蓉那般带了沉重,他问了一句,“还有东西呢?”当下,又有一封信递了进来。不同的是,这封信的信纸已是泛黄,且信纸缺失了一小部分,好在,上面的字迹勉强还可以辨认得了。章珣看也不看,交到穆语蓉手中,穆语蓉不废话,当先接过来,看完之后,心情难以形容。
等到章珣也将其中内容看过一遍,穆语蓉也已经想定了自己该怎么做,于是便对章珣说,“我想去一趟姑姑那,现在就去。”章珣笑着颔首,说,“那就去罢,左右今天无事,阿早我会照料着。”
穆语蓉放松了一些,点头,笑着吩咐了奶娘几句,由着养娘替自己装扮过,换过一身衣服,便自己出宫去往了宣平侯府。这一路上,她内心并不平静,她也十分需要自己姑姑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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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嫁给了冯世子的穆明毓,在冯世子成为了宣平侯之后,无疑也成为了宣平侯府的侯夫人。穆语蓉的突然到来,让她隐隐感觉到有重要事情。穆国公府那边的事,她多少还是听说了些的,可她不好管,也无人寻她,只得先看着,却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今天来寻是否为着那些。一时之间,却又觉得不是为前几天的事,这样反而猜不中是为着什么了。
冯琳琅虽已是十七,但依然待字闺中。提前得到消息,便兴冲冲到垂花门等着了。等到穆语蓉下了马车之后,冯琳琅当先围着她转了一圈,便笑着说,“蓉表姐来便来,怎么不将阿早也带来?我这么看了半天,也没有见着阿早的影子。”
她一面说,一面挽着穆语蓉往穆明毓的院子去了,却有许多的话,说个不停。穆语蓉心中有事,便只是笑着听着。及至最后,问上了一句,“你现今都还不曾定亲,是个什么说法?”冯琳琅便不再言语,羞红着脸走开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姑姑穆明毓的屋子,穆语蓉看得好奇,觉得里头有自己并不知道的事。一时间,穆语蓉唯有看向穆明毓,便见她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知道她是那个性子,惯常没个准头,倒是前阵子非缠着侯爷要去军营去开开眼,这么开开眼回来之后但提起亲事,便莫名其妙的。我问她,她也不肯说,看来倒是还得你晚些去好好盘问盘问她才行。”
穆明毓说着让穆语蓉坐,又让丫鬟送了新沏的茶过来。即便感觉到穆语蓉是有事,到底是做长辈的,仍旧先问起了她平日里许多事。
穆语蓉当下应答着穆明毓的话,暗自组织着语言,想着这件事情到底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些。她过去也有暗示过自己姑姑的,就是没有说得太过清楚,说起来也是为着若有今天这样的时候,不至于叫自己姑姑没个主张。
“今年选秀听说也开始了,你且宽心一些。”穆明毓念及这事,不知道自己侄女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她想着,或许避不开去,难免宽慰几句。这些年冷眼看着,自个侄女已是很厉害了,可惜她这样的身份并帮不到侄女许多。
穆语蓉仍是应下了一声,没有多说,之后,想明白了,便开口问,“今天来找姑姑,却是为了旧事。我不知道好不好说,可是想要知道,若是姑姑知道,能够告诉我便最好,若是不方便,却也无妨。”
“你问。”
“我娘她……当年的事情,姑姑清楚么?”穆语蓉顿了顿,略显得犹疑了,却还是补上了一句,“尤其是……与那一位贵人之间的事情。”
穆明毓看着穆语蓉,没有能够立即明白过来她指什么,再看她的表情,渐渐醒神。明白过来,却是噤声。穆语蓉见自个姑姑已知晓自己所指,便垂眉敛目,等着她开口。当下,唯有她们两个人的屋子只剩下了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