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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中,同花院内。
穆延善神色复杂,看着面前的人。即使岁月流逝,使得这张面容与记忆中有所出入,他却依旧挡不住回想起了诸多的往事。那个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再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韩春杏被带到了房间里面,走进去就看到了穆延善以及屋子安安静静躺着的另外一名女子。人虽瞧着不年轻,但是容貌姣好,我见尤怜,是个美人。
乍看到躺在床榻上的人的时候,韩春杏有一瞬的呆愣,旋即她回过神来,知那并不可能是自家小姐,且仔细一看,确也瞧得出来有些差别。她收敛神思之时,只见穆延善略侧过头,也未怎么看她,便沉声问道,“她像不像你的小姐?”
韩春杏听言,再看穆延善的表情,不禁冷笑。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却也还好,可譬如冷笑或是如何,脸上的伤疤只更加可怖。这几年,和穆延善之间的交流从来都很少,哪怕时至今日,依然无法与他好言好语相对。
因是如此,当看到穆延善这样的一副痴情种样子,只觉得恶心得很,难免刺他几句才觉得痛快。“您这又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的良家妇女?我家小姐十多年前就被您逼死了,怕也并不想被您惦记。”
或许是那句见不得人的手段,又或许是那句被您逼死,以及韩春杏分外轻蔑的语气,一下子就把穆延善给激怒到了。他眸光锐利转头逼视韩春杏,面色十分不善,更抬手就掐住了韩春杏的脖子。
经久来自于生活的折磨不只是令韩春杏的容貌俱毁,更折损了她的身体底子,即便日子不再那么苦,依旧身子干瘦。这会儿穆延善掐住她早已不再细嫩的脖子,也似掐着一截枯树枝,韩春杏面上没有显露出痛苦神色,反而更加讥讽。
她似是嘲笑穆延善的不敢直面曾经的事实,又好似嘲笑他骨子里深藏的懦弱。永远只敢欺负比他更弱的人,永远只敢欺负对他好的人,却并无多少真正的能力。如果有能力,必不会护不住他心底的人。若当初本为欺骗,更不必在如今又摆出假惺惺的模样。
“你既是她身边的人,自然知道那些事情不是我做下的,否则,你真以为你们还能够活到现在?”穆延善咬牙切齿,犹似隐忍,反过来质问韩春杏,手上的力度却不觉加大。
韩春杏呼吸艰难,更不必说回应穆延善的话,一张黄瘦的脸都涨得紫红,脸上伤疤更加变得扭曲了起来。她有点艰难却动作尽量迅速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子,直接用尖利的一段朝着穆延善掐住他的那只手手背上戳了过去。
穆延善一时听见床榻上的嘤咛一声,似要醒来,便错开视线。直到韩春杏将银簪子毫不犹豫且狠狠的戳进他的手背之后,他才因为疼痛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却也在瞬间就松开了手。
韩春杏一下没有站稳,身形晃了晃,穆延善却又上前,一脚便将她踹倒在地。她的手中却还紧紧握着那银簪子,只是身体的难受令她无法立刻爬起来。韩春杏趴在地上,却想起当初小姐拜托她将孩子带走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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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庆宫中,章淑慎迟迟没有醒来,孟碧悠守在床榻旁,不住的落泪。皇后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余下她以及一众宫女在。章琏得了消息赶回来,进了房间便看到这样的一个画面。
慎儿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却不知道会否留下后遗症,关键是孩子还这么的小。即使已经去查到底是什么情况,总归要些时间。章琏看着床榻上脆弱的慎儿,眉头紧蹙,面色不愉。
孟碧悠看到他来,连忙抹了泪起身。章琏看了她两眼却未说什么,他走到床榻旁边坐下来,替慎儿掖了掖身上的薄被,不看孟碧悠,却道,“孩子既在你手里头养着,偏出现这样的事情,是想让我将慎儿送到母后那儿去养着吗?”
听到章琏的话,孟碧悠又是拿着帕子抹泪,或许是怕开口又惹恼他而没有说话。章琏坐了一会儿,便又准备要走。孟碧悠已经止住哭意,章琏见她两眼红肿,不觉叹了一口气,声音软了些,说道,“晚上我再过来看慎儿,你且好好照顾着。”
孟碧悠点了点头,没有看他。章琏迟疑一瞬,到底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着头的孟碧悠身子颤了颤,微微闭眼,等到感觉章琏已然离开,才重新抬头,深吸了一气,仍旧守到床榻旁。
另一边的毓华宫里,穆语蓉回去之后,便开始守消息。章淑慎出现了这样的事,她非大夫,能做的事情终究是不多。后来好不容易递进来了消息,说韩春杏好好的回到穆国公府,穆语蓉听过,又差人往傅婉莹那儿递了回信。
她刚刚打发完了这些事情,绿荷端着冰碗进来了,低眉顺眼,对穆语蓉说道,“夫人消消暑罢。”穆语蓉只要她将东西搁下,绿荷跟着退了出去。养娘走上前来,看着绿荷退出去的方向,嗤笑一声,说,“她对小姐倒是上心呢。”
先前穆语蓉被皇帝突然请了过去的那次,穆语蓉念着绿荷的哥哥兰明就在章珣的身边做事,且她又是毓华宫里的老人,递消息无疑比别人机敏方便。可是那一次,章珣并未收到消息。
穆语蓉看她一眼,笑道,“人家好心怕我中暑,送了这样的东西过来,无论如何也是一片心意。”却未碰那东西,只说,“让姚嬷嬷进来说说话罢。”养娘未再多嘴,自出去请人。
章珣直到午膳时分才回来,倒是先叫宫人来说了一声,当时姚嬷嬷就正好在旁边用着冰碗,穆语蓉便问了她章珣爱吃的菜式,顺便交待了厨下去准备。
穆语蓉见他神色依旧一派轻松,知慎儿的事情确实没有扯到她的身上,即便一时想着慎儿中毒的事情不知查到了什么进度,到底先用罢午饭再说。
只是等到用过午膳,再歇过一阵之后,章珣带着穆语蓉去午睡。两个人挨着躺在小塌上,章珣便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慎儿的事情你不必忧心也不必多在意,等到晚些睡醒了,我再同你去看看她。”说话之间,俨然不满只是与穆语蓉挨着的章珣,已将她抱在怀里,却也不嫌热。
穆语蓉一到夏天,身上时常热得厉害,这么被章珣抱着,不但自己热,未免也闹得章珣热,因而推了推他,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反倒惹得章珣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是夏天的火炉,冬天的冰窖,你这样倒是找好受呢……”穆语蓉失笑,见章珣额头冒了汗,转身去找帕子帮他擦擦,一面又说道,“就是想着这么小又这么可爱的孩子要遭这样的罪过,难免觉得心疼。”
穆语蓉今天穿的是一身碧色绣粉荷对襟齐胸襦裙,这会儿抬臂为他擦汗,胸前风光越好。章珣虽听由着她替自己擦汗,却是心猿意马,看着一派漫不经心,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不正经说道,“夏天给你送送凉,冬天帮你捂捂热,倒是正好。”
一时之间,想起前世穆语蓉走前,便收养许多孩童。章珣垂眸,看着怀中的人有些红扑扑的脸蛋,笑说,“夫人这样喜欢孩子,我合该更加努力才是。”
穆语蓉自然愿意和章珣有孩子,只是见识到慎儿这般的模样,虽觉得多少不同,但也考虑着,等到更安定下来一些,再要孩子是不是会更好一些。不过,她也没有强求非要怎么样,顺其自然,却也一样很好。
“迟一些也无妨,”穆语蓉对上章珣的眸子,见他眉头微挑,便说,“如今我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怕不能够好好待他。只愿他来到的时候,我能够对他更好一些。”
“我会护你,也会护我们的孩子。”章珣明了她的想法,低头亲了亲她,又拨开穆语蓉落在胸前的头发,道,“慎儿会出事,并非旁人的原因,这事儿不能这么想。”见她多少疑惑,方接着解释,“吃食上没查出来有什么问题,且发作得这样突然,必定是在御花园里面中的招了。那会儿,哪有别人接近慎儿了?”
这样的话,便无疑是暗指事情与孟碧悠有关系。穆语蓉之前有过这个猜测,可觉得无法理解且没有证据,自不会特地往那个方向去想。说起来,终究是因着没道理要对慎儿下手。只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不会威胁到任何人,哪有那么容不下?是以,她那个时候,想想这件事情,并没有觉得会是吃食上的问题。
若并非吃食上被人动了手脚,当下,唯有孟碧悠替慎儿擦过一回汗。娟帕儿这样贴身的东西,若是旁人想做些什么必定是难上加难,她才想着……是不是……可从章珣口中听到更加确定的话,难免还是想不通。
“左右我只要你一个,绝不会出现那样的事儿。”章珣笑着封住穆语蓉的唇,将她未曾出口的叹息直接吞了下去。穆语蓉被他一通好亲,反而忍不住笑,想着章珣的话,竟是说与二皇子也有些关系了。
大约除去章珣之外的其他皇子,宫里头多少还有别的姬妾。孟碧悠五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二皇子若是尽耽溺于姬妾的温柔乡,似乎又说得通了。这般想着,多少觉得至少章珣现在是个好的,将来如何,不如等到将来再说。
穆语蓉一时未察走了神,便被章珣不轻不重咬了两口。抬眼见他满脸委屈,忙凑上去连亲两口补偿。章珣似仍是不满意,穆语蓉便笑着在他身上一通乱摸……
章珣受不住,捉住穆语蓉的手要回敬,却感觉自己身上一重,似突然被什么压住了,等明白过来,已然黑了脸。穆语蓉看着踩在章珣身上的白猫阿寻,再看那猫儿一脸无辜的模样,与章珣的表情相对比,顿时间笑得不能自已。
被打搅了好事,章珣一言不发从自己身上将猫儿揪了下来,沉着脸,提着猫儿的后颈便丢到了外面去。折回来再看到穆语蓉仍是笑得前仰后合,越是苦着脸走过去,揪住她就是一顿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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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二爷近来十分焦心,只因房中的白姨娘不见了踪影。不过出了一趟门,便连影子也不见,半点儿消息也无,他急得团团转,却没法子为了一个姨娘如何大动干戈,只得暗中查探。
如是直到三天过去却什么消息也没有,傅二爷琢磨着报官寻人时,收到了一封陌生人递来的书信。信里头写着一个地址,又写着一句,“你找的人在这里”,难免叫他上心。
打发心腹暗中查探过了一番,傅二爷心思沉沉,却并未亲自去确认这一回事,只叫人盯着一些。蹲守过几日之后,终于逮着了位进出的大人物,可听到这人的名字以后,傅二爷反倒觉得事情稀奇。
挑了穆延善绝对抽不出身的这天,他推掉一切事务,带着人乘着马车寻到了这个地方。待强闯进了院子里,便看到白芷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拿着绣花绷子做女工。一旁还摆了张小圆木桌,上头搁着时令水果与茶水。
她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恬淡,全然无被人劫到这样一个地方应有的慌乱,同样没有任何想要逃走的迹象,反而像是一直在这儿住下去也无妨。甚至,比在武安侯府里生活时,看起来还更好一些。
正是这样的一幕,将傅二爷刺痛,他本就不善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差,当下抖抖衣袖便一步一步走过去。白姨娘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见了傅家二爷,亦不见慌张,只是先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
同花院里有管事婆子丫鬟也有护院,穆延善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傅家二爷提前打探过消息,自带了不少人来。那些护院被打得节节败退,这会儿并阻止不了傅二爷与白姨娘见面。
白芷起身,就站在树荫下等着傅二爷,不躲不避。白姨娘越是这幅模样,傅二爷越看她不顺眼,待走到近前,见她脸色红润,更是恼怒。只他还不曾说话,白芷已先开了口,说,“您来做什么?”
傅二爷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又仿似眼中要喷火。他抬手捏住白芷精巧的下巴,迫使她只能够望向自己,笑问,“你在这里,过得很滋润的样子,可是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白芷顿时间笑起来,说,“当年本就是被你强迫,才会落到你的手里。如今慧雪已经出嫁,我自可以不在你的身边。我不过便是个孤零零的身份,从不曾忘记。何况,我的身契如今也已经不在你那里了。”
这样的一席话,使得傅二爷毫无怜惜,手中力道愈大,直叫白芷觉得骨头都要给他捏碎。白姨娘抬手想去掰开傅二爷捏着自己的手,反而被甩了两巴掌,一时脸上火辣辣疼,她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再看傅二爷时,目光中已含了怒意。
“就你这样的衣冠禽兽,说什么真心实意,呸!”即使这么多年来,早已经看透了傅二爷的本性,可长久以来,为着自己能够活下去且活得好些,难免低声下气又忍气吞声。
往日里,这人柔情蜜意有之,对她动辄打骂亦有之。待回过头,又虚情假意来道歉,说自己吃多了酒一时犯了糊涂。只这样的糊涂,犯了不知凡几。更何况,她还从不曾忘记自己如何被眼前的人所侵犯,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只到了现下,尚且是白芷第一次对傅二爷说出这样的话。
“人尽可夫的小贱蹄子!往日对你好,是看得起你,给脸不要脸!”傅二爷蹲下了身,抬手又是给了白芷两巴掌,冷笑道,“身契是不在我手里面了,可你也别想好好的活着!”
傅二爷话音刚落,手已摸到胸前,便掏出一把匕首来。原本院落中的其他人,都已经被他带来的人给牵制住,一时并近不得他们两个的身。即便是有机灵的早早去通风报信,终究即刻搬不来救兵。
未曾想到傅二爷竟是已经对她动了杀心,白芷目光微闪。傅二爷拔去刀鞘,还未逼近白姨娘,暗处忽然便射来了一支长箭,待发觉时,那箭已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若是再偏一下,怕要直接破他的脑袋。
傅二爷心中大惊,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拉住白芷不给他逃的机会,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他眯了眯眼,警惕着四周,将白芷从地上拖了起来。这当口,又是一支箭射了过来,便对准他拉着白芷的那只手,当下避了开去,反而叫白芷逃离了自己。于是,暗中这人是什么目的,已十分清楚。
当是时,原不该出现在同花院的穆延善,到底还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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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二爷与穆家二爷起了冲突的消息送到毓华宫时,闲来高兴的穆语蓉正亲自替白猫阿寻清洗。平素在穆语蓉面前都十分乖巧的白猫,到这会却是要翻了天,还得穆语蓉喊上听风帮忙,让她与养娘两个人合力将它摁着,才能够好好的下得去手。
等到好不容易洗好了,拿着干布将它裹了,抱在怀里好好的擦时,偏又不安分,甩甩身子就溅了穆语蓉满脸水珠。闹腾下来,连她身上的衣裳都略有些湿了,好在是提前吩咐过让其他宫人暂且退避,否则怕是叫人笑话。
好不容易了却这么一场,穆语蓉自己顺便也梳洗一番,换了新衣服,再抱着猫儿到已不那么烈的日头底下去,准备一起晒晒太阳,方才不急不缓听了这边的回话。
穆国公府与武安侯府多少有些亲戚关系,如今起了冲突,说来不至于闹到明面上去,无论如何,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为着一个姨娘。事情若是捅了出去,对哪边都不是什么好事。正因为要脸面,不会捅出去,却更好办一些。
之前,穆语妍便递消息过来了,说穆老夫人的身子近来有些不爽利。既是如此,少不得,她也该请示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回府去一趟了。
穆语蓉正沉吟之时,绿荷当下走过来,与她回话,说御衣局的人明日要来替她量身的事宜。只是绿荷的视线,总若有似无扫过窝在穆语蓉怀中的白猫。穆语蓉随口应了一声,当作未曾看见过别的。
可绿荷将事情说毕之后,没有即刻走开,反而轻轻的吹了一声口哨。终于,在穆语蓉怀里头的阿寻耳朵动了动,开始寻找那一声口哨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绿荷见白猫有反应了,脸上一喜,便又再接再厉。于是,当又听到了那声口哨之后,猫儿到底逃离穆语蓉的怀抱,奔到了绿荷的面前,一如初见穆语蓉时那般,绕着她优雅的走了几圈。
“它倒是与你亲近。”穆语蓉笑道,见绿荷脸红了红,摇头否认,又说,“从前是你养着它么?”绿荷点头。穆语蓉顿了顿,端起一旁搁着的薄荷茶抿了小口,方道,“我平素都管它叫阿寻,你管它叫作什么?”
绿荷当下红着脸没有说话,穆语蓉笑了笑,慢悠悠起身,未再说话,只是往书房去了。白猫阿寻看到穆语蓉走了,迟疑一瞬,便奔了过去。绿荷看着猫儿跑走,暗自跺脚。
待到片刻之后,章珣忽然收到穆语蓉叫人递来的信笺,展信一看,便见信纸上写着“阿寻被我丢了”几个大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章珣,莫名在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觉得……被丢了的其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