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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大巫已经发现我了。
再赖下去也没意思了,我抿了抿唇,从草丛里慢吞吞地爬出来。
大巫对我还有些印象,“是你。”
我笑了笑。
大巫面无表情地打量我一番,“我与你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说的是秦宵,想到屋子里那些男女做的事情,我心里暗道糟糕,连忙摆手说:“他不在他不在,还有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言下之意就是我做不来那些事,拜托请放过我。
大巫冷冰冰地笑了笑,“我让阿芒那小子找你们找了这么久,没想到你先送上门来了,也好,随我走吧。”
我一愣,想起那时阿芒突然被哨声召唤走,原来是大巫。怪不得后来阿芒对我们穷追猛赶,敢情也是他的意思。我僵了僵,扯着嘴角笑了笑,“要是落到阿芒手里我估计就活不到现在了。”
“阿芒下手确实粗暴。”大巫转过身走了几步停下来,“你若现在不随我走,结果也是一样的。”说罢,也不理会何若蓉又惊又惧望着他的眼神便走开了。
这是□□裸的威胁!
然而他这直接无视何若蓉的态度,倒也很耐人寻味。
我没有那个胆量去测试他话里的真假,只好无奈地跟着他走,幸好何若蓉同我一起。她看到大巫并不想理会她,先前那番恐惧渐渐地淡下了,愣愣地低唤了一声“阿爹”便失魂落魄地一起走了。
这样的气氛我实在是闷不住,又不是个怕生的人,于是一路上都没话找话。幸好这个大巫并不想表面那样冰冷,不是阿芒那种不知世事管你是谁的无情,一番下来,我竟然莫名生出一股他其实还算和蔼的想法。令我奇怪的是,他问得最多的竟然是秦宵。我走在他侧边,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他,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说到秦宵的时候,尽管非常细微,我仍留意到,他毫无情绪的语气里面,带着一丝丝的波动。
难不成那会儿秦宵的话真的招惹到他了?
不至于吧。我心里生疑,又怕他打我和秦宵的主意,不敢说太多。
最终大巫将我带到一栋建筑前,算是这座城里头最好的楼了。
我没敢贸贸然地进去,狐疑地问:“您……究竟要我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说:“几天了?”
我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来到这里几天了。我只好又解释了一番其实我大概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但是我仍然不打算像那些人一样,走那条路。
开玩笑,反正也出不去,与其生了再死还不如少受点苦。
大巫看了我好一会儿,眼里毫无波澜。
“你说那人叫秦宵?”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又冷冷地笑了笑,说:“宵倒是个好字眼,你在这里等着吧,等我见到他,随你自生自灭。看在他的份上,让你破一回例。”
我意识到他是放过我了,只是……秦宵?
秦宵到底是什么人?
虽不知道这座城存在了多久,可无论如何,大巫的真实年龄应该都不小了,那么,他的意思是,他认识秦宵?
我心里浮起一个糟糕的想法,却也不敢深思下去。
秦宵是我的朋友,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我们之间始终要有一条线,踏过那一步,对谁都不好。
何若蓉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熟门熟路地走进屋里,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茶杯,半晌,有些尴尬地发现屋里根本没有水,也是,这座城的人根本就不用喝水。
对何若蓉的感觉我其实是很复杂的,起初我是觉得大巴的路上有个伴也不错,我以为她是个豪爽干脆的人,结果发现她不是,心思比我想像中要多得多,当然,这并不重要也不怎么影响。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理智上知道何若蓉的多番隐瞒有她自己的理由,情感上,我自己有些过不去。
我想了想,还是笑了笑,说:“你看起来很累,休息一下吧?”说罢我拍拍我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
算了,就那样吧。
何若蓉感激地朝我笑笑,却也只是站在一边不说话,又开始眼巴巴地看着大巫。
大巫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他竟然真的只是让我在这里等,我看他对秦宵,好像也不是有敌意的样子,也就随便了,反正天就快亮了,到那时候我想去哪还不是随我?
大巫端端正正地在书房里看那种类似公文的东西。
我奇了,“你们这儿,还要看那东西?”
“作戏做全套。”他如此说道。
我点点头,“这么说你天天都得做同样的事,怪不得那晚你说那堆拗口的话说得那么溜。”我指的是荒火祭的那晚。
他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种事,多半是受不了了,你很冷静,不错。”
他是在夸我,我心里发苦,我又不是第一回遇见了,要是次次都害怕得跳起来,那我早就跳到天上去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
接着打破沉寂的竟然是何若蓉的一声阿爹。
这一声唤得声音很轻,在这样的寂静下,却显得十分深情。
我很难想像,想何若蓉这样年纪的女人,会用一种类似于少女向父亲撒娇的语调叫了一声阿爹。
大概是我的惊讶太过明显,何若蓉浑身一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点,面色微微一白,“我……”
大巫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皱起眉。
“你为什么回来?”
何若蓉低头踌躇了一阵,说:“其实我后来离开了兽王阵,本来……也是不敢再回来打扰您,只是前段时间外边有人在追我们才不得已回来,没想到碰巧您在……阿爹,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做那件事。”说到最后一句话,她抬起头,有些怨怼道:“阿爹,你明知那对你的身体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死对我来说都是个笑话。况且,我怎样,又何须你来多事。”大巫讥讽地笑了笑,“怎么你那个不中用又不仁不义的男人没有护着你,竟让你落得又回到这个地方来的地步?”
“他死了。”
“呵,原来如此,早同你说过他不中用了。”大巫满脸不屑,“城里那么多男人不要,你偏偏要那么个玩意儿。”
何若蓉面色苍白,睁着眼睛看向大巫,眼中隐隐含着泪。
“阿爹,他对我很好!”
大巫目光中微微闪过一丝怒意,“以前城里的人谁对你不好?你从小就被我娇惯着长大,你吃过什么苦,你见过什么世面?你敢说你在外面十几年,比在城里过得糟糕?你看看你这张脸,都快同我差不多了,你当你还是你小时候那个骑在我脖子上的小姑娘么?我若是真的活着是个人,算是几百来岁了,你这把年纪,你也就能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何若蓉浑身一震,愕然地望着他,半晌,脸上闪过一抹羞愧,低下头不再说话。
当着我这么个外人,他们不觉得不好意思,我却听得浑身不自在。
这大巫看来也不是个真冰山,听这话,他以前还是个温柔的慈父,只是后来变成了这样。
这会儿火药味满满,那感觉实在是太尴尬了。我赶紧挡在中间,插了句话:“我一直很奇怪,这几天我转了几圈,大巫大人您既然这么厉害,怎么……当年就输了呢?”
大巫沉默了一会儿,稍稍平息一番怒气。
半晌,他看着我,锐利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寒意。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间是怎么样,当年的天下,能人异士遍地皆是。那时会输,确实我的疏忽。它们对外自称兽族,哼,什么兽族!”大巫冷笑道:“精妖鬼怪,精怪自然不如真正的妖强大,就算有了意识也无法化形。结果一只山精偷了别人的东西一路向北,强令路上的兽精俯首称臣,后来也勉强控制得住,才有了所谓的兽族。你猜我是什么人?这座城又是什么?”
我一愣,这我还真不知道。
“这原本是巫国。”大巫傲然地看向窗外,“我是这里的大巫,通俗易懂的说,是你们口中的王。起初我是看不起那些兽精的,不过区区兽精罢了,若是真的成得了气候……”他看了何若蓉一眼,“也不会大战之后就精疲力竭只能用那个东西让巫国和他同归于尽,也不会将个人送出兽王阵就死了,更不会为了个女人,放弃将他们所谓的同族救出去,这样的不中用,这样的不忠不义,成得了什么气候?”
这信息量实在太大。
这里竟然是国,而并非一座城。
还有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我顺着下意识同他一道看去,何若蓉这时已经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我这才想起来何若蓉之前说,如果我知道她是怎么从城里出去的,我会觉得他们有多自私。我又不是当事人,当然不会觉得他们有多自私。只是,真相也实在是……这么说的话,城里这么多被折磨的兽,或无辜或罪有应得,本来也都是有机会能出去的,只是因为当时的兽王喜欢上了城里的一个人。当然不能说那些兽受苦都归咎于这件事,确实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这种事情大概也是够为难的。然而……怪不得那时沙漠上的兽一听说我们与何若蓉有些关系,就立马杀气腾腾。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后来呢?”
“我又怎么知道那只兽精偷到了阴山的宝贝,一时轻视了他们,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大巫沉下脸,像是陷入了回忆,“那只兽精一朝得意,闹得鸡犬升天,我们失了先机自然斗不过他,不过,阴山的东西又哪里是他能用的?用完之后立即遭到反噬,弱得比狗还不如,后来还被阴山的人抓了回去,只是他实在太过恶毒,即使死也要拉巫国垫背,兽王阵随他,巫国也随着他一起到了阴山,后来就变成了这样子。”
“我恍恍惚惚过了很久,直到几百年前一阵地动山摇,我才醒过来。”他面无表情,无一丝波澜,冷漠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这几百年来我做过很多事情,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无论是我,还是城中任何一人,谁也不出去,阴山东西太过强大,是我动弹不得的。开始的时候我天天面对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后来实在不忍心看见,才施法做了为他们做了一个梦境。”
“直到近百年来,我试着将城里的兽精变成我的东西,才有一些改变。残忍?确实也算是。一次巧合之下,有一群人跟着兽精进来了这个地方,当时刚好有人怀了孩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可以期盼的东西。”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何若蓉震惊愕然地看着他,张着口,很久很久,才呜咽地捂着脸。
“阿爹,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心情去安慰何若蓉。
脑子里被各种信息塞满,更有两个突兀的大字在我眼前高高地亮起。
阴山?
怎么又是阴山?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是阴山,突然一个瘦弱的身影急急地从窗口跳了进来。
大巫淡淡地扫了一眼,“阿芒,不是说过要走门了么?怎么老是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