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口锅

妤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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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祈从未感到那样的害怕,明明死亡对于他来说不是多让人恐惧的事,然而,正要面临绝境的不是他,他站在外面只能旁观。

    大概是因为太过痛恨无力的感觉?炎祈紧握双拳,几乎没有察觉到控制不住兽化的利爪陷入掌心,从没有人像楚南泽一样,努力地去体贴地对他好。是不是他害得师父同人打架,才使得师父仓促渡劫,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几乎能把人压垮。

    只是几乎,兽人的战士有最硬挺的脊梁。

    心甘情愿地弯曲膝盖,低下高昂的头颅,炎祈跪过兽神,跪过先祖,那是信仰;他拜师时也跪,因为师父传道授业,对他有恩。

    “兽神在上。”炎祈对着岁寒主峰弯了膝,低了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一句兽神在上,虔诚地,反复地说。

    他得过兽神的庇佑,并对此无限感激,如今,兽神会不会庇佑他的师父?

    兽神庇佑他的子民,回报忠诚的信仰。楚南泽不是兽神的子民,也并不信仰兽神。

    可是……炎祈在心里说道:“那是我的师父,是我……很重要的人,甚至此世中,最重要的人啊。兽神在上,让月光也披洒在他的身上吧。”

    乌云渐散,因为最后的那道雷要劈下来了。乌云散了,能看见悬在半空中的圆月并不稀奇。月圆如玉盘,出乎意料的不算冷清,皎洁的月光带着隐约的暖意。

    炎祈沉默半晌——兽神在上,真的要那么实诚吗,说月光就真的只有月光啊。

    月圆之夜常有狼嚎,圆月与狼的传说也不少。炎狼部落的兽人本体都是狼,祭祀往往就是选在圆月之时,化作狼形的族人往往对月长啸,以表示狩猎丰收的喜悦,对兽神的感激,对来年的期许。

    月光下的小白狼直起脖颈,稚嫩的狼嗥声幽幽地响彻夜空,在山间荡起回音。

    “这孩子倒重情,却不好伤神太过。”莫宗主眼中流露出几许不忍,都说妖修幼崽化形不稳定,而狼崽子一受刺激,不止保持不住人形,还屈从于骨子里的兽性了。

    对月长啸,可不就是狼性。

    华羽也用了传音的法子,漫不经心地道:“大概是因为他不知道南泽师弟即便渡劫失败,不过是修为受损,要多修养些时日罢了。”

    说白了,其他人围观,再担心也有限,再怎么样楚南泽也不至于一次碎丹成婴劫失败就丧命,不过是进阶时间晚几年而已。飞升劫失败,还有能转职当散仙的人呢。

    楚南泽的小徒弟是个常识白痴。华羽从开始便看出来了,至于提醒?他为什么要提醒,反正狼崽子有师万事足咯,出不了大事,最多心绪起伏过大昏迷一会儿。

    伤心过度?之前或许有点儿,后来,嚎叫的时候,炎祈已然感受到了,兽神慈悲而强大。

    随着月光倾泻到楚南泽身上的,还有一层浅薄的银光,与炎祈当日炼化地心子火时身上涌出的灵光一般无二。

    只有炎祈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连楚南泽,都只以为自己气运过人,得天庇佑。

    失也一招,成也一招。楚南泽因新悟得的天涯霜雪而触动屏障,提前引来天劫疏于准备,最后又是以此招力扛最后一道劫雷,成功渡劫成婴。

    原先以为赌赢了受的伤也必定不清,谁曾想就在劫雷落地身上前一刹那,他能灵光突闪完成了仅是半成品的杀招呢?那是极玄妙的境界,楚南泽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最后一道劫雷的威力并没有想象中的强,他的寒霄剑不可避免地有了裂隙,但比之损毁于天雷中的结局,已经好上百倍了。

    雷劫其实更像是天道对修者的考验,考验过了,当然要给点奖励。天光骤亮,楚南泽浑身脱力,却还是把寒霄剑抛至半空中,吸纳翻涌的灵气。他自身伤势不算重,闭关巩固一下修为就能好,反而是连着抵了几道劫雷的剑,离毁坏也仅一线之隔罢了。

    渡劫成了!楚南泽成婴,祁连宗又多出一个元婴修士。即便有人惦记着宗主一脉的势力越发强大,但宗门多出一个高手,总归是值得高兴的事。

    莫问松了口气,面上半点不显露自己也差点急死,“小师弟虽然有时候任性了点,还是有分寸的么,也不是草率渡劫。过段日子,祁连宗就能再办一次成婴大典了。”

    成婴大典肯定是要在宗门内办的,也好彰显一番大宗气度。其他门派如何不说,万剑谷的谷主,呵,哪怕他真是心坚如石,估计也要气个倒仰。

    莫问觉得自家小师弟在法修堆里长成了剑修很心塞,那万剑谷的剑修扎堆,结果同辈中没一个及得上杂路子的楚南泽,莫非就很好受么?

    一般而言,渡劫完尚需巩固修为,而且岁寒峰此时一定四处狼籍,要贺喜也不会有人贸然上山,只会找时间让弟子奉上礼品罢了,即使他们现在都站在岁寒峰脚下。然而其他人都走了,却还有莫问与华羽两个例外。

    除却嫡亲师兄弟这重关系,谁都知道莫宗主是个护短的老妈子,怎么也不会愿丢下才险险结婴的小师弟,至于华羽,楚南泽提前渡劫多少有他一份功劳,再者,他就是任性要瞧瞧楚南泽狼狈的模样,哪个能拦?

    慢悠悠地迈步,可分明只是普通的一抬脚一落足,莫问已经走到了半山腰,赶上了狂奔而上的小白狼。

    缩地成寸的神通,对莫问这种修为来说一点不难,但如此举重若轻亦是本事。他既为宗主,不常与人争斗,是以声名不显,却不要以为他真的好欺负。

    炎祈若不是真的急坏了,也不至于连形态都忘了变换。当然,兽形要比人形的速度快多了,可惜那一身顺滑的皮毛,被寒风吹得乱糟糟的,活像是猫炸了毛。

    “你就这么个样子去给你师父贺喜?”莫问看着也觉得糟心,以炎祈不拘小节的打扮风格,他怎么会以为华羽能要抢去当徒弟?相性一点不合,华羽的话,那身羽毛比命都重要。

    是了,师父渡劫成功了,他应当可以安心了,急冲冲地赶过去,让师父瞧见这样狼狈的样子,师父才真是要生气的。

    炎祈默不作声,动作却很利索,从化形到换衣也就是瞬间的事,他还记得对着冰面把自己一头杂草一样的头发扒拉顺了。

    白衣少年,和他师弟一样白衣执剑,气度卓然,同出一辄的少年,那又怎样?速度再快,在化神大能眼中,那就是个慢动作回放,莫问清清楚楚看到——炎祈这小子化形是不带衣服的!

    其实师弟的徒弟也没有多省心啊。

    华羽之前看过一次,依旧忍不住叹气,“南泽不知要操多少心。”

    小狼崽子不是不会化形,也不是化形出了差错,而是在认知中,正确的化形就该只有一条兽皮裙,就是不会连着衣服一起变换。

    楚南泽要怎么操心另说,现在他看见上山来的三个人,表情可不算好。

    因为他的形象太不好了些。教训炎祈爱逞强是一回事,像是楚南泽自己,更是不肯让人看到自己衣衫破烂的样子。

    穿在身上的法衣就是普普通通的制式法衣,如何能挡住劫雷天威。破损了且不说,还有些地方带着焦黑与血渍。劫雷之力还附着在伤口上,即便止住了血,口子仍合不拢,透过白衣依稀可见,触目惊心。楚南泽盘腿坐在地上,头顶玉冠斜戴,束好的长发凌乱地落下,垂至胸前,平白消去往日凌厉的气势,透出几许虚弱。

    “师父。”炎祈瞧那伤口,都要被吓得半死。他的师父最是喜洁,却连整理一下形容都未做,可见伤得多重。然而,话到嘴边,又不知该继续说什么,这是师父,再卤莽也不能责骂,于是只好又喊,“师父。”

    不敢往前再走。

    以往都是他嫌弃徒弟脏乱,现在这孽徒还敢嫌弃他!楚南泽看着装束整齐,好比世家子弟的徒儿,淡淡地掀起眼帘,“过来。”

    不是叫莫问和华羽。莫问还可能是顾及他伤势失了分寸,华羽铁定是特意赶着来看笑话的,也不知等上一等,他连回复灵力清洁一下,换身完好的衣裳的时间都没有!

    华羽把楚南泽从头看到脚,挑起眉笑得肆意张扬,就差没放声大笑了。

    莫宗主:“……”

    现在告诉小师弟,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成不成?他和幸灾乐祸的孔雀不是一伙的啊!

    炎祈:“……”

    混帐!那只孔雀又调戏他师父,还占他师父便宜!师父这样衣衫凌乱被人看了去,是要负责……啊呸!一定是狡猾的羽族的阴谋!

    就算华羽是他师伯,不久前还帮了他一把,但觊觎他师父的禽兽还是走远点吧!

    现在他的师父急需一件衣服,炎祈是这么认为的,但脱了自己身上的这件下来……他是没问题,师父一定要生气。而储物袋才收拾过,里面压根没放备用的衣物,那么就只有……

    化形是由妖族强烈意念所控制的。

    在场的人切实地体会到了这一句话的真实性。

    华羽的笑都僵硬了片刻,无他,被打脸太疼了,才说了狼崽子的化形快没救了,结果人家转头就能用皮毛化出一件和楚南泽穿惯的那件法衣一般的白衣出来,不过多一个毛茸茸的围领而已。

    比不上华羽的羽衣,却也足够精致了。

    被华羽盯上,炎祈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毕竟身为曾经甚至未来的人生赢家,打个脸不是很正常的事?

    而更重要的是,炎祈不由得想到——我对师父辣么好连自己都要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