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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兵败山倒危机重重
贺均平让人送信给安然,说世子府已经在修葺。过两日便去提亲,可没想到同年三月七日,太后崩,皇帝下令举国百日禁止婚嫁庆生。这事便也只好拖着。
不过两日,刑部侍郎上官易参了李仲扬一本,列举了数十条罪证。由他入仕开始至丞相之位,大小不缺。之前已经有人弹劾,只是都不如这次详细。贺奉年当即让都察院查办,而李仲扬也被禁足家中。
李家如今上下气氛沉郁,除了李瑾轩还能来回翰林院,下人日常买菜购粮,其余的人基本不出门。随着案件陆续举证,李瑾轩在翰林院中也备受排挤。学士也不再委派他重任,只让他跟那些庶吉士做些无关痛痒的事。
这日午时,去官舍中用膳,自己所坐之处,临近无一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这真是树倒猢狲散,往日那般亲近自己,如今父亲仍是丞相之名,他们已经是避之若浼,当真是可笑。正想着,前面已坐了一人,抬头看去,心中不由一震:“回来了?”
宋祁端着饭菜坐下,淡笑:“是,刚将嵩洲的事忙完,向圣上复命完,便过来了。”
李瑾轩笑笑,又满是苦意:“我父亲被弹劾,如今禁足在家,你怕是不知道吧。”
宋祁淡声:“已经听了些。”
李瑾轩当即笑道:“那你还是与他们一般,坐远些吧,免得被我拖累了。若是你的话,我倒不觉可笑,自能理解。”
宋祁笑道:“那边没位置,这儿宽敞。”
李瑾轩轻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这一顿饭,总算是吃的香了些。
李老太并不知家里发生了何事,她身体今年更差,沈氏也不敢告诉她,免得老太太担忧。陪她说完话,下人便报外头来了辆马车,正奇怪如今这时候谁还会来拜访,还没出去,钱管家便进来说是赵氏来了。顿觉暖心,自小的玩伴到底还是真心待自己的,不似那些平日里来的勤的官夫人。只是沈氏也知缘故,倒并不太在意她们来与否。
赵氏见了她,当即握了她的手,叹道:“怎会生了这变故,真教人不能理解。”
沈氏强笑道:“可说什么胡话,这不是好好的么。”见她神色停顿,心下不安,屏退下人,轻声,“你实话告诉我,可是从宋大人那听来了什么。”
赵氏躲了她探究的目光,只说了一句“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吧”,便要告辞。见她怔愣,又实在不忍,想要劝慰,自己倒是哽咽了,“若、若是你夫君保不住了,我会求我家老爷保李府妇孺。”
沈氏步子不稳,几乎晕了过去,宋嬷嬷忙扶住她。赵氏只怕越留越是伤心,便走了。宋嬷嬷扶她回房,李仲扬正在房中看书。见沈氏这模样,忙过去搀她。宋嬷嬷当即说了方才赵氏说的话,李仲扬神色微顿,却也没太过意外,让她下去了。
沈氏喝了茶,稍微回神,急声问他:“你且告诉我,你到底是犯了何罪,会惹怒圣上?”
李仲扬面色平静:“太太看不出来么,不是为夫诸罪当诛,而是圣上有意扶持二皇子,如今正为他铺平登基大路。不但是我,只要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在去年腊月已经陆续遭到贬谪,连大皇子也被囚禁东宫,如今终于是轮到为夫了。”
沈氏愣了愣:“所以,归结原因,是我们找错了靠山……”
李仲扬难得露出笑意,却满是沧桑:“是。只是父亲是为国立下大功的将军,圣上不会为难你们,太太放心。”
沈氏立刻听出这话里不对,抓了他的手惊愕:“二郎这话是说,圣上定然会追责于你?”
李仲扬神色淡然,反握了她的手:“如今局势,确实如此。为何一个小小侍郎敢弹劾于我,而且还有力气搜集那么多的罪证,背后定是皇上授意二皇子,彻彻底底将我查了个遍。为夫自任丞相,便竭力避开祸源,可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只是那些事许多官员也都做过,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不同,定会小题大做,这劫……难逃。”
沈氏听的落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二郎不会有事的,我去求父亲,让他进宫和圣上求情。”
李仲扬摇头:“老丈人不会帮我们的,于他们而言,有福可同享,有难却无法同当。”
沈氏说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被定罪,做了那权力斗争中牺牲品吗!”
李仲扬闭上眼眸,长叹一气,十分疲惫:“自古皇权争斗,皆如此。”
沈氏心头又是一酸,已抱了他哭的难过。做姑娘时她已哭的够多,嫁了李二郎,虽然起先他官职并不高,可到底是和和睦睦,也疼着她。本以为她再不会如此难过,当真是世事难料,教她如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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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妍的消息可是四通八达,李家的消息早就飞到了她这,可她刚要出门,便被顺王爷喝进房中,将她锁了,不许她乱走。气的清妍拿了小刀劈门,无奈那门的木材结实,根本不是她能砍断的。
好不容易等贺均平回来,知晓此事,也不好直接去李府,否则只会帮了倒忙,那弹劾的一条罪名便是“结党营私”,他若是平民百姓去了无妨,可自己是世子,不能去添乱。细想一番,又怕安然不安,便让平日那送信的小厮去李府,告诉她自己会去向皇上求情。
可小厮刚走到门口,就被顺王妃拦下,让侍卫抢了信过来,声音极冷:“出去溜一圈再回来,然后告诉世子,信已经送到李姑娘手中,她回话‘一切都好’,你若敢泄漏半个字,我便将你家中上下几口人的眼珠子全剜了。”
小厮一听吓的魂飞魄散,哪里敢不从。跑了一圈回来,贺均平果真问了他,他便答“一切都好”,贺均平也未起疑。
五日后,都察院将文书呈上,上官易所说基本属实,贺奉年当即命人卸了李仲扬官服,押送大牢听候发落。
夜落,宋家。
宋成峰刚回到家,赵氏便迎了上来,两眼已哭的红肿:“老爷,你且告诉我,阿如可会被牵连,李家上下会如何?”
宋成峰顿了顿:“如今圣旨未下,为夫不知。”
赵氏气的冷笑:“你如何不知,你不说,是要我直接奔到二叔公那还是四堂弟那问么?”
宋家的人担任的官职可不少,都察院和大理寺都不缺人。宋成峰一听直皱眉,轻喝:“你多少为宋家考虑,别只顾姐妹情谊。李夫人与你再好,莫非还亲的过宋家。我们宋家是纯臣,只管遵守圣上旨意便可。若是去求情,便是坏了规矩。”
赵氏也气了:“我可有求你救他们,哪句说了!你素来觉得姐妹情谊比不过你们男人交情牢固,往日我懒得与你争辩,今日生死关头,只是问问他们会如何,你就没了耐性。纯臣纯臣,只是比别人更加冷心肠罢了!”
宋成峰也气的要冒烟:“若是没有这冷心肠,如何让你安稳至今!一面享受宋家的好,一面却又鄙夷,你倒是想两头好。”
自成亲以来,他哪里这么大声跟自己说过话。赵氏是典型的大小姐脾气,宋成峰也从来都是礼让她的。这回当头被骂,赵氏便哭了起来。自己可算是看透了,平日再得尊重,其实不过是他让着她。他若是烦了,也一样能将她赶走。心中既担忧姐妹,又实在是心疼。
宋成峰哪里想这么说她,赵氏虽然脾气差些,可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妻子,也喜她从嫁入宋家便一直像璞玉不染世俗污浊,永远是活泼爽朗的性子。听她哭的难过,长叹一气,好声安慰她:“李大人此次生还无望,但念其为忠臣之后,圣上应当不会为难李家人。”
赵氏抽了抽鼻子,揩了泪道:“犯了何事这般严重?”
见她要听,宋成峰便一一说道:“清州外任官张和求回籍,李仲扬利用官职疏通抚按官,谎称其患病,允其回籍。瀛洲刘松奇掌印报粮账目逾期,携银求情,李仲扬助其谎报。京郊抚按委官何信丈量田地,诡寄隐漏,首报不实,助其隐匿田地一百三十九亩,私得田地七十八亩。巡盐御史玩忽职守,掣盐不力,李仲扬包庇谓之掣盐期内风雨横行,故延迟二十日,呈报青册不清……”
拣了几件大事说,赵氏也隐约明白了。大羽国最看重的便是粮与盐,他倒是将这两个都犯齐全了。只是无论怎么听来,都罪不至死,至多是贬官发配。
宋成峰并不想和她说那些党派之争,那些事,他不愿让妻子知道。以她的性格,又怎么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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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扬被收押当天,沈氏便将自己的首饰钱财,还有名下为数不多的田产铺子整合出来,看看能否疏通一下,求那些多少有些恩情的官员向圣上求情。若是有一人领头,其他的人也会说些话吧。
只是自己出嫁时娘家给的并不多,她想起周姨娘来,但这教她如何开口,拿人家妾的钱。正为难着,周姨娘自己就来了,进了门便哭成泪人:“姐姐,二爷能回来吗?”
沈氏见了她本也心酸得难受,可听见这话,眸色立刻坚定,半分犹豫也没有:“二爷一定会回来。”
周姨娘可不管她是真安慰还是假安慰,通通都当作是真话,见地上放了个箱子,再瞧瞧那梳妆台,可是一点首饰也没,她又不愚钝,而且以钱疏通关系笼络人的手段不正是商家人常做的,当即说道:“姐姐可是要凑银子去救二爷?我那有钱,姐姐若是点头,我便去拿来。”
沈氏轻点了头,她这主母做的可真是……唉。
周姨娘当即去拿了屋里几把钥匙,准备去庄子里的银库取钱。沈氏随她一块去,出门时果然见了几个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约摸是刑部过来看着李家上下,怕他们潜逃的。只是如今李仲扬罪名未定,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来盯梢。
到了绸缎庄子,掌柜见了周姨娘,急忙奉茶,周姨娘直奔了话题,见他面露为难,逼问之下,才说:“那银子让李四爷拿走了,说是要周转买那银蚕丝,做批上好的布料。”
周姨娘皱了皱眉,这下坏事了,可让沈氏知道了。果然,沈氏立刻问道:“那李四爷是四弟?”
她只好硬了头皮答是,沈氏无暇问清缘由,两人便又去下一个铺子。在车上,周姨娘小心说了与她听,又道:“四弟替我将生意打理的极好,为了多赚些钱,除了我,掌柜都听他调拨。这两年来,我赚的银子可翻了一番。”
沈氏不好下定论,蹙眉:“直接去钱庄取钱吧。”见她迟疑,不由诧异,“你莫要告诉我,你将钱都拿了出来交给四弟了。”
周姨娘忙说道:“这倒没有,我也留了点的。”
沈氏这才松了一气,可两人到了钱庄,刚下车,便有人围了上来,手上拿了一堆契约欠条,嚷着要周姨娘付欠款。仔细一问,才知道李悠扬以她的名字购置了许多客栈酒楼房地,还有欠了各类庄子货源的半年账款。他常年帮她办事,商贾也知道周家嫡女的身份,便签了她的名字,手印是李悠扬画下的,两头都跑不掉,众人也放心。可这过了三个月,听见李家垮了,又不知谁放出风声说周姨娘要跑,今日会来这里取钱,当即全都过来讨债。
周姨娘苦不堪言,这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被那该死的李悠扬给坑了!骗得她的信任,在铺子里为她赚钱,实际却是在亏空她的铺子。就算她赚了再多的钱存入里头,他凭空买的那些房地,也够她受的。
平日是有李仲扬做靠山,商贾不敢来要账,可如今他垮了,只想追回自己的钱。周姨娘被围堵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钱取出,一一还债。等付完最后一笔,钱财已所剩无几,几乎哭瞎。
沈氏身心疲惫,她总算知道为何李悠扬会回来了,不是为了亲情而归,而是一开始就打算卷走周姨娘的钱。
周姨娘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哭了一番,心中愤懑难平,只想拿着刀子去寻李悠扬拼命。当即就往他的住处去。
到了迎宾客栈,李悠扬正在那偌大的房里听歌姬唱曲子。听见外头吵闹,问了骆言,才知是沈氏和周姨娘,那百无聊赖的脸上立刻有了笑意,仰头饮尽一杯酒:“让她们进来。”
周姨娘想冲到前头,却被小厮拦住,气的她大骂:“你还是人吗!连自家亲戚的钱也骗,你将钱还给我!那是你哥哥的救命钱!”
李悠扬当即捧腹笑起,笑的周姨娘愣神,他才抹了眼角那笑出的泪:“你可真是个傻子,身为商人之女,难道不懂吃进去的钱,就绝无可能吐出来的道理么。”
周姨娘一愣,又差点心痛的哭了。沈氏此刻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只因她再气,也没有办法让他将钱交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将钱骗走?若是真的为钱而来,你如今得手,早就不在这里了。”
李悠扬点头笑道:“还是二嫂聪明。我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想切断李家的财路,永世不能翻身啊。”
沈氏瞳孔一缩:“为什么?他是你二哥,你难道不是李家人吗?”
“是啊……二皇子应允过我,会让李家败落的。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何会回到这恶心的李家?”
沈氏愣神,他跟二皇子有约?他竟是二皇子身边的人,当即喝声:“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即便老太太不疼你,可也至少管了你吃喝,你为何要如此?”
李悠扬蓦地冷笑:“好,我就告诉你这是为什么。我的生身母亲是妾侍,生下我后身体便不太好,老爹因此疼她几分。可后来老爹战死沙场,消息传来,林氏便来寻我母亲,一顿好骂,说了许多恶毒的话。当晚,母亲就自缢了。对外说是母亲重情,其实不过是被林氏逼迫而死。我忍了那么多年,就是想将李家毁的干干净净,为我母亲报仇。”
他忍受了那么多年,四处飘零,好不容易白手起家做了个小商人,吃喝不愁了。可是他却无法为母亲报仇。回到京城,无意碰见二皇子幕僚百里慕云,让他为二皇子出一份力,让李家彻底翻不了身,他当即答应。
如今终于报仇了,亲眼看着李家落魄。官没了,连钱也没了,他们再不能像以前那般颐指气使。
人生……美矣。
回到家中,李瑾轩知她们出去筹钱,迎了上来:“母亲姨娘可筹了多少银两,孩儿这也有一些。”
沈氏与周姨娘相觑一眼,默然摇头,周姨娘说道:“钱……都被你四叔卷走了……”
李瑾轩一愣,一旁的李瑾良气的火冒三丈:“我去杀了他!”
沈氏喝住他:“都回房里待着!这些事娘亲自会处理。”
李瑾良分外不甘,却也只好忍下。步子还未迈入正堂,黄嬷嬷便颤巍巍出来,抖声:“方才下人说漏了嘴,老太太、老太太一听二爷入狱,两眼一直,去、去了……”
沈氏心口一闷,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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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扬还在狱中,罪名未定。李老太的葬礼第二日草草办了,夜里守灵,一家人相依跪着,冷清而哀伤。
颓势排山倒海过来,压的人心头喘不过气。安然如名字那般,已安然了十四年,如今却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冷暖。祖母六十大寿时,那么多人来贺喜,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来了。可如今爹爹入狱,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又想起贺均平,这么多天了,不来看她她理解,不来信她也不怪,可为何一句话也没……他不知道她现在有多怕,怕极了么。
她不想也不会去求他帮自己向皇上求情,他的难处她知道。只是想他安慰她一句,让她不要害怕就好。
可等到如今,什么音信也没。他被关起来了?可让柏树去打听,他还在外面走动。
想的心中难过,便听见大门又被打开,只听见钱管家唤了一声“李四爷”,灵堂的气氛便变了。安然并不知何事,往外看去,李悠扬迈步进来,却未穿孝服。还未跨过门槛,便被李瑾轩起身拦住,硬声:“请阁下出去,李家不欢迎你。”
沈氏未说话,李家愧对他,但他给李家致命一击,却又扯平了。周姨娘已气不过,唤人道“将他乱棍打出去”!
李悠扬笑道:“我只是想来给老太婆上个香。”
沈氏沉声:“管家,送客。”
说罢,钱管家已领着下人夹棍而来,要将他乱棍打出去。李悠扬也不屑与他们争辩,却见一个身影跑了出来,拦在前头,定声:“四叔是好人,你们为什么要赶四叔走。”
李悠扬一愣,周姨娘喝声:“安素你作死吗!你知道什么,快回来!”
安素摇头:“四叔不是坏人。”
李瑾轩不忍,要他告诉妹妹她嘴里的四叔是如何坑害李家的?他如何忍心:“请四叔离开。”
李悠扬顿了片刻,也不与安素说话,也不多辩什么,转身便走了。
他以为在李家落难时踩一脚他会很高兴,可是为什么却一直笑不出来。听到那老太婆死了,为什么会觉得可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了这里,被他们仇视打一顿其实心里会更开心。可是为什么安素要出来维护他,还那样毫不怀疑的说他是好人。
若是知道她的叔叔对李家做了那种事,她也会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这世上唯一说过自己是好人的人,也就这么消失了吧。
走出李家大门口,回身抬头看着那牌匾,丞相府……孩提时,家门口挂着的,是将军府。后来是李府,荣华反复,一直在变……没变的,是里面的人,一直姓李。
他长叹一气,骆言已拱手弯身:“李爷,该回去了。”
李悠扬点点头,又狠下心来,这李家,与他何干!毁的再彻底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