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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慎重选择,在南京上元门外的码头上,舰队正式挂牌。牌匾是由孙鉁亲自手书而成,“平蕃舰队”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李信对这个极富乡土气息的名字十分郁闷,但名字是政事堂的尚书们拟定的,已经夺了他们的实权,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搏了吧?反正只是个说法而已,便随他们一次就是,省得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家伙们,在背后瞎捉摸,使绊子。
在新组建的海军舰队里,监军之所以能够限制总兵,其重要原因是掌握了各级军官的任免之权。米琰这个监军挂的是通政司右参议的职衔,正五品文官,品级不高,也正附和明朝低职重拳的制约原则。
于是,在这一日开始,海军筹备处又挂上了监军的牌子,一切履职军官均须到筹备处报道。
何斌就是奉令报道者的其中之一,他怀揣着崭新的部照,忐忑而又激动的踏进了这所即将决定他命运的院落。监军负责接收军官,但同样也有权利将他认为不合适的人选打回去。只要不使生的一副万人厌面孔,或是极为蠢笨之人,当会顺利的通过吧!他自问虽不识生的相貌堂堂,但也端正的很,一口福建官话也是字正腔圆。而且为了争取当地官员的好感,他还特地学了南京官话的口音。
只是到了海军筹备处的衙门里,端坐于正堂的主官一张嘴说话,何斌却傻眼了。这位监军明显不是南京人士,至于是何处的口音,竟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可是来报道的?”
米琰说话简练,仅抬头匆匆看了何斌一眼,便笔下不停的处理着案头的公文,平蕃舰队的架子刚刚搭起来,一切都在草创阶段,是以需要处理的公文这几日也多如雪片一般被松了过来。
经由米琰的提醒一直胡思乱想的何斌这才收回了心思,伸手从怀中掏出了崭新的部照,交给米琰验看。
“福建南安人,此前效力于……”部照上除了写有委任之官的籍贯姓名,还开列了一应履历。米琰念道此处,突然停顿了,这让何斌的一颗心紧紧悬了起来,自己这个任命可是一日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被俘之后除了与镇虏侯交谈过一次,便再也没受到过特殊的优待。直到昨天夜里,接到了巡抚衙门皂隶送来的部照,仍旧难以置信。
何斌见到米琰口中迟疑,生怕他对自己此前的身份心生嫌弃,可又无从辩白以表明心迹。按照他的经验,在这种时候往往越描越黑,倒不如静等命运,抑或是说这位监军的裁决吧。
“舰队副将,听说就是你亲自将华莱士绑缚了投诚的?”
何斌闻听监军哪壶不开提哪壶,脑门上已经冒了汗,这个卖主求荣恶名声,不论他乐意与否,在明军之中已经是传开了。但他又不能否认,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正是标下!”
回答这句话的时候,他嘴里泛起了阵阵的苦涩,一颗心也渐渐的沉了下去。他分明从监军的脸上看到,此前的笑意已经逐渐消失,这是否已经宣告了他的命运呢?
岂料监军的却话差点让他一口血吐出来。
“好好干!不管你和华总兵以前有什么矛盾,现在都是镇虏侯三卫军麾下,都是为朝廷效力,不要因此而再生了嫌隙!”
何斌抬手擦掉额头上几乎要淌下来的汗水,心道这个监军看着年岁不大,城府倒是吓人,刚刚险些被吓死。一面又毕恭毕敬的答道:
“是!标下谨记监军教诲,一定与华,华总兵同舟共济!”
华总兵自然就是指华莱士了。
但是,米琰显然没打算就此放何斌离去,而是继续问道:“你以前跟过郑芝龙,做过海盗?”
“是,在下早年间的确曾追随过郑一官!”
何斌斟酌着口中的话语,不知监军突然提起郑一官是何目的,于是只有问有答,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再出错开罪了他。
“前几日闹海寇,不巧福建也闹腾的厉害,郑芝龙分身不暇,否则你们老弟兄没准还能在南京相见呀!”
听到米琰如此说,何斌觉得自己咂摸出一点味道来,这哪里是分身不暇啊,分明是按兵不动,袖手旁观,监军在暗示……想到此处他心中忽然一动,监军暗示的也许并非他自己的不满,而是镇虏侯乃至巡抚对郑芝龙的不满。
何斌不再犹豫,他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用一种略带愤恨的语气回答着:“甚的老兄弟,郑一官招安了以后,就拿当初十八芝的老弟兄当作升官的垫脚石,如果当初标下不是投了荷兰人,现在只怕早就化作海中的泡沫了!”
一句话彻底 划清了与郑芝龙的关系,他们之间只有仇而没有旧!
到了这时,何斌觉得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便不想再等米琰撵人,刚要主动辞出。却忽闻身后响动,竟是有人推门进了正堂。单凭此人不经通报就敢擅入正堂,也足见此人与监军关系匪浅。
果不其然,进来的是一名身穿三卫军将官军服的汉子。只见他大剌剌的来到米琰面前,将崭新的部照放到桌案之上。
“米先生让俺好找,俺来报道了!”
“李双财?你如何来了?”
何斌觉得自己从米琰的表情里发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但却总觉得也许是幻觉,因为此刻米琰的脸上分明荡漾着见到老友的笑容。不管如何,何斌都觉得自己不适宜再留在正堂里,于是便向米琰请辞。谁知米琰却让他等下一,还有事情要交代。他只好浑身不自在的又站在了正堂中。
也许米琰察觉出了何斌的不自在,就让军中杂役搬来的椅子,让他就坐。
却听李双财长叹一声。
“还不是冲着双饷和连升四级来的!”
海军的军官学员招募并不容易,海上行船生死未知,飘在海上如无本之木。三卫军的老卒都不愿意来,新卒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无奈之下李信只得提出凡入海军者,不论新卒老卒,一律双饷。新卒有官职者连升两级,老卒有官职者连升四级。在这等重赏之下,才解决了海军招人难的问题。
李双财在山东时加入三卫军,被划入老卒之列,于是他便冲着连升四级的赏格加入了海军。李双财原本并非官迷,但他在把总的位置上起起伏伏一直跨步过这道坎,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一些在山东跟随他加入三卫军的部下,有些已经升任了千总,自己见了他们还要按照军规行礼之后才能叙旧。
而今加入海军之后,连升四级,也从正七品的把总一跃而为正五品的守备。初时,李双财还有几分离开亲兵营的失落,但战线的大红部照拿在手里时,心里面剩下的则只有欣喜。
这时再一旁落座的何斌忽然发现,这个叫李双财的军官不就是生擒俘虏自己拿两个军卒的头目吗?当初,自己情急之下还趴在地上给此人磕过几个头,一时间觉得有几分尴尬便低下头,希望没被对方认出来。
“别高兴的太早,连升四级是通过了海军学院的毕业考试,一旦无法毕业,你照样还得回去当你的把总!”
米琰的话很直接,李双财当时就有些傻眼,“甚?还要考试?当初,当初俺没听镇虏侯说过啊!”李双财看米琰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他不是蠢蛋,米琰言语中的距离之感他不是听不出来?心中便有些不满,米琰原来不过是镇虏侯身边一书办,如今得了道鼻孔眼就长到脑瓜顶上,他如何肯尿米琰这一壶?
“俺说姓米的,你是不是欺负俺不识字,故意诓骗俺,难为俺?当初镇虏侯亲口许俺连升四级的,怎么到了你这里还要考试?”
米琰面色骤冷,将一张布告从公文堆里抽出来,扔到李双财面前。
“布告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诓骗您何来,自己看去!”
随即,他又恍然拍头,“忘了你不识字!何副将,你来给他念上一念!”
何斌心里暗叫倒霉,自己躲还来不及,如何又被 这监军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监军既有所命,他又安敢不从?于是低着头来到桌案前,将布告捧起,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果然是无法通过考试的军官仍旧发回原属军营听用。
李双财的脸已经涨的通红,他不知道是当初自己心急,没听完征虏侯的解释,还是眼前这姓米的刻薄小人故意定下这等难为人的规矩。如果无法通过考试,虽说仍旧返回亲兵营原职留用,可他却丢不起这个人。本来兴冲冲的拿了部照到此登记报道,哪成想却成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不归路!
懊恼郁闷间,李双财忽然发觉那念布告的何副将很是面生又好像再哪里见过,却一时间想不起姓甚名谁。按理说,三卫军中副将以上的人物,没有他叫不上名字的,怎么此人……
眼前陡然灵光乍现,李双财指着何斌,脸色已经涨到了绛紫色,失声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