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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丙烈在李信面前声泪俱下,一番表演所为不过是希望,借徐州被围以使李信这位名动北疆的镇虏侯副将军留下来,帮他守住这济宁州。济宁州位于山东与南直隶交界处的大运河左岸,商路地位虽然比贯通东西南北的临清稍有不如,但除了承继南北外,又属陆上冲要,左有兖州,右为巨野。流贼若有志于徐州,济宁州也便危险至极了。
知州、知县这等地方长官,平素里作威作福,威风八面,却是守土有责,如果有战事,逆贼攻城,若城破而身免,日后也会被朝廷追责,斩首弃市,族人为奴惨不堪言。大明朝自天启朝以来,内外战事频仍,被斩首的总督巡抚也屡见不鲜,更别论一个小小的知州,他自问没有那种以身殉城的决心,便只好极尽所能借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保全自身。
事实上,李信与张方严的队伍过了济宁州,已经是寸步难行了。济宁州往南则是独山湖、昭阳湖、赤山湖、吕孟湖等一干水系纵横交错,地理形势比之济宁州以北的一马平川,复杂了不是一丁半点。而再往南过了淮黄水道,就是被流贼团团围住的徐州城。如此复杂险要的地理环境中,那流贼啸聚袭扰,动辄都是十万以计,而两人护卫也不过三千人,加上又是全是北人,一时难以适应,更是劣势尽显。
在严丙烈想来自己如此摆出了一个大大的台阶,镇虏侯李信自当从容下来,但却万没料到,李信竟然一口就拒绝了。
“阁老赴任南京,如今已经在路上牵绊近月,实在不宜再多做耽搁。流贼啸聚徐州,船队可走会通河经由宿迁南下。只是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严府尊帮助征集大船,装载军士……”
本来要说服李信留下来,可让严丙烈失望而又哭笑不得的,人家不但明白的加以拒绝,竟又转而向自己提出了要求。同时也深感此前小瞧了这位镇虏侯,他显然对山东南直隶的地形是做过仔细研究的,过了济宁州往南纵横交错的湖道水系以后大运河的确一分为二,一路经徐州处入黄淮河道,这条也是天下商贾,漕船所走的主要水道。另外一条则往东经由邳州与宿迁之间汇入黄淮河道,是条支流,也就是李信口中所言要走的那条水道。
失望的情绪笼上严丙烈的心头,又不敢得罪李信与那即将就任浙直总督的张方严,只好唯唯诺诺的应承下。
“下官自当倾力配合,倾力配合!”
济宁州附近水道纵横,不缺大小船只,严丙烈征调起来也算卖力,一日功夫就征集了十余条大船。谁知,两日后事态竟峰回路转了。朝廷传旨的使者到了济宁州,这绝对是个意外之喜,因为皇帝下旨令张方严与李信于南下途中必须清理大运河沿岸的流贼,以肃清河道,绝不能阻断了漕运之通路。与传旨使者一同到来的还有阳谷知县何腾蛟,只不过此时的何腾蛟已经是奉旨济西兵备道,领按察使俭事衔,兼管东昌府与兖州府。
张方严的举荐皇帝悉数接纳不说,令此人整理两府兵备,正是再合适不过。如果皇帝一直能如眼下这般决断,大明兵事又何以糜烂到这般地步。在李信看来,明朝官军屡屡受挫,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是流贼有多强悍,而是朝廷上下推诿牵绊,才给了流贼屡屡反败为胜,绝处逢生的机会。
于李信惊喜的还有一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三卫军万余主力精锐竟也已经奉旨南下,听从调遣。虽然旨意上做了诸多限制,但一眼便可知道,这是内阁与皇帝之间互相妥协的结果,实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内阁的范复粹果然并非一意针对自己,关键时刻为了国事,就连此前苦心孤诣夺了自己兵权的结果都可以付之一炬,也是让人敬佩啊。李信如是想着,心下便有一股抑制不住的莫名激动,恨不得马上就可以提兵将那些无恶不作的流贼打击个灰飞烟灭。连日来的憋屈和隐忍,是打到了明朝以来前所未有过,就在一天前他还打算走会通河经由邳州与宿迁之间入黄淮的河道,避开流贼前往南京呢。
这又如何是他李信的性格?传了出去,也得被人耻笑这征虏副将军的印信算是白挂了。一念及此后,李信迅速令济宁知州呈送来,往南到徐州所经之处的所有地图,他要仔细研究一番。
严丙烈得知后大喜过望,镇虏侯索要地图,不正是说明了准备征伐围困徐州的流贼吗?他赶忙命主簿翻遍了州府的所有文册,将能找得到的地图都寻了出来,一一呈上去,就怕李信有一丁点的不满意。
此时的地图仅仅在大致相当的位置标出了河流湖泊与重要城池的位置,至于地形山川的详细情况则一概没有,所以还需要一个本地人详述细节。寻找这样一个既通文墨,又熟知地形的人,并非易事,时人崇尚书读万卷书胜过行万里路,所以找个读书人默诵经史子集比比皆是,想要找个通晓地形的人却是不易。
而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竟然是新任济西兵备道何腾蛟,他指点起济宁州到徐州的河流山川来竟头头是道,这让李信大为惊喜。
“黄淮水道勾连错结,又多山地,如这里”何腾蛟指着地图上徐州的位置侃侃而谈着:“徐州以北除了有黄淮水道,还有浊河与秦沟错结在一起,秦沟往北就是华山与戚山,以西则是境山,地势高低起伏,尤其是近日多雨雪,道路泥泞不堪,实在不利于大军列阵出战……”
何腾蛟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最终总结起来,李信用八个字就可以代替。
“地势复杂,不宜用兵!”
李信忽然心中一动,便开口问了一句。
“何兵宪若领兵,当如何攻取徐州?”
乍闻此言,何腾蛟先是一阵愣怔,然后又像早有腹稿一样,当即答道:“若下官领兵,当堵胜于攻!”
李信沉吟不语,等着何腾蛟做详细解答。
“首先,我军有两不利!奔袭南下师老兵疲,此其一。北人不习南方地形气候,此其二。所以当扬长而避短,首先我军乘船于秦沟入砀山县,断流贼后路,下官揣测,围攻徐州的流贼十有**就是一直盘踞在英霍山一带的革左五营,想来应该是自归德府被李自成赶走后,不甘心一路又劫掠奔袭徐州。战意、士气肯定不高,由此可乱其军心。然后请张阁老发令南京,调拱卫南畿驻军陈兵凤阳府,一来守御祖陵,二可震慑流贼。”
李信突然问道:“如果调南京驻军与我军两路夹击岂不更好?”
何腾蛟闻言后,却苦笑摇头。
“镇虏侯有所不知,若调兵令里直言北上击贼,只怕整军出兵以后,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信胸口陡然涌起一股怒意,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何?”
“还能为何,怯战而已!如果直言调兵出战,各路军将必然会拖拖拉拉,以至于贻误战机……”何腾蛟叹了一句,又接着道:“如此双管齐下,流贼可定!”
李信点点头,又紧紧盯着何腾蛟的眼睛,陡然问了一句。
“如果各路人马调度期间,徐州被流贼攻陷了呢?”
何腾蛟被李信的问题惊得一呆,身子前后摇晃了几下,直到伸出双手把住了桌案才稳住了身子,竟良久说不出话来,是啊,如果在次之间徐州被攻陷了岂不是满盘棋子都白忙活了?他又猛的回道:“这如何可能?徐州城高池深,又有朝廷战兵驻扎,岂能轻而易举被流贼攻陷了?”
话虽如此,可何腾蛟的语气里终究还是透出了内心的犹疑。
但何腾蛟的整体思路还是深得李信赞赏,只是将他以堵为先的策略反了过来,打定主意,只等三卫军主力抵达济宁州以后,长驱直入与流贼决战,击溃这群乌合之众,与此同时,又用了何腾蛟的威慑之计,决意请张方严调南京驻兵陈兵凤阳府,威慑围困徐州的流贼。
就在焦急的等待中,李信的假设竟被不幸言中,三日后消息自南方传来,革左五营流贼克徐州,屠城……
这个消息传到济宁以后,济宁州城内人心惶惶,富绅大族已经多有举家避难之举,官吏们不敢擅离职守,也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徐州陷落,流贼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会是济宁州。严丙烈已如惊弓之鸟,来请李信拿个主意,口口声声请他救救济宁十万百姓。
李信却说出了与众人截然相反的想法。
“府尊稍安,流贼下徐州后不会北上济宁州,以李信看来,他们八成会南下凤阳府!”
李信的判断并没有让严丙烈心情放松,反而目瞪口呆的想起了崇祯八年那次劫难,流贼攻陷凤阳府,一把火烧了中都,掘了皇陵,不计其数的官员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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