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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会陛见,立即便有官员上奏,九边不稳尤其以宣大一路为最,洪承畴本为宣大总督不该长期滞留京师,建议由他重新执掌宣大军务…
这一提议遭到了内阁大学士张四知的坚决反对,由于他的左膀右臂都不再,刘令誉被外放了山西做布政使,李曰辅又借着皇命去山西找李信的麻烦。于是,这位当朝帝师只好亲自赤膊上阵。
“圣上…总监李凤翔携收复宣府之功,在宣府又无过错,仓促换人恐怕乱了军心。更何况调集粮食一事又由他亲自负责,贸然换人唯恐出了差池……”
张四知的话不假,李凤翔其人忠直厚道,也一直颇得朱由检的信任。他以此为借口,就是在暗示朱由检两件事,一是如果仓促换人,会伤了功臣的心,二是粮食运转兹事体大,就算换,也要等忙过这一阵才算妥当。
由于外边天色阴沉,文华殿又关着门,只在皇帝御案之前点了一个烛台,光影晃动,张四知看不清朱由检的表情,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好静静等着,等着他的决断。
但是,一帮言官们却不想让张四知得逞,又纷纷蜂拥而上,你言我一语,剖析洪承畴赴任宣大的好处,以及留在京师的弊端。
看着一帮年轻人撸胳膊挽袖子的架势,张四知突然觉的有几分无力,又不禁愠怒李曰辅和刘令誉的无能,他俩一个是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一个是佥都御史,如何连下边的一帮小言官都管束不好。其实他也明白,如果真想怪罪一个人,那就是端坐于丹墀御座之上的大明天子朱由检。这些年轻的言官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一个个都眼高于顶,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他们这些老头子,既无敬意又无惧意。
张四知碍于身份又不能与他们当庭争辩,索性便不再言声。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大明天子朱由检对言官们提出让洪承畴复任宣大总督的谏言竟不置可否。
退朝之后,人们很快就遗忘了这段插曲,因为有更大的消息吸引了他们眼球。杨嗣昌的奏捷军报再一次送到了京师,明军于河南大破李自成,开封之围已解。
顿时,满朝文武尽皆欢腾,虽然流贼掘了黄河,但总算又将他们击败,算是扳回一城,如此看來只要有杨嗣昌在,彻底消灭流贼的日子恐怕也不远了。不过,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们却都各自揣着疑惑,这其中包括张四知,也包括范复粹,还包括杨嗣昌的嫡系死党薛国观。此前,黄河决口以后,整个河南必然一片泽国**,别说打仗,就算行军生存都困难。
而根据惯例,黄河决口之后大水彻底褪去至少也要一个月,如今天旱无雨,也要小半个月时间。大水泛滥之下,流贼李逆还能乖乖在河南等着水退了,在跟你杨嗣昌一决死战吗?直觉告诉他们,这回的奏捷军报一定有猫腻。
薛国观着实替杨嗣昌捏了一把汗,因为两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最不愿意见到杨嗣昌出事的。而范复粹则在暗中搜调查嗣昌究竟有沒有谎报军情,一旦搜集到证据,他会好不留情的将这件事捅出去。与前两者都不同,张四知内心却十分矛盾,他既希望杨嗣昌沒打胜仗,又希望他不要如此快的完蛋。
因为,一旦杨嗣昌彻底完蛋了,他将直面朝中反对势力,再也不能如现在一般,躲在后面纵横捭阖。可杨嗣昌若是得胜,那便是携赫赫战功还朝,以皇帝对他的宠信,成为内阁首辅将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他张四知则将被此人死死的压住,翻身之日则遥遥不可望。
是夜,大学士薛国观府中來了一位神秘人,按说此人身份不明,以薛国观之高位,他本不会屈尊相见。但是,引荐之人是他的同胞兄弟,他这兄弟虽然有着举人公明,却志不在官,而是暗中出资偷偷摸摸的搞起了专运盐铁的买卖。这些年狠赚了不少钱,对他仕途上亦助力不小。不过,若仅仅是凭借了兄弟的面子,他也未必会见,可是对方却有一样东西,使他有意一见。
薛国观本人虽然爱财,但是却敌不过另一样东西,那就是古玩字画,尤其是名家墨宝,更视如生命。此人的敲门砖见面礼就是韩熙载夜宴图。古來传世名画多矣,能比此画名气更大的绝不超过两手之数。
闻听此人打算进献此画,薛国观激动的差点就降阶而迎,多亏了他那兄弟将其拦住,毕竟是内阁大学士,岂能失了身份。薛国观由最初的兴奋恢复冷静之后,也觉得此举不妥,于是又回到正厅坐定,另管事去引那人进來。
不多时,却见一人被管事恭敬的引了进來,却见一身布衣干爽利落,两只眸子则透着异于常人的坚定与精明。
“小人郭横见过薛相,久闻薛相乃丹青高手,日前偶得此画,特來献与尊前。”
言罢,自有随从将一轴画卷小心翼翼的双手捧來,交与郭横又轻轻退了出去。郭横则冲薛国观之弟笑道:“烦请薛兄一劳,与小弟同展夜宴图。”
薛国观不禁眉头一皱,既觉得眼前这郭横对自家弟弟无礼,又暗责自家弟弟不顾身份,竟然与商人称兄道弟。只他一身布衣,薛国观便已经猜出此人身份。
大明自立国始,商人便地位低下,甚至连穿丝绸的权利都沒有,虽然这等情况到了明朝中叶以后,商人们亦在私下里随意穿着丝绸,官府们也都睁眼闭眼不闻不问,可到了某些关键场合,比如目下这等见面之时,那是一点礼制都不能逾越的。
还有一点,此人虽然自称小人,一双眸子里却毫无谦卑之色,这多少让薛国观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是一介商人,却不知他哪里來的这份从容自信?接下來让他瞠目结舌的是,自家兄弟便真应了那郭横所请,与他一同展开画卷。
随着画卷展开,薛国观的心思便很快被吸引了过去。这一副韩熙载夜宴图长五尺五寸,随着缓缓展开,他的眼睛便放射出异样的光彩。
“此画自南唐始六百余年间数易其手,直到数月前,小人数得知已在刑科都给事中孙承泽手中,颇费了些周折,于昨日终于买得此画…”
郭横说的轻描淡写,薛国观却立刻对他另眼相看了。刑科给事中孙承泽其人,他十分了解,出了名的老滑头,墙头草,在官场上名声并不甚好,却与薛国观有同一嗜好,那就是酷爱书画,只是酷爱的程度有所不同,薛国观是视如生命,而他却是重于生命。为此还出了不少典故,一时传为京师官场的笑谈。
孙承泽更是对自家藏品讳莫如深,一同在朝为官多年,薛国观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幅让他垂涎久已的夜宴图竟然在此人囊中。郭横此人能得知夜宴图的下落便已经不简单,还能把孙承泽重于生命的画卷买來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至于他是如何做到的,薛国观不想问,也不愿意问,如此天物若是被它背后的故事影响了欣赏的心情岂不是可惜之极。
随着画卷重新收好,薛国观心情大好,请其落座,左侧则由其弟作陪。他对此人印象不错,甚至起了招揽之心,他身边知进退会投其所好的人不少,但是知进退会投其所好而又有本事的人却凤毛麟角。
若是此人送來白银十万两,他虽然乐得收下,也不会亲自接见。这幅夜宴图市价虽然未必值得上十万,可在他们这等人眼里确实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他薛国观虽然贵为内阁大学士,也不能避开这个规则。虽然郭横一直不吭声,他却也知道此人必有事相求。
“今日咱们不拘俗礼,畅所欲言…”薛国观说了个开场白之后又转向郭横,“这位先生,在何处高就?”
“薛相言重,小人一介商贾当不得薛相如此礼遇…”郭横闻言大惊,连忙起身行礼。薛国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然后又笑着让郭横落座。
“大哥,郭兄也是咱陕西人,家在郿县。”薛国观之弟在一旁插言道。
时人重地域重乡情,薛国观乃是陕西韩城人,闻听郭横也是陕西人立即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便直言道:
“无功不受禄,但有难处讲出便是,保你商路财源…”
在薛国观看來,商人言利,有事相求无非是想多赚些钱,满足他便是。岂知郭横却再一次起身拱手,又坦然道:“小人以贩卖盐铁为业,如今山西商路尽为总兵一人所有,只剩宣府还可分上一杯羹,却又被大太监李凤翔与范永斗二人勾结垄断,旁家之货便连居庸关都出不去,到现在商路已经彻底断绝…”
“郭兄说的沒错,大哥,咱自家的货也囤了许久,李范二人已经放出话來,若想货入宣府,除非以他们定的价卖给他们,否则便让咱寸步难入,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薛国观目光一凛,郭横接道:
“小人只求调走大太监李凤翔,恢复南北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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