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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多想,齐恒既然如此声势浩大地要寻杨枫灵,定然是闭门收兵,埋下了万千埋伏,只为引了杨枫灵出来,杀之而后快。他当初凭着杨枫灵上位,故而隐去这段过往,不寻杨悟民,只寻杨枫灵,抓着她的软肋,设上一个死局。
脱困之事,他已经不在乎了。齐公贤死前告诫,说必杀杨枫灵。他终究没有杀成,乃至于有了今日的龙游浅水。
齐恒身上盔甲齐全,将一身温儒气息遮掩得一干二净,连带着一向温柔的面容也带着几分肃杀——“早杀晚杀,便是舍了这家业,也要除了你!”他没有枕戈待旦,而是通宿不眠,坐在晟元殿中,静静等着传来有关于杨枫灵的消息。
雨渐渐停了,日头升得正高。
曹陵师在殿外徘徊了几圈,终于入了殿中,躬身行礼。齐恒开口问道:“爱卿前来,是要告诉我什么事?是又跑了多少士兵,还是征不到粮食?”曹陵师嘴唇嚅动着,沉声道:“陛下,怜筝公主清晨秘密出了锦官城。”
原来是这事,齐恒微微合眼,倦怠道:“此事我知晓,你下去吧。”
曹陵师一愣:“陛下,公主与驸——杨枫灵素来亲厚,臣怕她——”
齐恒松松吐息,摇了摇头:“不怕,怜筝越是焦躁,她便越会来。”
曹陵师不解:“陛下怎的如此笃定?”
齐恒不看他,只是看着眼前缓慢流动的虚空:“她总是想得多,但一个念头起来,千百个念头也压不下去。怜筝的理由再多,在她多疑的性子里,一切推阻和隐瞒都是借口……”
曹陵师低叹一声,退下去告退了。他蓦地想起自己随齐恒出征前曹若冰对自己的奉劝:“……莫有执念,及时变通,全身而退……”
正午时分,恭州大营,忽的自西边来了一匹骏马,踏着满地的污泥飞溅向四处。
营前早就布置了拒马,守营的士兵远远地听到百步之外那道高声呼喝:“我乃北国公主齐怜筝,求见贵方主帅!”
怜筝不知如何才能找到杨枫灵,而算来算去,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找到蜀国的统帅,报上自己的名号直接来问。
夏敬也不知杨枫灵是何人,却猜到这人和那女扮男装的郡马有着莫大的关联,便暗自传了消息,把怜筝送到了杨枫灵处。
杨枫灵正与杨德检查突袭士卒的武装,看到如同天降的怜筝时,两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怜筝也是一样的惊讶,她指着杨德:“小沐……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背叛我哥哥?”
杨德不知如何应答,只是尴尬,枫灵轻声道:“这是我骨血至亲,亲生哥哥。”
怜筝看着她,又把目光挪向杨德,如是来来回回将他二人打量了个遍,终于哈哈笑了起来。
“好,好,好,你们杨家的人都是好样的!”怜筝步步后退,笑得无奈而痛心,“一个个都埋得,这么深……”
枫灵近日动心忍性得有些麻木,见怜筝如此,明知应是安慰,却无动于衷,也不多解释,只从怀里掏出了绢帕来,递给她淡然问道:“怜儿,你为何而来?”
怜筝笑着擦去了眼里的泪水,平复了一下情绪,静静道:“退兵,我保她不死。”
枫灵盯着她的眸子,好一番工夫才醒过神来:“这是你给我的承诺,还是你哥哥的?”
怜筝道:“我便是他,他便是我,我们兄妹——”她讥诮鄙薄地打量了杨德和杨枫灵一番,继续道,“——立场自是一致的。”
枫灵笑了:“国书,凭证,人,一样都没有,便是你们是兄妹,又如何?”北国的皇帝,用南国公主的性命来威胁大民退兵,稍稍理清这三者关系,便觉得可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更不用说订立两国协约。她几步走到怜筝近前,低下头来,如水的馨香钻入鼻息,眼前那张活泼灵动的面孔带着她尚未熟悉的倔强:“怜儿,你哥哥以她来威胁我,便已是不想赢了——他现在,只想借着积威,要我的命。”
枫灵的声音低沉悦耳,字字句句,却都点破了齐恒的心思,她盯着怜筝的眼睛,等着她醒悟,不要再自欺。怜筝一颤,偏过头去,不看她,生怕那深邃的眸子左右了自己的思绪。
“谁说没有人,没有凭证,”怜筝胸口起伏不定,看得出心中挣扎,“我,我便是凭证,你用我去换她回来,答应我,退兵,不要再战,让我族人偏安此地,放我齐氏一条生路,好不好?”这不是协约,这是乞求。
枫灵在一瞬间有了些许失神:这曾是她的念头,夺了齐恒的兵权,将其在蜀中封王,让他在大势失去之后颓唐地度过余生。
但如今这个情形下,可行么?
齐恒是要她死。
不能如计划施行的事,总是不如意。
怜筝攥住枫灵的手腕,急急道:“只要你答应,我去与他说,一定,一定能说下来。”
“不,”枫灵轻轻挣开怜筝的手,在她眸中光华倏然暗淡的一刹那说道,“——我们一起去。”
再不多言,众人上路,杨德的三千士卒亦浩浩荡荡跟在身后。这些人自是无法与齐恒数十万大军相抗衡,但既是要订立协约,又是以民氏宗亲名义,自然不能失了势。可又不能带太多人,这等秘辛,愈少人知晓才是,故而只动用了杨德的手下亲兵。
一路上,枫灵每每转过头看见怜筝时,她都是直视前方,却什么都没在看,一副茫然模样。
枫灵看到她腰间的褪了色的□□,不忍再看下去。
众人走了小半日,午后的暖意几乎褪尽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齐家的旌旗,枫灵打量了四周一番,看到自家队伍是将将走过了一处山路迂回处。后退几分,便恰有半个山体挡在眼前,好似巨石一般挡在身前,身后开阔,便于撤离,便打定了主意,在此处停下了。
怜筝见枫灵防备心重,垂首道了句:“派人去通禀一声吧。”
枫灵见她没主动自荐,知道她心里恨了自己,咬着下唇解开腰间一个绣着芙蓉的锦囊,连着一封信递给了旁边的令官:“直接说,呈给皇帝陛下。”
那令官接过锦囊,只觉得轻飘飘的,如若无物,也无暇多想,向枫灵拱了拱手,催马上前,直奔着锦官城去了。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只是个送信的卒子。令官不到一炷香便回到了原地,等着盛德帝齐恒的反应。
那锦囊和锦囊传到齐恒手上的时候,已经被验了又验,没看出什么门道,也确实没有藏毒。已经一天一夜没睡,齐恒盯着那渐渐传到自己面前的东西,双眼通红,看来有些骇人。
齐恒先看了信,是枫灵提出的和约。他笑了笑,将信撕碎了,这才接过锦囊,松开了那系紧的绳扣,用手托在锦囊口,小心一倾。
一个冰凉圆润的物什落在了手心里。
齐恒立时猜到了这是什么,缓缓挪开了锦囊,低下头去——
碧绿圆润的翡翠珠子。
齐恒哑然失笑,站起身来,退下了手腕上的翡翠串子,当年,他亲手把那串子打了死结。他颇为遗憾地盯着翡翠串子,稍稍用力一扯——叮叮当当,碧绿圆润的翡翠珠子落了一地。
他大步向殿外走去,也不管自己踩碎了多少价值连城的翡翠珠子。
此时此刻,他一心想的,是毁掉城外那颗光洁如玉的明珠。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来,在离着自己驻军的巨石还有百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枫灵蓦地睁开了眼,疲倦地朝着远处的华盖望去。
便是危亡之际,齐恒依然保持着身为帝王的尊严,高头大马,明黄华盖。
一抹红色忽的映入眼帘。
枫灵虚着眼望去,看到有个年轻的龙卫军一手持刀,架在惜琴的脖子上。怜筝说过,齐恒给惜琴下了破息散,她毫无抵抗之力。
但就是周身绵软无力的惜琴,仍是站得挺直,一身蜀绣红衣在日光下红得像团火。
齐恒命人端出了个托盘,送到了枫灵处,那托盘上放着的,是撕碎了的和约。
怜筝不住摇着头:“不,不,不可以这样……”枫灵心里明白了,翻身下马,上前几步,好让自己的声音可以传到对面去。
“陛下,你放了她,我的命你尽管拿去。”枫灵提高了声音,眼睛紧紧盯着惜琴,眨都不敢眨。
惜琴听到了她的声音,先是一喜,又是一惊,抬起头来朝着她的声音传来方向努力看去,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自己脖子上架着一柄明晃晃的刚刀。
她身上那件蜀绣红衣在一片寒冰铁甲中分外显眼,刺得枫灵心里一痛。她知道,惜琴是在看自己,虽然隔着百十来步远,却可以清楚看到惜琴眼中光芒柔和得仿佛一泓清泉。
不管惜琴人前人后怎样骄傲,如此柔情的目光,只曾对着她。
齐恒瞧见了惜琴失神的神情,和平日里的骄傲全然不同,不由得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朕倒是没有想到,你们这一年多的假凤虚凰,感情还真是深厚。”他敛了笑容,“杨枫灵,你不该躲在那里,出来吧。”
枫灵自巨石后露出了半个身子:“你先放她过来,我这就过去。”
“驸马爷,当初你教训朕天真的时候,可曾想过你自己今日也会天真至此。”齐恒冷笑,“你当你们两个中的哪个今天能逃得掉?”
他话音刚落,枫灵便听到一片厮杀声自身后响起。杨德暗自骂道:“不好,后面有伏兵!”他立刻呼喝着下令全军向后拼杀抵抗,但这区区三千士兵,根本挡不了后面潮水一般涌来的伏兵。
怜筝变了脸色,几步从巨石后面闪身出来,高声诘道:“皇兄,你想做什么?”
齐恒看到怜筝,皱了皱眉:“怜儿,速速回到朕这里来,免得一会儿误伤了你。”
怜筝只是摇头:“皇兄,你不可伤她!”
齐恒怒道:“怜儿,你也被这妖孽迷了心窍?她是图谋颠覆咱家江山的人,你过来!”
怜筝仅仅咬着唇:“哥哥,你若要杀她,便连着我一起吧!”
齐恒眼露狠色:“齐怜筝,你莫以为朕是不会杀你!你记得,你可是姓齐的!”
怜筝未再多言,径直挡在了枫灵身前。
枫灵蓦然抬手,点了怜筝几处穴道,制住了她的行动。怜筝大惊,霎时间泪光点点:“枫灵,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枫灵避开她的眼神,回头对杨德说道:“若我出事,请哥哥将惜琴安全送回南国。”她指了指“烈风”,“拧一下那马的左耳,就算是深陷重围,它也可将你们暂时带到安全的地方。”
杨德大惊:“什么?”枫灵笑得悲凉,向他拱了拱手:“我怕是难逃一死,如今身边可托付之人,只有哥哥……”杨德为她眼中悲伤所摄,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枫灵上前,看着怜筝,目光深刻,仿佛要将她的影像印入骨髓般。她轻柔地将怜筝僵直的身体打横抱起,转身之际,两行清泪倏然落下,宛如玉箸,点点滴滴,落在怜筝额头。
“山有木兮木有枝……”
“杨枫灵,你口口声声说保我清白,你可知呵,是你,污了我所谓的清白!”
“我将自尊碎成齑粉,你却仍不领情,与你有夫妻情义的,真就只有她?”
……
她为怜筝画了太多的画,却终于未能有勇气在怜筝身旁画上自己。
这曾是她魂牵梦萦的人,也是她终究错过了的人……是怎样的命运作弄,让她二人在这情彀中,生生错过……
“是我的罪业,我必须保你们周全……”她打横抱过怜筝,不去看怜筝簌簌的泪滴。
齐恒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一路行来,没有动作,只是颧骨附近的肌肉微微跳动。
到了近前,枫灵悄然搂紧怀里的怜筝:“如果陛下不想在此刻与南朝不合,最好还是放了云馨公主。”枫灵声音依旧平稳,“云馨公主助你盘桓蜀中多日,如果有来无还,依照他的脾气,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就算陛下不为自己考虑,总还得为怜筝公主,为皇后和皇子们考虑些个。”
齐恒听见,低头思考。
枫灵高喊一声:“曹大人!”曹陵师心神一激,抬眼就看到枫灵骤然将怜筝向他抛过来,曹陵师慌忙跃起接住怜筝,旋身落地。枫灵施展轻功凌空跃起,几步到了惜琴身前,一剑削了那制住惜琴的龙卫军的脑袋,夺过惜琴,就向巨石飞回。
齐恒瞬间反应过来,沉声命令:“放箭!”怜筝喊叫不出,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弓箭手箭矢齐发。顿时弓箭如雨,齐齐向枫灵射去。遒劲有力的箭借着弓弦的力量,钻透细密的金丝甲,戳入骨肉,发出瘆人的声响。
剧痛袭来,枫灵自知后背中箭,几欲咬碎银牙,但情势所迫,她无法回身挡箭,只牢牢将惜琴护在胸前,挡了个严实,听得身后呼啸而避开要害的位置。
惜琴听见弓箭钻入骨肉的“噗噗”声,不由得阵阵心寒,心如刀绞,却脱不开枫灵胳膊的束缚,只能惶恐地看着枫灵渐渐苍白的面容。眼神相交处,只觉得枫灵的眼中的沉稳,一如初见。
初见,是比武时候她故意放自己一马?抑或是扬州城外,她弯弓射向她?还是,她借着夜色潜入军帐行刺于她?
怎的这些回忆如此可笑?明明都是那么不美好的相遇,怎么会给她带来最难自禁的情动?泪光中惜琴恍惚想起了在苏州的别院,她对着那个熟睡的女子起了非得到不可的欲念。这欲念逼得她嫁来北国,与那人抵死缠绵,缘定来生,哪怕她来历不明,哪怕她是个与自己一样的女子。
圈套,这是个圈套。
……情彀。
怜筝呜呜地哭着,脸已经是憋得通红,满眼都是恨意,曹陵师不忍,解了她穴道。她大声喊着“住手”,冲到箭阵里。弓箭手担心伤了公主,慌忙停箭。怜筝拭去遮住了视线的泪水,看清了枫灵的白色衣衫几乎完全染成了红色。她步履蹒跚地朝着枫灵的方向走去,泪水落了一路,她分明听到心中的某个角落碎成了千万片。
齐恒“哼”了一声,下令全军待命,自己策马前行。
枫灵停下,几乎站立不住,只是靠扶着惜琴肩头勉强站着。惜琴看不到,杨德却看得清楚,他倒抽了口冷气:她整个脊背如同刺猬一般,密密匝匝,只剩了脖颈之上尚未中箭,数下来竟有三十多箭。箭翎之处的羽毛轻轻颤动着,见身上中箭深度,多数必然已经伤及脏腑。
枫灵气若游丝,强撑着力气,定定看着她:“你没事吧……”她身上的金丝甲无法完全阻挡后背袭来的所有弓箭,却将射入她身体的箭禁在了身体之内,她背后满目疮痍,胸前却干净如常,看不出伤来。
惜琴毫发无损,她声音颤抖:“我没事……枫灵,枫灵,让我看看你的背。”
枫灵笑了,手指攀上惜琴面颊,指尖已经变得冰凉。她倾身在惜琴自眼角至嘴角落下一串轻吻:“左肩没有中箭,你的印记还在,只是,下辈子,别再找我了……”
惜琴浑身战栗,握着枫灵冰凉的手,直攥得指节发白,临近癫狂:“杨枫灵,什么下辈子?你怎么敢,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啊……”
她声气一滞,忽然觉得握着的那手渐渐脱力。她怕了,不敢动,亦不敢高声说话,一双氤氲了雾气的双眼,模糊了最爱的容颜。
齐恒忽然搭起弓箭,拉满弓弦。
枫灵眷恋地看着她噙满泪水的眼,抚着她面颊。她已渐渐觉得浑身都冷,周身如万蚁啮噬,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仍是笑着,满眼是无尽的爱怜和不舍。她猛然咬断了自己右手腕上的同心结,由着那轻巧的物什翩然落地,哭哭笑笑:“是啊,我怎么舍得……忘了我吧……忘了——”
耳后传来异乎寻常的呼啸箭声,她猛然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惜琴,惜琴踉跄着,倒在了杨德怀里。
一支金色羽箭正中枫灵心脏,箭气刚劲,贯胸而过,穿过了枫灵的肉身,穿破了金丝甲,钉在了树上,原本洁白的羽毛此刻红得骇人,一滴血珠从羽毛尖儿上打着转儿,滴落入泥土——心头之血。
怜筝的尖叫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惊起了满山的飞鸟。她眼睁睁看着枫灵喷出一口血,伏地,再没了生气。她跪倒在地,没有了前进的力气,这场景触目惊心:数十只箭插在枫灵的后背上,布帛的裂缝中隐约可以看见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弓箭手所射出的箭伤处血色微黑,显见是喂了毒,而背心对应的心脏处一个偌大的血洞,仍汩汩地冒着鲜红血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恒身后军队山呼万岁,地动山摇。
杨德下意识地以手刀砍向哭闹的惜琴的后脑,挟着她翻身上马,扳了“烈风”左耳,“烈风”嘶鸣一声,前蹄向着枫灵尸身扬起,仿若为其哀歌。它未多做停留,立刻四蹄如飞,向颠簸的山林深处奔去。杨德心乱如麻,满脑子只是枫灵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忘了……她……”
齐恒下马,拔出剑来,观察枫灵尸体。他似是不放心,忽然向着那心脏位置的血洞刺了下去,握剑的手陡然一转——
“齐恒,你杀了我吧!”怜筝扑到枫灵尸体前,双手握住齐恒的剑锋,用尽毕生力气抗着齐恒的力道把剑拔了出来,那双一直为枫灵喜欢的绵软细嫩的手,霎时被划得鲜血淋漓。
怜筝看也不看齐恒,扳起枫灵尸身,紧紧抱着,护在怀里——已然不会哭了。她只知道怀里的身子正渐渐冷去,正在变得僵硬,杨枫灵那平素睿智,蕴藉着无数深情的双眼,也终于涣散了。
齐恒喉间一哽,咬了咬牙转身,上马,派曹陵师将杨德的三千蜀兵解决掉,又派了一队人去追杨德,自己带兵离去,只留了十余人保护公主。
正是春天的下午,惠风和煦,气候宜人,山林中百花争妍,鸟鸣婉转,天上偶尔可以看到向北的归鸿,成“一”成“人”,一派生机勃勃。
河水已经彻底开化,江水东流,滚滚长江东奔而去,荆楚之地的船夫开怀地操着楚音唱着古旧歌谣,那歌声和当日怜筝在王府中唱的一般曲调,漾漾漫漫地在江面上荡开来: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
“君不知……”
那歌谣遥遥越过了时空,穿过了千里万里,从荆楚之地传到了巴蜀,伴着风声在耳边回荡。
怜筝一直跪坐于地,抱着枫灵,直等到日头西沉,将天边染上一抹血色,一如她这一身的血污。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口中恍恍惚惚唱着的歌谣,只是恍然忆起那年蜀国之行之后,枫灵曾说,想看看峨眉山的春天。如是美好的春天,花开花落后还会再有,良辰美景,年复一年,只是,枫灵再也看不到了。
【第十四章·陨落·完】
作者有话要说: <object classid="clsid:d27cdb6e-ae6d-11cf-96b8-444553540000" codebase=" fpdownload.maedia./pub/shockwave/cabs/flash/swflash.cab#version=7,0,0,0" width="250" height="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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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乐:越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