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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燕穿梁鸣声啾,展眼春去夏末秋。
街长里短风生笑,寻常布衣胜公侯。
宏图霸业火与剑,居家不过米和油。
得生之年若相惜,定教红颜到白头。
盛德元年,暮春时节,汉中知州府的庭院间,有一人正在舞剑。
只见她剑舞如虹,银光流转,白色的衣袂随身姿变换而翩跹浮动,手腕转动间,已然变了几个剑招,转圜处稍稍停滞,显然是新手。虽是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却因着她的不熟稔而略带秀气,节奏也是缓慢,这舞剑,便成了剑舞。
终于到了收势,她仰起身来,皓腕陡转,长剑自面门扫过,又大力一挥,画半圆扫出前探而定住——剑气抚过庭院树冠,霎时间,落花化雨,零落入泥。
一只蓝色蝴蝶轻巧地落在剑锋上,抖了抖翅膀。
“还不错,不过四个月,剑招已经堪堪有了模样。”穿着蓝衣短打的男子原本是坐在廊下,此刻也站起身来,向她走来,“只是,怜筝,你的剑只有形而没有神,你,没有杀气。”叶寂然轻轻捉起剑上的蝴蝶,“你看,连它都不怕你的剑。”
怜筝愀然,默默收了剑,自叶寂然手中捉过那蝴蝶,手一松,放飞了。
“杀气……”她皱眉看着蝴蝶扑着莹蓝色的翅膀飞走,自己陷入了沉思。叶寂然教了她四个月,她的剑仍旧稚嫩,她知道,只是,这份杀气,该从何得来呢?
见她失神,叶寂然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怜筝回过神来:“哦,好——叶大哥,陪我上街走走吧。”她三日前到了这里后便一直在知州府核查知州刘彦斌的政绩,还未到汉中城去转过。
新君盛德重地方吏治,缩减了地方官任职的年限不说,也增加了核查制度,派平逸侯怜筝公主巡按四方,核查官员政绩——这是前任左相“为君策”中的“更迭州官”一项中所要求的。
汉中向来有汉家发祥地之美誉,春日温和,气候温润,此刻在外面,便是单纯行走,也是美事一件。大街上熙熙攘攘,甚为热闹,怜筝暗忖,这刘彦斌治下果然还算清明。
流畅的古筝曲从不远处传来,还伴着若有若无的歌声:“若耶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飞飘香袂空中举……”
这曲调实在熟悉,似乎曾经在一个人的笛子中听到,怜筝不由自主地向着那歌声飘来的地方行去。
“百花楼……”怜筝看了看青楼的牌匾,悠然作笑,轻轻打开手中铁骨扇,摇着扇子进去了,叶寂然紧随其后。
二人在包间里坐定后老鸨前来招呼,怜筝只说要方才那位唱歌的姑娘到包间唱歌,老鸨便顺从地退下了。
不久,一个小个子紫衣姑娘出现在包间中,乐师跟着进来,隔着帘子奏乐演歌。
又是一曲“采莲曲”唱罢,怜筝心生好奇,喝止了歌唱,挑开帘帐,看向那唱歌的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袁如莲,客官可径直唤我为莲儿。”少女低头乖顺答道。
怜筝托腮打量着莲儿,见其面容姣好,却是露出一脸稚气,不过是个孩子,不由得放松了表情,展颜一笑:“莲儿,歌唱得不错,抬起头来吧。”
莲儿抬起头,忽然露出讶色,发出了“咦”的一声,眨眨眼道:“你是不是女子?”
怜筝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浅黄织锦男装,笑道:“怎么,这么容易便看出来了么?”
莲儿咬唇深思:“不是的……我见过你。”
“哦?”怜筝微诧,“在哪里见过?”她从前根本没来过汉中,怎么会和这人见过?
莲儿眼中光芒闪动:“在一幅画上。”
“画?”怜筝一愣,缓缓合了几下眼睛,“什么画?”
莲儿跳起来,露齿一笑:“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她自然地伸出手来,拉住怜筝的手,带她“蹬蹬”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叶寂然生怕有异,便也起身跟随着过去了。
莲儿从衣柜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卷卷轴,仔细打开外面的包袱皮,包得层层叠叠,看得出她对此画宝贝得很。
卷轴缓缓展开来,露出的是一幅约莫五尺长的人身全像。
待看清了画中之人,怜筝顿时觉得呼吸一滞,无意识地上前,伸手抚上画面。画卷太长,莲儿伸直了胳膊高高举着,欢喜道:“你看你看,是不是你?”
杏眼薄唇,脸颊微圆,回眸浅笑,春衫鸦鬟,与她全然等高,不是她齐怜筝,又是谁?画卷右上方题诗,是用端正偏瘦的魏碑写下的,《采莲曲》。
怜筝认出了那字迹,认出了那画风,不由得声音略现低哑:“这画是从何得来的?”
叶寂然从莲儿手中将画接过,替她拎着画卷。莲儿轻轻甩了甩胳膊,笑眯眯道:“是杨姐姐说要给我画画的呢~只是画着画着,就不是我了……杨姐姐本来说要带走,但我看着好看,就留下了。”
“杨姐姐?”怜筝心里一跳,忙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画的画?”
“杨姐姐叫杨墨怜……”莲儿一五一十地将去岁杨枫灵在此养伤的事情向怜筝陈明。
本以为是意外在此抓住了杨枫灵的行迹,但听莲儿讲明是去年的事情,怜筝心底略略失望,但看到那幅全身像,又浮上一丝欣慰来——“莲儿,这画儿,既然画的是我,送给我可好?”
出乎意料的是,莲儿摇了头。
怜筝皱眉:“那,卖给我可好?”非要用银钱来买的话,她怜筝公主也是不缺的,只是,如此得来,总觉得有些轻贱了自己,也轻贱了杨枫灵。
莲儿依旧摇头,眼底清明不改:“这画是杨姐姐送给我的,如果给了你,她回来找我时会生气的。”
怜筝怔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原来你是存了这份心思,那好——”
她踱开步子,舒了口气,偏头思忖片刻,回身倏然作笑:“莲儿,这画卷依然属于你,我给你赎身,你跟着我如何?”
莲儿半张着嘴,眼底掠过一抹讶色:“嗯,姑娘你是要赎我做丫鬟么?”
怜筝摇了摇头,伸手扶上她肩膀:“你和我很重要的人有缘,既然你叫她姐姐,也叫我姐姐吧,我便当你做我的亲妹妹。”
莲儿一愣,旋即,眼前一片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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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火无情,金石冰冷。
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响在耳畔跳动着,也挑动着人的神经。
惜琴蛾眉轻蹙,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千钧一发的局势,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此番对决,一着不慎,便又是天崩地坼,满盘皆输!
火光赫然映红了面颊,热浪袭来,几乎燎伤了眉眼,一如眼前局势,迫在眉睫,不可再等!
她连连后退,握紧了手中的唯一可以凭仗的武器,轻轻咬了咬下唇,不敢出手——不舍得出手。
“杨枫灵……”脑海里忽然映出来那人名姓,便好似冷水浇过,将踌躇和灼热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罢!”她狠狠一跺脚,把心一横,冲上前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脉脉斜入窗棂。
枫灵曾用了极长的时间习惯五更起来读书,后来又花了不少时日强迫着自己三更起床上朝,却用了极短的时间变适应并欣然接受这种被阳光唤醒的悠哉生活——果然,人都是懒惰的,变懒要比变勤快容易得多。
阳光明晃晃地照得眼前一片通红,她不想睁眼,径直翻过身躲开阳光,胳膊大喇喇却又轻柔地搭在另一边的床板上。
嗯?床板?
枫灵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看到的是身侧空荡荡的床铺。
于是两只眼都睁开了。
按照常理和惯例,身边应该是妻子才对,可不该是空荡荡的床板。
枫灵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睛,坐起身来,迷糊着下床飘出了房外。
一种奇怪的味道飘来,顿时,不祥的预感掠上心头,她立时猜到了惜琴所在,急匆匆向着那里而去。
意料之中地,见到了惜琴沮丧的模样,以及,一只因翻得不及时而一面煎得焦黑一面半生不熟的鸡蛋。
枫灵头痛地捏起了天应穴,实在不该带惜琴去王大哥家吃饭——她见识到了王嫂的厨艺后便痴迷于修炼此术。怎奈,惜琴控制得住荆政团,拿得住她杨枫灵,却搞不定这小小的灶台。
她走上前去,轻轻拍着惜琴肩头:“……别伤心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毁鸡蛋了,惜琴,下次你还是直接整个煮吧……”
惜琴扔了手上的武器——锅铲,转身拉着枫灵,指着那鸡蛋,极沮丧而认真地问:“你说,为什么翻不过来呢?我十二岁时学会轻功,整个人在空中翻来翻去都易如反掌。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鸡蛋它翻不过来呢?”
枫灵啼笑皆非,顺了顺惜琴后背:“大抵这鸡蛋一遇到你就无力翻身吧……”她转身看了看旁边成堆的食材,还有前几日赶集在旧书摊上买的食谱,勉力保持着面容平和,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日头渐高,照着庭中一地落花泛起了光。
“饿了吧,我给你煮面。”枫灵把气色灰败的惜琴拉出灶屋,让她在庭院里坐好,便自己去水缸取水净手,忙活起来。
惜琴百无聊赖地伏在石桌上,拈着落在眼前的温润细腻的桃花瓣,眼睛却飘向灶屋里的身影。她看着杨枫灵熟稔地炝锅,煎蛋,加水,放面,在灶台前忙活。
惜琴之前问过枫灵,为何她会做饭。杨枫灵自幼在太守府长大,身为太守千金,又有杨尚文“君子远庖厨”的教育,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只是之前因独居了一段时日,才勉强学会了这炉台前的功夫。自然是比不得宫中的御厨,不过好歹不会把自己饿死。
两碗简单的面端上了桌,萦绕的热气中混合着隐隐的蛋香。惜琴恶狠狠地用筷子戳起那煎得色泽金黄的鸡蛋,不再去想自己的“阴阳蛋”了。
人在饱餐之时往往不会对别的美食有更多的希冀,难以餍足的心偶尔也会因为小小的充实而轻易满足。
两人各自吃面,佐以闲谈。
“……今日还去城中的琴馆教琴么?”
“要去,不过今日只去半天,中午便回来。嗯,对了,昨晚回来得晚,便没和你说,明日随我进城去,李镖头那里应了。”
“哟……他前天不是还趾高气扬地说湖胜镖局的镖师没有收弱智女流的传统么?怎么变卦得这么快?”惜琴明知故问,语带讥嘲地把面汤喝净。
枫灵起身收碗,无奈道:“你当面可别这么调侃人家,你进门一句话不说就把湖胜镖局三十六个镖师全都撂倒了,他敢不答应?”
“如果不是你拦着,我会把那个什么镖头也撂倒。”惜琴不知悔改,得意洋洋。
枫灵笑笑,折身洗碗去了。
待枫灵回来时,正看到惜琴又捧起了食谱。想起前几日的腹泻,枫灵心有余悸,收拾了东西入城教琴,留惜琴一人在家中继续和食材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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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馆此班学生,是青楼中的琴女,大多不识字,枫灵性情柔和,教琴之余,便教她们识字读书,故她们与枫灵关系甚好,常常送些小东西,无外乎胭脂水粉,锦囊绣帕——自惜琴发过脾气后,枫灵便常常推掉,便是实在推不掉拿回家时也绝不说是别人送的。
枫灵如往日一样,教给她们新的琴曲,助她们转轸调弦,指点她们指法上的技巧,却未曾告诉她们,这是她给她们的最后一堂课。人们常以为风尘中人无心无情,可轻易别离,却不知,正是因为身处风尘,她们要比常人更重真情,也更为敏感,往往要比那些名门闺秀来得可贵,真实。
枫灵不愿见她们难过。
“杨先生,你今天教过我们后便要走了么?”下课之际,枫灵正欲离开,被学生留住了。
枫灵一愣,回身见到是这一班学生中最为聪慧的一个,名唤诗晴的歌女,柔和笑道:“我叫馆主不要告诉你们的,怎的你还是知道了?”
“是先生昨天向馆主递辞呈时,诗晴不小心听到的……”诗晴咬唇垂首,“先生人长得好,心更好,对我们从不轻贱。先生要走,恐怕是要嫁人,以后都见不到了,我们都不舍得……”她拎了个食盒出来,“往常送的东西先生大多不要,说是我们营生不易,这是我昨日做的些糕点,先生不要推辞。”
枫灵一愣,笑道:“诗晴,多谢,这个我收了。”她接过食盒,垂首想起她方才话语,抬头又道:“我不是去嫁人——其实,我已经成婚了——往后有机会,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诗晴睁大眼睛,忽然莞尔作笑:“之前馆主介绍先生时候似乎是说您尚未婚配,而且看先生发式,也似乎是未出阁的模样——不过,说起来,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配得上杨先生呢?”
枫灵笑而不答,向诗晴告辞,更道以珍重,随后向城外行去。
手提食盒走在路上,枫灵考虑该如何向惜琴解释这食盒的来历,想想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惜琴醋劲极大,却也不是不通人情。想着想着,“什么样的人配得上杨先生……”诗晴的话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说到底,情爱之中,地位相当,没有谁配得上谁,只有谁适合谁,谁能容忍谁吧……
路不长,枫灵走路又向来快,很快便看到了自家庭院门口甩着尾巴在树下吃草的“烈风”,以及——自家灶房冒着黑烟的烟囱。
“烈风”轻轻张口咬住打算溜去王嫂家吃饭的枫灵的肩膀,推搡着她进了小院。
枫灵心惊肉跳地看着惜琴离着灶台远远地“炒着菜”,而且,她手里拿的长长的铁器不是锅铲而是……剑?难怪每次吃到的食物形状总是非同一般。
卖相令人堪忧的菜又一次摆上了桌。
枫灵笑着对惜琴道:“辛苦了——那边有学生送我的点心,你可以先吃一些。”惜琴却急匆匆指着一盘“菜”说道:“来,你尝一下这个。”
话题转变不成功,枫灵无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黑色的东西,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番,好奇问道:“夫人,这是什么?”
惜琴迅速回答:“这是豆腐。”
枫灵回忆了一下记忆中豆腐应有的颜色,决心不再问此类问题了。她大口吃菜,大口扒饭,将嘴里填塞得满满的。
惜琴满是期待地盯着枫灵嚼着食物的两腮,却又极力克制自己的这份期待之情,故作淡淡地问:“怎么样?好吃不好吃?”
枫灵两腮鼓着,却尽力展颜一笑,吐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字来:“你猜?”
惜琴欢欣:“好吃?”
枫灵仍旧笑着,咀嚼的动作显得机械而僵硬:“呵呵,你再猜……”
惜琴又一次陷入了沮丧之中。
不论如何,这一次,枫灵和前番一样,把惜琴做的东西老老实实地吃了个干净。
【第一章·若相惜·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配乐:若相惜
第四部终于开了,搓手。
回学校的第一周就通宵,实在不是好孩子,干笑。
请看清楚,我是干笑,不是奸笑。
大概第一章会跌破许多人的眼镜——尤其是被预告虐到的家伙们。
这一章目前出现的部分很像番外吧。
如果不是番外的话,那么《情彀》疑似种田文,继续干笑……
一直以来不喜欢太激荡,也不喜欢太平淡,戏如人生,酸甜苦辣咸。
嘿嘿嘿,现在是奸笑了。
下次更新,本周六,也就是26号,大约是上午十点多,嗯哼,是日三更。
其实我一直觉得一日数更这种事情很蛋疼,也很断续,除非是一开始一口气全都写好了再发。可是事实证明,一日数更,多数是在赶。。。。。
之前有读者提醒我不要轻易用“蛋疼”这个词,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来代替这种感觉= =
开学第一周就是选举,全员,外加辩论,头疼。大学是很自由,不过会把你的时间切割成零散的部分,让你再不同的时间段做不同的事情,想不同的事情。导致你无法全心全意来思考一件主业。室友的来回飘荡和好奇让我不方便码字,瓜爸爸和瓜室友都是好奇宝宝投胎。
好吧,作为一只瓜,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码字吧。本来这一节打算放在明天十点来更,不过明天十点我大概睡得昏天黑地了,所以早点放出来(我知道有存稿箱介个东西,不过每次更文时候编辑“作者有话说”闲扯的词儿让我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