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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德以代嘉除红装玉笛声碎,纵情四方深深念心若长眠
一江旧绿连秋陌,千里寒潭映碧落。
西风卷扇顿生悲,省身惊忆平生惑。
一步既错步步错,曲终人散谁无过?
笛曲清心仍念君,夜凉如水何由彻!
隆嘉十九年秋,隆嘉帝驾崩,就在寿延宫大火的三日之后。
彼时消息传来,枫灵正陪着杨尚文下棋。棋子在指尖打了滑,掉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她的手停在空中,和上身短襦的对襟口相平,迟迟没有收回去。
杨尚文见她失神,轻咳一声,声音平和:“枫灵,这局留着,不下了吧。”枫灵默然颔首,起身将棋盘拾到了一边。
“去看看老爷吧。”杨尚文向外间使了个眼色。
枫灵一怔,犹豫了会儿,还是顺从地拖曳着荷绿长裙到了外间,正看到杨纪政负手望天的模样。
她迟疑唤了声:“爹……”
将近二十年,杨纪政都常常设想,向枫灵坦露实情,该是怎样一番情形,却怎么也没想到,千辛万苦才归来的枫灵从马上旋身落下时,眼中已是一片了然。他几乎没有多费唇舌,便将那复杂得难以言明的关系尽皆向枫灵言明了。只是,这之后的三日,他们过得都不轻松。
这一声“爹”清脆干净,来的那般难得。杨纪政迅速转过身,一脸微笑:“枫灵。”
主导权回到了枫灵这里,她却又陷入了沉默,不知该讲些什么。她深深懂得,这几日盘桓在杨纪政心头的阴云是个什么模样。
仿若行棋到了最后,双方目数持衡,进入了一个相互打劫,却都没有了劫材的终局。一片惶然。人生如戏,若真是如戏文一样遽然收声,自然是好。但毕竟,这是枫灵诸人真实的人生,多少的琐碎,多少的难以预期,终究都是如滚滚浪峰袭来一般的,无可规避的命运。
枫行积累了资产富可敌国如何,青衣门弟子依旧隐藏在朝中潜伏又如何,他们仍旧是受命运牵制的小人物,被不知名的手操纵着,执迷不悟,看不到漫长的旅途,何处是终点。
齐公贤的死无疑将这种惶然推到了极致。怎么才算够?怎样才是结局?
没有人知道。
生活总得继续,故事或许有早已注定结局,人生,却永远不会有确定的尾声。
“爹,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总可以自行解毒?”枫灵混乱间随意寻了个问题。
杨纪政一愣,却也看出枫灵眼底的闪躲和尴尬,他情不自禁的抓紧胸口前襟,捏着了里面的一封信,苏若枫写给他的信。
不行,现在还不行。
他将大掌抚上枫灵肩膀,声音温柔到了极致:“枫灵……是你的母亲,她一直在庇佑着你。”
这个答复是枫灵始料未及的,不知不觉地,心头又是一片柔软。
苏若枫……
真是奇怪,每次念出这个名字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名字,楚韶灵。嗓子忽然发涩,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便陪着杨纪政立在外间,望着庭中落叶出了神。
想到楚韶灵,自然又想起了她的女儿。
惜琴……
昨日爱笙说,她仍然,不肯醒……
这一次她真的生了气,便任性地放纵自己的神思停留在分别的瞬间,妄图以最为消极的方式,将那一刻之前的所有缱绻情思牢牢框住,定格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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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枫灵于灯下轻轻拭剑。青锋剑幽暗的剑身泛着并不耀眼的光亮,却透出了一股幽幽的深邃,落入枫灵眸子深处,精神尽皆被剑所吸引,神思飘远,枫灵目光灼灼,忽然想起那日,自己与田谦一道,将云妃母子送走,向着远远行去的马车深深一揖,满心悦然:“娘娘,小可践诺了……”
自己的诺言,实现了哪些,又辜负了哪些?
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身形富态,满面笑容的杨尚文。
枫灵的一身短打装束让他稍微一愣,却没有多问,径上前坐在她身边。
“爹爹,这么晚,还不休息吗?”枫灵放下手中剑,自然地称杨尚文为“爹爹”,这叫杨尚文一时恍惚,仿佛这里不是金陵,一切都未发生,他仍是幽州太守,面前的俏丽女子,仍是自己引以为傲的风华无俦的太守千金——然而,枫灵眉目间平添的坚毅和成熟痕迹却提醒着他,一切都已经不是从前了。
“睡不踏实,所以找你,说说话儿。”杨尚文见枫灵颧骨突出,瘦得厉害,忽然一阵心疼,“我的灵儿受了不少苦啊……”
枫灵抿出了个腼腆的笑容来,摇了摇头:“女儿只是这两年奔波了些而已,二十年来,爹爹勤力抚养教授枫灵,隐瞒着一身秘密竭力保我,又忍着骨肉分离之痛,受的苦要比女儿多得多。”她脑中忽然映出了曹若冰的模样,一时多了几分愧疚。
杨尚文脑中亦映出了曹若冰的影像来,愧疚之情浮上心头,自强行捺下,仍是保持着一脸慈祥笑意:“灵儿,因为你的身世,从小爹教给你的都是些男子才需要学的谋略权术。如今看来,你确是学得极好,可是啊,你苦心设计,结局却是孑然一身,为他人作嫁衣裳,难道不觉有憾?”
枫灵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初时,女儿确实曾经希望过宏图伟业,但只是一瞬闪念。当女儿知道自己的存在给人带来了困惑和麻烦的时候,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这一番设计,只是为了斩断因缘纠葛,给他们留好后路。从此之后,与他们的命运再无关联。”
杨尚文长长叹息,心疼不已:“你这折磨自己的隐忍性子还真是随我……可是女儿啊,你逃是逃了,你以为,当真逃得出他们的心么?”
“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是对他们都好……但女儿觉得,对他们来说,找个真正的良人,去过寻常人的生活要比和我纠缠好得多,恨我总比……”她迟疑停顿,小声道,“总比爱我强……”
“虽然世间总喜将‘爱恨’一道来说,但爱之负面本就不该是恨,”杨尚文苦笑,“女儿你从来聪明,情爱一事却是糊涂到底……‘恨’和‘爱’一样,俱发于心,都是这世上强烈到了极致的情感。你任性地做出安排,却不问他们感受。你把刀子楔进了别人心里,还指望着走出他的生命,何其荒唐啊!”
杨尚文字字清晰,印刻心头。枫灵木然抬头,鼻间酸涩难忍,眼中便泛起了雾气。
杨尚文又是一声叹,起身靠近了些,将枫灵拉进怀里,柔声安抚:“哭吧……哭吧……在爹爹面前,不必忍着……”
枫灵把头深深埋入杨尚文胸口,一声不吭。杨尚文只能从她收紧的臂弯、颤抖的肩膀和自己衣襟的湿润得知,她哭得厉害。隐忍如她,仍旧是连哭都不愿发出声音来……
杨纪政在门前伫立倾听良久,神色肃然。他不由自主地探入外襟,捏着怀里的信,直到那泛黄的纸边都被浸润,终究没能鼓起勇气敲门入内。
还是算了吧。他深深叹息,转身回房。
翌日,枫灵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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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嘉十九年秋,帝薨,太子齐恒即位,改元盛德。
启德殿经大火而毁,登基大典自奉乾殿举行。三更时分,群臣入列,以朝觐新君。齐恒闭上双眼,展臂立于室中,皇后亲手将玄色龙袍为其加在身上,服侍他穿戴。
晨光初现,礼乐奏鸣,帝后二人携手步向龙椅。
“帝号隆嘉,暴霜露,斩荆棘,以有江山半壁……”礼官站在皇帝身畔,高声朗诵礼辞。
怜筝挺直了脊背,舒展筋骨,好把身量拔高些。她将头上花饰和束发的发钗轻轻取下,如瀑长发散落了下来,静静泛着丰润的光泽。
她轻轻抿着嘴唇,缓缓拉开身上衣带,褪去上身短襦,解开下【】身长裙,除下的衣物无声落地,自然成了一堆,身上只剩了中衣。
她提起旁边整齐叠好的衣服,猛然一抖,抖开了的,是袍袖宽大的直身长衣。她将长衣扬起,披在自己身上,认真系好衣带。雪锦白衣上未染纤尘,只能凭着反光的程度看出那上面隐约绣着精美华贵的纹饰,却并非公主礼服上的凤鸟,而是官员皇子礼服上的麒麟。
她将锦缎腰带扎好,罩上对襟外纱,手插入脖颈后面,将埋在衣服中的头发捞了出来,长跪于地,重新束好,却没有挽出桃花髻来,而是尽皆束起,成了一股。她从案上拾起乌木发簪,紧闭双眼,将其轻轻插入发髻,又以黑色发带束在额前,终于定了型。
她慢慢睁开双眼,打量镜中一身男装打扮的自己,镜中的人眸子幽深若泓,面容沉静如潭。
奉乾殿内,盛德帝齐恒高居龙座,皇后刘小纨坐在其侧,礼官从旁徐徐展开圣旨,高声朗读新君的第一道谕旨:“……着怜筝公主,妻承夫位,领平逸侯爵,持御临令,掌亲卫军二十人,代天子尊,巡按四方,以肃吏治。”
怜筝于配殿倾听圣旨宣读,亦毫不意外的听到了群臣的一片哗然。她并不在意,只悠悠想起了平逸侯府的匾额,不知道林尉是不是如自己所言,卯时起来挂匾。
齐恒没有理会众臣哗然和抗议,而是一挥手,威严对礼官道:“念。”礼官躬身唱诺,“兵部尚书濮历沐,恪尽职守,文昌武德,特以拜相,赐金铜相印,相佐天听……”
怜筝垂目起身,步出配殿,耳边传来的圣旨渐渐听不清楚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负手于后,恬然望向北方天际。
中正雅乐气势恢宏磅礴,却终究比不上清亮的笛声。
金陵城里响晴白日,南面的苏州却是落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苏州城里来了个头戴斗笠的怪模怪样的艺人,竟也不怕秋雨的清寒,在雨中吹着悠扬的曲调一路行走。
只可惜行人多去忙着避雨,没有人过多注意到这人的笛声,直到这笛声在苏州皇宫里响了一夜,才有人着慌来调查这吹笛的人,却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踪迹。
苏州皇宫,挽云阁里,一滴停留眼角已久的泪,终于随着双眼的睁开悄然滑落,滴在了瓷枕之上。
时光绵绵,展眼间,腊月将至,北国暂时完成了政事交接,预备迁都了。
而代天子尊的怜筝公主,亦在曹若冰和杜芊芊分别完婚后,坚持着在年前踏上了巡视四方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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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是何种状态?
只是在渐渐凄紧的湿重霜气浸入了骨髓时,才恍惚有所知觉;在香气四溢的汤汁顺着喉咙滑落下去烫伤了唇舌和食道时,才知道自己服下了东西;在眼前精致华美的宫室渐渐昏暗到看不出轮廓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又过去了一日。
便就是如此,这些症状,也比强迫自己沉睡,不愿醒来要好得多。
苏诘颀长的身影如每日惯例一般出现在陪都苏州宫殿的挽云阁里时,服侍的宫女已经习惯了在行礼问好之后小声补上一句:“还是那样。”
还是那样,昏睡大半个月后,在那次响彻宫廷的笛声中被唤醒,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是那样。
短短两个月间,北国发生了惊天之变,国师逼宫,皇帝驾崩,新君登基,预备迁都,桩桩件件来得叫南国瞠目结舌,应接不暇。只因前番已经定了东征拓海之策,窦家一时竟也没能抽出兵来去掺和一脚,好分一杯羹。
齐家窦家如何,苏诘不曾在乎过。实际上,自一开始,便是他少年时被父亲耳提面命必须效忠的杨氏,他也不过马虎应对。心心念念牵挂的,不过是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整日发呆的那一个人——
惜琴公主。
身死形灭,心死神亡。这两者相比,哪个更令人断肠?
自被窦胜凯下令将惜琴从扬州移到了温润的江南初冬里,她闭塞了听闻,安心活在自己的神思里,或喜或悲,尽皆埋藏起来,每日里早睡早起,清晨起来便坐在冰凉的阶上或倚着窗向外看去,一待便是一日,黄昏便起身就寝。
规律得仿佛由他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一样,麻木。
这几日苏诘也试图带她去花园散心,偶尔能从她脸上得到少许笑意,便是如蒙天恩。
苏诘长身而立,袖手望向坐在阶上静静发呆的惜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若是惜琴哭闹愤恨,他都可以应对,却不知如何来应对这日复一日的呆滞麻木。
他走了过去,弯下身子,柔声道:“台阶上凉,进屋里坐吧。”
惜琴听话地点头,回了房中依窗坐着,双眼延续了方才的涣散模样,毫无神采。
苏诘坐在她身后,望着她背影,悄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无比疲乏,便撑着头,阖眼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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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进的素色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门帘挑起,浓眉深目的男子探身进来回报,“侯爷,再有一日,就到了山东了。”
车内人一袭白衣胜雪,面如冠玉,发束金冠,正捧着山东众官员的卷宗仔细研读——确是怜筝。她思忖一阵向车外看去,瞧见一片碧波粼粼的湖水和笼着晚霞的山林,旋即说道:“天色已晚,先去投宿吧。”
男子应诺,退了出去。
忽然,外面起了刀剑相碰的金属之声,怜筝秀眉挑起,暗自摸了火枪,心生防备,喝问一句:“怎么回事?”
“主子莫惊,是有路匪。”
怜筝掀开车帘跳下车来,果然看见十几个身穿破烂短打的匪徒正与自己手下缠斗。怜筝抬手,开枪,立时当场毙杀了一人。第一次开枪,震得虎口生痛,她咬牙再次抬手,瞄准了另一个人。
这一枪着实骇人,亦将其中一名刀客注意力吸引到了怜筝身上,他立刻抄起大刀,直接向怜筝掷了过去。
怜筝大惊,连连后退,那刀却在瞬间到了近前——
一柄长剑倏然插了过来,将大刀挑起,调转了方向,又狠狠向着刀柄一打,那刀沿着原路返回,直直插入那掷刀人的胸口。
叶寂然挡在怜筝身前,面无表情,岿然不动。
亲卫军俱是高手,这点匪徒本是不在话下,立刻收拾了干净,见到一动不动的叶寂然时,却摸不着头脑了。怜筝挥了挥手,道:“自己人。”他们才敛容退后,打扫收拾。
“你……来了……”怜筝看着叶寂然的眼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叶寂然向怜筝拱手:“有人托我照顾公主——哦,不,侯爷。”
怜筝眼光波动,忙问道:“她在哪儿?”
叶寂然摇头不语。
怜筝垂了眼睑,把头转向眼前幽暗昏聩的树林,轻轻叹道:“嗯,走吧。”
夜幕渐深,马车缓缓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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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诘醒来时,只来得及看到惜琴手中银光一闪,咽喉上便被逼上了匕首。他喉头一哽,错愕道:“惜琴,你这是——”他发现自己跪坐于地,周身五花大绑。
惜琴厉声喝问:“苏诘,我先问你一句话,杨枫灵,她是什么人?”
苏诘周身一震,头脑里恢复了清明,冷笑一声:“她是谁,难道你不该比我知道?”他以为这话一出口,必然会激怒惜琴,却意外地发现,惜琴平添的笑意里,俱是得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这么说来,你果然知道杨枫灵这个人。”惜琴眼底掠过一道精光,笑意过后便是阴冷的森寒:“说,她是谁?”
苏诘知道情形不妙,咬紧牙根,一言不发,眉毛拧成了川字,心底阵阵抽痛。见他不说话,惜琴匕首下移,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稍稍变了个角度——是极快的刀,利刃甫触到皮肤,便嗜血地带出一片红色。
“苏诘,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惜琴声音果决而冷酷,表情亦是决绝得令人胆寒。苏诘与她一道长大,这样的表情见得多了,可始终未曾想到过,今时今日,如此残忍的表情居然是向着自己的。他倔强地梗起脖子,剑眉挑起,侧眼看向一边,冷声道:“杀便杀,横竖不过是一条命,惜琴公主几曾为杀人眨过眼?”
惜琴“哼”了一声,指间轻扬,收匕回袖,玉指轻轻点在苏诘光洁而坚实的下巴上,轻轻摩挲。
“苏诘,你也记得我曾是杀人不眨眼的么?”惜琴绕到苏诘正面,弯下【】身子,捧起苏诘的脸,与其四目相对,唇边一抹明媚笑意,明媚得叫苏诘恍惚她下个动作便是亲吻自己。
“你说我该比你知道,好,我便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是——”惜琴眉眼生媚,离着苏诘又近了几分,连面上的脂粉香都隐约嗅得到了,才唇瓣轻启,“杨枫灵是杨悟民,是驸马,是我丈夫,是和我同床共枕、颠鸾倒凤的枕边人,是我惜琴公主的爱人,最爱的人——是个女人。”
她字字说得清晰,却又字字如刀,扎在苏诘心上,扎上不算,还借着刀刃上倒钩回拔,扯得生痛,流血不止。
“你也知道她是个女人,哼,呵呵……”苏诘咬牙切齿,“你不是知道得挺清楚么?又何必再来问我?”
惜琴眯起狭长的眼角,轻轻一哂,嗔道:“苏诘,不要小看我,我十三岁起便执掌荆政团,历经杀伐,你以为我真那么喜欢发呆,单单发呆便虚度了两个月?”
麻木之态确是不足两个月,可也有一个月了。若不是无意中听到两位前来诊断的御医在外间的几句多嘴讨论,知晓了北国隆嘉帝暴死,惜琴也无法从呆滞之态中脱离出来,她当夜便以令笛传召了守卫皇宫的荆政团亲信,向自己禀报北国情态,又暗中调查自己归来之时的情况。
最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是驸马之死。
尔后北国的一系列举措却令她生了疑——“如果死的人真是驸马,必然经过验尸,却没有传出关于她身世的传言来。我令人前去开坟查验,证实了墓中人是一具男子尸骸。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死!怜筝自承爵后不久便消失不见,定是在寻她踪迹!”
苏诘冷眼看着她:“惜琴,呵,想不到你也学会演戏了——在我面前演戏……”惜琴直起身来,摇了摇头,侧脸遮掩眼底伤怀:“我也是……被逼无奈……尤其得知了九月初三那日是你将我送了回来——”她深深叹息,“你必然和她有关系。告诉我,她是什么人?她现在,在哪里?”
苏诘仰起头来,喉结转动,把头偏向一边:“我不知道。”
“苏诘,你当真忍心,让我继续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惜琴把苏诘的脸掰正,轻轻抚摸他面颊,“你当真以为,凭着你们如此相像的眉眼,我能信你的鬼话?”
苏诘心里一惊,侧头看向惜琴:“你——”
惜琴娓娓诉来,却是抑扬顿挫,一句一字皆是铿锵有力:“我早就应该知道她身世并不简单,蜀国之行总有枫行参与其中,我开始并不以为意。前月才派人去查询,却发现就在不久前父皇和北国一道将枫行一举清除。苏诘,我虽不是聪明绝顶,却也猜得到,能够使得父皇与齐公贤联手的,只能是一件事——”她抿起唇来,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民。”
苏诘顿时觉得脊后生寒,心凉了半截,舌头前顶,意欲咬舌自尽。惜琴眼疾手快地将手指探入他嘴里,隔开舌齿。指尖香气漫溢口中,苏诘皱紧眉头,不知所措,也不敢再咬下去了。
“哦,苏诘,你还是这么冲动……”惜琴又是一声叹,精致的五官渐渐恢复了平静,变得冷峭而清晰,“我想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了——以前我是杀人不眨眼,可现在,我不想杀人,更不想你死。”二人僵持一阵,惜琴摇了摇头,跪在苏诘面前,直直挺起腰背:“苏诘,她是谁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她是谁,是什么身份,是男是女,是善是恶,是前民的公主还是北国的丞相,都没什么关系——我再问一遍,你舍不得怀疑我,舍不得咬我,舍不得让我受伤,难道你舍得让我再受生不如死的痛苦?”说着,她缓缓抽出手指,目光灼灼,盯着苏诘。
苏诘喘息着,无力瘫倒,眉梢眼角俱是难忍的痛苦,压抑良久,居然低低失笑出声,愈笑愈是轻狂,愈笑愈是凄惶。他猛地抬头,面颊抽动着:“惜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证实了自己身世后出走了,至今已有半个月之久。爱笙在找他,杨尚文在找她,怜筝公主在找她,全天下都在找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惜琴紧盯着他的眸子,似乎在判断真伪:“你们就这么轻易地让她走了?”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此刻我没理由骗你。”苏诘压抑着愠怒,肩膀剧烈起伏,心绪难平。苏诘面相阴柔,气性却是极大,从来是个宁折不弯的主,惜琴知道他已经委屈到了极限,便不再多说,低低一叹,掏出一方手帕来。
“你——你要做什么?”苏诘面色一白,面容扭曲起来,挣扎着别开脸,试图躲避惜琴沾了迷药的方巾——却终究没有躲过去。
待他醒来时,挽云阁里已经不见了惜琴的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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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昨晚码字写着写着抱着电脑睡着了……
过年真是累。。。。西瓜最近有些透支。
好吧,用一下定时器,晚上六点准时更终章……
有的情节实在是展不开了,一笔带过吧……
这次不会迟到了……
如卿等愿望,惜琴姑娘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