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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自有多情客,无端惹来薄幸名。
几番痴缠终难拒,谁知无意却有心。
命运刁难天作对,金枝竟爱无缘人。
假使天命任我改,不如不见不留情。
“落轿——”
四更天,多数人还在睡梦之中,大臣们却已经聚拢在咸康门外,准备进宫上朝。
人都说一跃龙门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知,身居高位,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学生大都将大考作为自己十年寒窗的终点,以为那便是终结,却不知,那以后,才是人生真正的□□。
轿夫掀开轿帘,一只官靴探出轿来,足一点地,而后带出了风神俊秀的整个人来。
红色官袍织的锦纹路里是珍兽麒麟,胸前黼黻花样繁复高贵,轿中人仰头看向深蓝夜幕下的皇城,向着那龙纹飞檐袖手淡笑。宫灯映出了杨枫灵年轻素雅的面容,人间帝王,官场沧浪,她来了。
皇皇中正雅乐响起,金鞭开道,群臣入启德殿朝见天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恩科三甲,任状元杨悟民为兵部右侍郎,榜眼秦圣清为吏部左侍郎,探花柳玉杰为礼部左侍郎,其余进士,皆由吏部安排,钦此……”
杨枫灵少年时见惯了地方官吏,如今,她也要手持玉笏,位极人臣了。而且甫一入官场,便入了六部。□□愈高,所得历练恐怕就愈深刻。
“杨大人,三日后是怜筝公主的比武招亲,你不去么?皇上可是直接想招你为婿的呢!”
退朝后,几个同榜出身的新晋官吏围着杨枫灵,调侃戏谑。
枫灵摇摇头:“欸,我可不想娶公主。”
“吓,这是为什么?听说杨大人好像没有娶妻啊。”
“嘿,难道杨大人不喜欢美女……”
“别瞎说,我猜,是杨大人受不了咱们怜筝公主那娇蛮的脾气吧!”
枫灵笑笑:“诸位同僚不要再猜了,悟民出身卑贱,而且手无缚鸡之力,是个文弱书生,哪敢与天家攀亲?”
“说的也是,状元郎是文状元,而不是武状元,啧啧,可惜了,可惜了啊——论模样,状元郎和公主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怜筝公主也真是奇怪,为什么非要比武招亲?皇上明令说武官不得参加此次招亲,那来的,不就全是江湖大老粗了?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本宫就是喜欢插在牛粪上,你们这些呆子又有什么意见吗,嗯?”
背后忽然传来了轻灵的少女声音,着实叫人吃了一吓。
枫灵转身跪倒:“臣等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其余几个人也连忙跪倒行礼。
怜筝公主环佩叮当,腰间配着软剑,手里敲着铁骨扇,穿着女装,生气勃勃的模样外加“生气”的模样,泛着无忧无虑的年轻鲜活。
“呐,大呆子——”
枫灵一头雾水,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公主是在叫自己。
怜筝俯身附耳狠声道:“那天贡院外的事,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牛,让你也变成一团牛粪!”
“噗……”枫灵忍笑低声答道,“臣自认没有这个做牛粪的福分,还请公主放宽心。”
怜筝满意地走出了十几步,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叫这几个青年官吏起身,便驻足转身道:“好了,你们起来吧,哈哈。”她心情愉快,背着手走出了咸康门。
枫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唇边浮上一抹笑容来,她应该是去找那叶大哥嘱咐他去参加比武招亲吧。
“杨大人,杨大人,公主说的什么?”
“哦,这个啊……”枫灵敲了敲脑袋,“大抵是说……哦,我忘了。”
她抿唇笑着,亦出了咸康门,朝尚书台行去。几个一头雾水的青年官吏在背后发了会儿呆,也赶紧出宫了。
皇家给公主办起婚事来效率极高,琼林宴的第二天,广告天下英雄,第三天进行地方筛选,第四天,比武招亲开始了。
苦了那些远在塞北的高手,怕是赶不过来了。
枫灵本不欲过来掺和,却被皇帝一道圣旨逼了过来,只得在公主座前、擂台边上寻了座椅坐下,无聊地打着呵欠。
京城附近的三教九流,江湖侠士,能来的会武功的男人都来了,但是,枫灵知道,公主等的那个男人没有来。
正因为什么人都来了,有觊觎公主的美貌的,有贪图皇家权势的,有醉心于功名利禄的,从公卿到庶民,甚至于市井的无赖,会场上一片喧闹,乱七八糟。一切的喧闹都在怜筝公主出场时停止了,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那张生动而美丽的脸。
一些胆大的青年已经跳上台开始比武了,公主的表情冷淡僵硬,此刻,她正望眼欲穿而又无聊地注视着台前的比赛。
不知道是不是高手都不在乎皇室名声,还是说真正的高手都没能到场。台上的人使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招式,看得枫灵亦有些昏昏欲睡。她对皇上说自己文弱书生,不会武功,故推辞了参加招亲,除了因为自己是女子,还因为自己见到怜筝时候的不安——让她惊疑。
半天过去,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跳上了擂台,才算是唤醒了枫灵的昏昏睡眼。
那人出手狠厉,招式娴熟,身体转动间,行云流水,三两下便把一个只会用蛮力的大块头翻了下去。
台下哗地响起一阵喝彩声。
他转身,枫灵看到了他的脸,一张俊俏又灵动的脸,很是年轻,不过十六七岁上下。但身手老练,出手毒辣,举手投足,俱是高手风范。
枫灵不觉唇角上挑,终于有点看头了。
怜筝公主的脸变得煞白了,她心中的担心加剧了几分。看样子,如果叶寂然再不出现的话,而又没有人没有打败这个白衣少年的话,那驸马很可能就是这个少年了。枫灵朝怜筝公主的方向看去,看着她担心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怪异的情绪,浮了上来,这是——
落寞?
随着这个白衣少年的上台,高手竟多了起来,比武越来越精彩了。那少年却打得愈见灵活,这或许就是遇强则强吧。枫灵叹服他的武艺,不禁起了欣赏之心。
看来他是准驸马了,已连胜二十余场,打残了十几个人,再没人敢上台挑战,坐在席前的枫灵听到了公主因焦虑而不甚均匀的呼吸声,不禁有些悯然,看来她是真的害怕了。也许叶寂然根本不知今日的比武招亲关系的就是那个跟着他数月的跟屁虫,那他就不可能来了。
时限已过,礼部官员宣布最终的胜者就是这个年轻人了,公主太失望以至于无法在座位上安坐,手指纠结,在案下揪着衣角。
皇帝这一天都没有现身人前,直到招亲终于决出了结果才姗姗来迟。
齐公贤步履匆匆,到了擂台上,他急于想见到这个将得到他掌上明珠的天下第一高手长什么样子。枫灵起身欲拜,眼角的余光扫向那白衣少年的,心中顿时有了些许奇怪:皇帝驾到,那人却没有变换成谦卑的眼神,仍是满眼狠厉和凶悍。
全场数千人一起跪倒,山呼万岁。皇帝却并未动容,径直走向那个白衣少年。
不详预感愈发强烈,枫灵不再多讲礼数,径直跟着到了皇帝近前。
果不其然,在皇上笑容满面的准备去扶他时,他突然起身,长剑直向皇帝刺去。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侍卫在一旁呆若木鸡,但枫灵已有准备,伸手攥住他的剑锋,强行改变了剑的方向,高声喊道:“保护陛下和公主!”侍卫这才如梦初醒,将皇帝围在中间。
枫灵不顾手上的疼痛,把剑尖转向上方,这使她和刺客挨得更近了,也让她突然发现,这个少年,竟是女儿身!
她显然对枫灵的插手十分愤然,眸子里透出了杀意,剑上的力量便增大了。枫灵知道不可再迟疑,向她腹部拍了一掌——只是并未用太大的力量,她实在不忍伤害与她同样女扮男装的女子。但这一掌也使刺客退后几步,叫枫灵的手离开了她的剑,在长剑上留下了长长的血迹。
枫灵回身抽出附近侍卫的佩剑,挑开面前长剑。对方并未因为她负伤而有所怜悯,一剑一剑大力劈来,枫灵并不攻击,而是剑剑格挡。剑身相触之处,火花与铁屑崩起,震得人虎口生痛。幸而枫灵右手持剑,否则她也承受不住如此狠辣的剑招。
周围的侍卫越来越多,枫灵蓦然担心起了她的处境,猛将剑身向她的剑身压过去,逼近她的脸,气息不匀地低声说:“上屋顶,否则你脱不了身!”
她倔强而又惊讶地看着枫灵,眼中带疑——恐怕任谁都会疑惑。所以她对枫灵的好意不准备领情,长剑后撤,变砍为刺,仍是想对她下杀手。
枫灵无奈急中生智,拆招变快,快得叫人眼花缭乱,亦使二人陷入缠斗,打得不可开交。侍卫顾忌到状元郎的身份,二人又都是一身白衣胜雪,实在是难以分清,故而不敢攻击刺客,只能在一旁围成了圈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枫灵见周遭空出了个半圆,遂用剑挑开刺客直刺过来的剑,用受伤的左手在她的背部用力一推,以真气相度把她送上不远处的屋顶。
刺客讶然回首,不解地看了枫灵一眼,见侍卫渐渐增多,已经将齐公贤围得密密匝匝,只得作罢,转身施展轻功逃离了。
台下臣民仍是跪着,台上侍卫仍是发着呆。
枫灵气息紊乱,一袭白衣沾染了点点殷红,一人孤零零立在擂台中央。她转身下跪,向皇帝告罪:“微臣无能,未能捉住刺客。”
怜筝公主早已走离座位,护在皇上身边,她皱眉看着枫灵,满眼茫然。
皇帝这才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看着枫灵仍是流血不止的手,急忙道:“传,传御医!”
……
御医给杨枫灵的手做了处理,止住了血,枫灵颔首道谢:“有劳御医。”她长出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皇帝齐公贤坐在御座之上,面黑如墨,喝斥着推荐此少年的官员,及当时在场的御前侍卫。而怜筝公主正发着呆,咬着嘴唇正在想什么。
枫灵眼神移至别处,她应该是在想叶寂然吧……莫名其妙,与己无关,不要再想了。
可越是刻意避开,就想得越是投入。
正在枫灵烦恼间,皇帝不知不觉地走近她身边,突然喝道:“好哇,杨悟民,你竟敢罪犯欺君!”
枫灵霎时间魂飞魄散,急忙跪下,心道万事休矣,不知是皇上发现了她是女儿身还是看出她故意放走了刺客,说话亦带了几分颤音:“皇上恕罪,臣……”
“呵哈哈哈哈,状元郎何必紧张,”皇帝却笑呵呵地扶枫灵起身,温和地说:“你明明会武功,怎么说不会呢?悟民,现在你打败了那个天下第一高手,你就是天下第一了!那你也就是朕的驸马爷了,哈哈哈哈,真是绝世的驸马啊!”
他话音方落,枫灵和怜筝都是一吓,几乎同时提出抗议:“皇上(父皇)三思!”皇帝却并未理睬她们,转身对礼部尚书吩咐,今日大婚,要摆十里酒席,普天同庆。
这真的是史无前例的公主大婚,史无前例的比武招亲,史无前例的比出了个刺客,史无前例的被文科状元打跑了刺客后又被封为驸马,史无前例的十里酒宴,史无前例的普天同庆——更加史无前例的是,招的是个女驸马!
枫灵对皇家飨宴的唯一印象便是:喝酒。她不禁疑惑,是否只有“喝酒”才是男人认为的庆祝方式?还好她酒量尚可,喝下去并无太大影响,只是红了面庞。若非脸上有妆粉相助易容,必然是显出一副女儿媚态来的。
“诸爱卿请不要有什么避讳,今日,朕只是个嫁女儿的父亲罢了,爱卿尽管放浪形骸,不碍的,哈哈哈,不碍的……”皇帝似乎也喝得醉醺醺的,说出了一番无边无际的话之后,突然拉着枫灵进了御花园,逃离了婚宴。
七月流火,夜已微凉,阵阵秋风吹得酒意消散。枫灵不解:“皇上,您拉我到这来……做什么?”
皇帝转头仔细打量枫灵的脸,上上下下看了几过,突然笑了:“还叫朕‘皇上’吗,是不是应改口了?”
枫灵恍然,不由得心下暗忖,既然现在逃不脱,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儿臣拜见父皇!”
她识理地跪下,那一刹那,倒是真有了面对父亲的感觉。
“呵呵呵,好孩子,平身,平身,不需多礼,”皇帝扶她起来,接着说,“不知为什么,朕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国师说怜儿的意中人会出现,朕一眼就看中了你。虽说绕了个大圈子,但最终,你才是最佳人选。”
枫灵垂首,心底泛起一丝愧疚来,此刻的皇帝,真的只是像个疼爱儿女的长辈,并非万人之上的君主,若是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他又当如何看待自己?
“怜儿现在是朕唯一的女儿,也是朕问鼎天下后生的第一个孩子,我比对太子还重视她,从她刚会走路就为她预备嫁妆,还盖了一座驸马府,明天,那里就是你的府邸了,”皇帝顿了顿,眼神游移,“时光飞逝啊,转眼朕也到了嫁女儿的时候了,悟民,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待怜儿。”
枫灵喉间一哽,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称是。
流筝宫居于后宫西侧,前民时名为寒烟阁。宫中流水之上有一石桥,形若筝,故皇帝将此宫赐与怜筝公主后更名为流筝宫。
枫灵站在流筝宫寝殿前,徘徊了许久,犯起了嘀咕。她向来匆忙,此时却是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头脑之中一团浆糊。
如果没发现自己的身份,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会不会杀了自己?如果她发现了自己不是个男人,那正中她意,杨枫灵人头落地,她接着等她的叶寂然……该死,怎么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他们两个的事,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小命才对呐!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宫女悄然到了近前,笑嘻嘻道:“驸马爷怎么还在徘徊,公主已经等待您多时了。”
枫灵疑怪地看着她,颇有些不敢相信:公主怎么可能,在等自己?
她垂首想了一阵子,换了和善的表情,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伺候公主的么?”
“回驸马爷,奴婢叫清儿,还有一个和奴婢一样伺候公主的,叫醒儿。”清儿的声音甜甜的,看起来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清儿,醒儿。
枫灵琢磨着这两个颇有意味的名字,哑然失笑,难道公主怕自己迷糊吗?
“驸马爷请进!”清儿已经大方打开了房门,枫灵连“自己酒醉无力推不开门”这么个理由都不能用了。她磨磨蹭蹭地整了整衣襟,正了正纱冠,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小步挪到了寝殿门口,探头探脑地向内一看。
令她惊讶的是,公主果然笑吟吟地坐在桌旁等她,只是戴着凤冠,那盖头被她自己揭开了。枫灵略感困惑地瞧了瞧地上的红盖头:殿下,你不知道这盖头应该由新郎揭下来么?
不过,自己本就不是什么“郎”,罢了。
“驸马,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公主率先开了口,语带急切。
听到这句意义不明的话,枫灵惊讶睁大了眼,面上微微发烧,公主自觉失言,也红了脸,尴尬转向一边。
枫灵转身关上房门,又是磨蹭了一阵,鼓起了勇气之后转过去,坐在桌旁。
公主跳起来,急忙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刻意和枫灵保持着距离。这叫枫灵耳根都发了烫,气氛愈发尴尬了。
空气里只有一种声音,叫做,没有声音。
许久,公主那一侧传来了弱弱的问话声:“呃,那个,驸马你要不要喝酒啊?”语气小心谨慎,有着些许试探意味。
枫灵一愣,心思百变,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遂精神一振,一改方才的尴尬拘谨,爽快道:“好!”
公主嘿嘿一笑,好似阴谋得逞,迅速地翻开两个杯子,取出偌大一坛酒。枫灵饶有兴味地注视那两个杯子,一个大概有男子的大拇指粗,另一个则是拳头般的大小!
公主将两个杯子倒满,其中那个小的当然归了她自己,又一脸殷勤地将那个大的递给枫灵,还装模作样地劝酒道:“驸马,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枫灵大抵明白了公主的意图,洒然一笑,故意调侃道:“那可怎么行,公主,今天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话毕,伸手去拿杯子,却故意碰触了她的手。怜筝玉指白皙有若削葱根,皮肤滑嫩,只轻轻碰触,便觉到了那温软。
明显公主不知道杨枫灵的感受,被烫到一般将手缩开了,又哆哆嗦嗦地将杯子举起来,低头祝酒。
枫灵忍笑,举起杯来同她对饮。
二人同时喝完二十杯酒——枫灵大杯,怜筝小杯——之后,怜筝已经开始坚持不住了,先前装出来的高兴劲一下全没了,说出来的话也全都是“真言”了。
“你这个混蛋,武功怎么会比我都好,我居然敌不过你,”她自顾自地倒酒,好像完全忽视了枫灵的存在,也忘记了自己想要将这位驸马爷灌醉的意图,“你太可恶了,那天你居然、居然对我作出那样的事情,我当时是个男人啊,你——”她俯身凑近枫灵,小声问:“你该不是有断袖之癖吧?”
“……”
枫灵不知如何作答,困窘之下毫无意识地伸手拿过那酒坛想给自己倒酒,谁知公主却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还委屈得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叶大哥……他那般厉害,那般英挺,那般有男子气概,但,他却是个杀手!”
枫灵默默无语,坐在一旁,听着怜筝一句一句,絮絮叨叨,吐露着公主的小秘密:“那天我去考科举也是想给叶大哥考个功名,那样他不用当杀手了,哎~~”
“可惜我写不出漂亮的文章来……喂,你这家伙为什么写得那么漂亮,你这么恶劣的祸害怎么能当上状元……没天理,实在是没天理……”
一股莫名的怒气从丹田处窜起来,直直烧到了心口。枫灵不再留情,径直夺过酒坛给自己斟酒,又重重的把它放下,敲在桌子上,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便是这样,也好像不够痛快,她干脆举起坛来,咕咚咕咚,将一坛酒统统灌入腹中。
她本指着用冰凉的酒液浇灭心头那把火,却忘了,酒是助燃之物。
在她将酒坛从脸上移开时,怜筝的脸出现在她眼前,近在咫尺,近得可以闻到了她吐出的带有酒味的气息,不是酒味,简直是真的酒一般。
枫灵不甚清醒地摇了摇头,想将酒热甩去。怜筝离她太近,教她不由自主地想躲,整个人向后仰去,凳子翻倒,她整个人倒在了厚实的地毯上。
真想睡去呵……
可是,有人不想让她睡。
“呀呀呀,你这个浑蛋!”公主突然发出了这般的声音,熟悉的龙吟之声回响耳际,一把剑结结实实地扎在了枫灵脸旁一寸的地方。
纵是再深的酒意,也一下子就醒了,枫灵闪身回避,从旁滚了一圈站起身来。
怜筝公主挥舞着从墙上抽出来的佩剑,醉得四处乱砍。
左手是刚刚缠上了绷带的,枫灵不想再用右手去抓剑锋,只好左右闪躲。公主剑术不精,身手却很灵活,虽然没什么高深的招法,可她总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剑刺向枫灵闪躲的位置,无论枫灵躲得多快。
看来怜香惜玉下去是不行的了,枫灵猛地用尚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操起那个酒坛子,把它当盾抵住了剑锋,逼近怜筝身体,迫得她不能动弹,随后又迅速腾出手来,抢过她手里的剑扔到了一边。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哗啦”一声,酒坛落地碎了,佩剑也掉落一旁。
而公主也不知是不是喝得太多,还是一阵追跑消耗了太多的力气,一下子就倒在了枫灵怀里。
枫灵身子一僵,侧咬着嘴唇,开始考虑如何收场的问题。
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宫女的声音,不是清儿那轻灵的声音,而是稍微低沉,想必,就是醒儿了吧:“驸马,出什么事了吗?”
枫灵连忙作出醉醺醺的声音,粗噶说道:“没有,你们别多管闲事!”随后就听到了两个丫头的暗笑声。
总不能叫外面的宫女来安置公主,枫灵叹了口气,艰难地用右手把公主扶到床上。
费了好一番工夫,枫灵才帮着公主盖好了被子,却没敢为怜筝更衣,她生怕自己要是真这么做了,明天怜筝公主就不止用剑来对付她了。
“你怎么能睡得怎么香?”脱力地坐在床边,看着怜筝熟睡的脸,枫灵有些忿然。
把别人折腾了半死不活,自己却睡得这么香,真是可恶——可是,这睡相,怎么觉得,那般可爱?
怜筝面色祥和,呼吸平稳,实在很难把现在这娴静模样与刚才耍酒风的样子联系起来。枫灵愣愣看着怜筝的面庞,觉得忽然耳根烧得厉害,可能,是方才酒喝太多了吧!
应该是的,绝对是的。
幸亏师父从小培养自己的酒量,否则,今晚这一关,肯定不好过。枫灵迷迷糊糊,试图找点其他事情想想,好清醒一下。
思绪又回到了秦圣清那里,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文弱恭谨如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最爱的女子成了另一个女子的丈夫,经历着他二人不曾经历过的,洞房花烛。
风吹秋树,宛若虬龙般的树影在自己大红色喜服上轻轻晃动。这本应该是穿在圣清身上的,才对。
枫灵努力地回想他的模样,回想他温柔如水的眼神,清俊的面庞……但这回想,总是被其他的影子取代,比如说,当下眼前这张安睡的脸。
只是轻轻一瞥,心跳就又一次加速,一种奇妙的暧昧的情愫在血液里奔涌,终于变作了名为“冲动”的举措。
枫灵轻轻地俯下身子,慢慢地靠拢怜筝的面颊——如水馨香蓦然钻入鼻间,耳畔“咚咚”响着乱得没了规律的心跳声,她想吻下去——这与上次的权宜之计不同,枫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离着睡梦中的公主,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越来越近了,她又一次闻到了怜筝身上的香气,女儿香。枫灵的鼻尖轻轻触在了怜筝的鼻头上——“我不嫁给你!”
枫灵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右手格挡,凝神静气了片刻后,见公主只是翻了个身,紧了紧被子。她终于大胆地确信,公主确是在说梦话。
慌张褪去后,浮起的,是无尽的惊惧和羞愧。
“我,我刚才,是想做什么?”枫灵喃喃,转身到了桌案处,喝下了一大杯凉茶,醉意全无了。自己刚才想做什么?杨枫灵,你发的什么昏?
她挥去头脑里的绮念,简单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伏在桌上。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心中却仍是不宁静,想睡也睡不着。
这还是她在皇宫度过的第一个夜晚,还是趴在桌子上睡,本就不舒服,加上心思烦乱,更是难以成眠。
宫外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更鼓声,三更天,该预备上朝了吧……
好不容易起了些许睡意,房顶传来了奇异的响动。
枫灵一时警觉,轻轻起身,打开了窗,一下子翻上了屋顶。她小心落足,未发出什么声音。倒是那个偷窥者,还未发现枫灵的存在,正掀开瓦片,往里面看。
枫灵啼笑皆非,不由得暗忖:“居然有这种人,偷看别人的洞房花烛夜,反正长夜漫漫,睡不安生,逗逗她也好。”
她压低了声音:“小贼,偷到皇宫里来了!”
那人一惊,回过头来,她戴着一层面纱,看起来应当是个女人。枫灵笑吟吟歪着头看她,双拳准备了防备,却没想到那人一下子飞走了,连话都没应。
枫灵顿时觉得无趣,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去睡觉。眼睛却瞥见了一样物什,枫灵向前走了几步,蹲身拾起那东西——一个药瓶。
好笨的小贼,东西没偷着还丢了东西。枫灵好奇把瓶子打开,小心轻嗅,不觉讶然,居然是上好的金创药。
不是什么怪奇东西,反倒叫枫灵皱眉沉思:此种伤药是本朝没有的,只有南国云南那边才有,难道,她是南国的奸细?
这一日事情实在太多,叫人脑子转不过来,她没再细想,便把药涂在了受伤的左手上。
清凉的伤药渗入伤口,麻麻痒痒,却感到舒适了许多。
她又疲倦地打了个呵欠,落地回房,伏在案上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无事。
“驸马,驸马。请起来吧,有客来访。”枫灵在不知道是清儿还是醒儿的唤声中醒来,一□□会到了腰酸背痛的感触。阳光自门缝里细细地射了进来,落在地上,看起来,此刻已日上三竿了。
她简单整了整衣襟,朝床的方向看去,见公主仍在熟睡之中,不觉莞尔,酒量这么小,却还想灌醉自己,真是自不量力的小家伙。
推开门,刺眼的阳光摄入眼底。她轻轻眨动双眼,伸手遮挡暖暖的阳光。光芒里,她又看到了秦圣清那张清俊的面庞。
“驸马爷,昨夜睡得可好。”听起来像问候的话,却没听出什么问候的意思,枫灵便也客套着说:“好,好,不知秦兄如何?”
秦圣清的脸上隐约闪过一丝落寞,但只是一瞬间。他神色如常,彬彬有礼:“噢,驸马,皇上刚才早朝时拔擢您为兵部尚书。秦某此来,是代圣上传旨,通禀驸马一声,顺便恭贺新婚。”
这侍郎之职不过担任了三日便喜获升迁,叫枫灵暗自苦笑,做皇帝爱女的丈夫,原来还是条终南捷径。
她整理情绪,礼貌答道:“烦劳相告。”说着,向秦圣清欠了欠身。起落之间,竟有一种莫名的悲凉萦绕心头。
你我近在咫尺,却终究不能相认。不过数月,便恍如隔世。
秦圣清告辞之后,枫灵简单的洗漱了一番,见公主还未醒,便独自去向皇上请安,并代公主赔罪。皇帝倒是什么都没问,连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嘱咐枫灵先不急着去尚书台,先歇几天。枫灵笑着应承了,转身便出了宫。
她以驸马的身份步出咸康门,回头看了看笼罩在阳光里的琉璃飞瓦,九重城阙,宛若一个巨大的金质鸟笼。
现在要逃还来得及。枫灵生生转过身,压下了逃离的念头,向着东城而去,那里有她的新府邸,驸马府。
林尉是皇上给她的管家,一个年逾不惑的老实中年人。看着他心宽体胖的模样,倒真叫枫灵觉得了亲切,好像见到了父亲杨尚文。
“林尉,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我房里。”
“诺。”
“林尉,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为我请郎中,哪怕我病入膏肓。”
“诺。”
“林尉,没有我的命令……”
随性地定了些古怪的家规后,枫灵到了卧房,和衣躺倒。她实在是没有睡足,瞌睡得紧。驸马府中高床软卧,可是,偏偏还是睡不好,整个人为纷繁复杂的梦境所扰。
她梦到电闪雷鸣,梦到湿冷的泥土气息,梦到一个少女的背影,背对着自己。她慢慢地转身,转身,就快看到她的脸了!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枫灵从梦中惊醒。
仍旧是房顶么,一片瓦掉落在地上,碎了。枫灵眉头深锁,满腹狐疑,下床披上一件外衣便向外奔去。这次不是宫廷,她不再顾忌,一下上了房顶——依旧,是她,昨夜那个女人。
见到枫灵,那人又是想逃,枫灵急忙在她离开之间跳到她身边。
她吃了一惊,险些掉下屋顶,枫灵连忙拉住她的手,向回一掣,那人便借着惯性扎进了枫灵怀里。用力过猛,险些把枫灵自己也带下屋顶。
待二人都立定,枫灵才借着月色看清她手里的一个小瓶子掉在了屋瓦上,不禁愣了,亦松开了手:“你,是来给我送药的?”
她没作答,在枫灵愣神之际又飞走了。
【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