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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里发出两声冷笑,自然是出自纪澄,她的脸色十分冰冷,若是沈彻这会儿就在她面前,她的眼神都能化成冰锥子扎死他。
可是下一次见面时,自己要冷冰冰地刺他么?纪澄问自己。
这可不是好策略。如今纪澄身不由己,不管是因为威胁还是因为利诱,她和沈彻都绑在了一条船上,她只能依靠沈彻,而沈彻却未必非她不可。
其实这时候沈彻表现出对她有点儿兴趣还真不是坏事儿。纪澄若是放得开,同沈彻玩一玩暧昧,抛个媚眼什么的,将来行事指不定更方便。
沈彻手里有太多事情,私犯军械不过是他对付西域诸国的手段之一,纪澄既然做了就想要做得最好,最好自己的能力可以凸显到让上头的人都能意识到,将来说不定还可以把沈彻取而代之。
纪澄这可是痴人说梦了,不过以她这样的级别,目前自然也猜不出沈彻就是靖世军的统领,她虽然知道沈彻的地位在靖世军里应该不低,可是也绝不愿意去相信他会是当初于大秦立下赫赫大功的靖世军的继任首领。
纪澄叹息一声,心烦意乱地撂开帘子,要让她弯腰谄媚沈彻,她还真觉得膈应,可若真是冷冰冰地驳回去,又不符合她素来“与人为善”的做事风格,开罪自己的上司可并不是明智之举。
“姑娘醒啦。”柳叶儿赶紧将床帘子用镂空花篮鲤鱼的金钩将帘子挂起来,将早就预备着的薄荷醒神水端到纪澄嘴边伺候她漱口。
纪澄揉了揉被沈彻气疼的太阳穴,瞧了瞧窗外的太阳,“今年的气候真好,这都九月末了,还这般暖和。”
“可不是么,往年这会儿北边儿都下雪了,今年却还没动静儿。”柳叶儿取来热帕子替纪澄渥了渥面。
榆钱儿听着响动也端了汝窑青釉浮白梅瓷盆进来,取了花露正要往盆子里滴了,却听纪澄道:“用前年那红毛商人送咱们的精露。”那精露似油非露,香气不是果香也不是花香,带着股草药味儿,却很得纪澄喜欢,于她那是提神醒脑又宁神,一直省着在用,可也快要见底了。今日为着个沈彻,她连家底都翻出来了。
榆钱儿听了,便将寻常的花露放回了盒子里,取了那精露出来,旋即又将一张大大的白帕子取了出来围在纪澄的脖子上。
纪澄用毛刷蘸了竹盐刷牙之后,便由着榆钱儿伺候她洗脸。忙完这些,人总算是清爽了,这才往纪兰屋里请安、用饭再去学堂。
到了学堂纪澄才听得一个天大的消息,多年不曾游猎的建平帝居然下令今年要往东南边儿的南苑去打猎。
皇家有两个猎场,一个是北边的北苑,就在乐游原的更北端,是林草结合的地形,又以草场居多,且面积也有三个南苑那么大,纵马打猎格外畅快,楚姓皇室打猎多去这边。
而南边的南苑是密林区居多,但胜在风景更为秀丽。
可无论是南苑还是北苑,一般秋猎都是在八月里居多,至迟推到九月中旬已经最晚的,想不到今年已经十年不曾秋猎的建平帝却突然要在十月初到南苑打猎。
“今年天气还挺暖和的,这会儿去南苑打猎倒也不算晚。”沈荨是最爱玩儿的,立时为建平帝找起借口来,“南苑比咱们这儿还要更暖和些。”
“那宫里头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动身?又有哪些人去呢?带不带咱们这些人家去呢?”沈萃立马追问道。她还从没有去皇家猎场秋猎过,主要是因为建平帝不去。但她知道以前几乎每年沈家的人都会随建平帝去秋猎的。
而今年沈萃这样感兴趣的原因却是因为齐正在宫里当侍卫,如果建平帝出宫,他是很可能随扈的,这样他们就有很多见面的机会了。
沈荨是建平帝的侄女儿,对宫里的消息自然要灵通一些,“昨天母亲从宫里回来说的,这回皇帝舅舅让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全都去,咱们这些人家自然也是一个不落的。毕竟已经十年没秋猎过了呢,这回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事有反常必有妖孽作怪,沈荨她们只顾着高兴又可以出去放风了,纪澄却一下子就想到了刚进宫的王悦娘。
秋猎么,太容易发生些什么意外了。
沈荨的消息来源很可靠,第二日上头宫里就有老太监到沈府见了老太太。沈三爷虽然没有资格随驾南猎,但是沈家的一众孙女儿却是在被邀请之列,因为宫里头的娘娘说,小姑娘多些才热闹、鲜艳。
晚上纪澄让南桂转告沈彻她想见见他,问一问这回秋猎是不是王悦娘在里头出力,又或者有什么猫腻,反正放着现成儿的靖世军的资源不用也是浪费。
哪知南桂去了很快就回话道:“那边说二公子这几日都没空闲的时候,不过……”
“不过什么?”纪澄搭话道。
“不过二公子让你尽快将西路的账目理清楚,拟出章程来让他看。”南桂道。
纪澄心里冷笑,他没工夫见自己,倒是不怕把她使唤得团团转。纪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还颇有点儿小委屈。
可原本纪澄是不该有这种委屈的,沈彻手握靖世军,事情肯定繁多,没有时间见她实属正常。但正是因为沈彻对她表现出了那么一点点的感兴趣,女儿家就难免开始拿乔,觉得对方好歹也得哄着点儿让着点儿她,这样才能打动她的芳心呀。
结果沈彻却毫不留情、一点面子也不给地就拒绝了纪澄,这就让纪澄的心里形成了落差,从而产生了委屈感。
到晚上睡觉时,纪澄才从自己那一丢丢的委屈感里意识到了自己心境的危险。真是一不留神就容易栽到万劫不复的坑里,看苏筠的可怜模样就知道了。
这厢纪澄收拾了好了心情,摆正了心态,也就不再觉得沈彻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了。
建平帝銮驾开拔是在十月初一,好在南苑离京颇近,去北苑光是路上就要花去七、八天,到南苑却只需要两日功夫。
纪澄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和安和公主她们一起去南苑。老太太因为上了年纪,经不得马车的颠簸,自然也留在了家里。
纪澄倒是劝过沈萃最好也能装病不去,她是以己度人。王悦娘肯定是恨沈家坏了她的清白和名声,让她不得不入宫,而且还一直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可是依纪澄看来,王悦娘当初心仪沈彻,不知道会不会留三分情,而对于纪澄和沈萃这两个一根毛都没损失的人来说,再看王悦娘的惨痛,两相对比,王悦娘恨死她和沈萃了也是有可能的。
凭什么她和沈萃进了天香楼还能清清白白地逃出来,她却不得不承受那结果?
沈萃也承认纪澄说得对,可是她实在舍不得和齐正见面的机会,反过来安慰纪澄道:“没事儿,这回大哥和二哥都要去的。再说了,我小心着些就是了,难道光天化日之下王悦娘还能怎么着我不成?”
真是天真幼稚得可怕!
纪澄也懒得再劝沈萃,自己反正是出发前两日就染了风寒,咳得肺都快咳出去了,这般自然没法儿动身去南苑了。
但本来纪澄就是沾了沈家的光才能跟着去南苑了,所以她去不去只是无足轻重的事儿,只沈芫她们略表遗憾,姐妹们不能一块儿玩总是少了几分乐趣。
趁着这一日家里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都走了,纪澄正好到老太太屋里亲近亲近。
纪澄进了老太太的芮英堂,将披的孔雀绿双色金青肷披风取下来递给小丫头,这才进了西次间给老太太请安。
“不是病着吗,怎么来了?”老太太看见纪澄显得十分高兴,“知道你怕我这儿孤寂所以才来的,但你这病正该少吹些风。”
纪澄笑了笑,直言不讳地道:“老祖宗我这病其实是骗人的。”纪澄娇娇俏俏地摊了摊手,“你看我现在既不咳也不喘了。”
老太太笑出声来,“你这丫头,怎么,不喜欢打猎么?”
纪澄睃了一眼老太太屋里伺候的人,都是她最亲近和得用的,这才开口道:“也不是,以前我在晋地的时候也时常跟着哥哥们去打猎的。只是这回我觉得皇上突然下令要去南苑有些奇怪,再说了悦娘又刚进宫,我怕这里头有什么猫腻,于是才想了这个借口避开去的。”
老太太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不少。
纪澄仿佛没看见似地继续道:“我劝过五妹妹,姑姑那儿我也说了,不过五妹妹坚持要去,说是大哥、二哥都要去什么都不用怕,我想着也是。就同芫姐姐和荨妹妹都提了提,让她们无比小心,再且一定看顾着五妹妹一点儿。我就不去添乱了,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儿,反而拖后腿。”
老太太拉了纪澄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我同阿御和阿彻都是说过的,他们会留意的,这些你倒不用担心。只你小小年纪,却没想到如此心细。”
人老了就喜欢看鲜艳美好的人和物,纪澄生得如雪堆如玉雕,本就让人怜爱,老太太是越看越喜欢,又见纪澄坦坦荡荡地什么都直说了,城府是有的,可心地却很良善,这样的姑娘到哪里去,哪家都会喜欢的。
老太太想着苏筠的亲事差不多定下来了,倒是该替纪澄也相看相看了,都是自家亲戚的小辈,理当帮忙的。
纪澄在老太太屋里用了午饭,老太太喜欢她,就将她留在碧纱橱了歇了个午觉,睡了起来老太太屋里的云锦张罗着要打马吊,纪澄自然要作陪。
才打了一圈,老太太就笑着点了点纪澄的脑门儿说:“你和阿彻真是一般精,我糊什么牌都能算计出来,这一圈就光顾着给我喂牌了是吧?”
纪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还不都是为了讨你老人家高兴啊?”
老太太哈哈大笑,“这倒是。遇到你这么个送财童子,我屋里的人只怕都高兴了。”不过老太太倒不是刺纪澄,转头对陪着打牌的云锦、锦绣道:“你们赶紧地赢吧,你们纪姑娘可不差这几个钱,赶紧把浑身本事都使出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纪澄求饶道:“好好,老祖宗,是阿澄做错了,下一圈咱们认真打。”
老太太点头道好。一个下午下来,老太太和云锦、锦绣三个人串通一气儿地对付纪澄,双方也不过是打了个平手。
老太太连连称好,拉着纪澄道:“你别看今日我老婆子输给你,我打马吊都打了几十年了,平常人大部分都不是我的对手,想让我也让不住,我遇到的人里头就你和阿彻是个人尖子,简直什么牌都被你们算完了。”
纪澄赶紧道:“我是在家里时时常帮我爹爹看账本,对于数字就难免敏感些。”
云锦在一旁打趣道:“难怪每回纪姑娘糊牌都喜欢糊萬字,敢情是觉得萬字喜头最好啊。”这就是打趣纪澄爱钱了。
纪澄倒也不生气,云锦也是有口无心,大家嘻嘻一笑,又亲近了不少。
老太太留了纪澄用晚饭,吃过饭歇了半个时辰,又让云锦用五加皮酒化了人参养荣丸给纪澄服下,“别看现在天气还算暖和,可到了晚上寒凉打从脚下起,你这会儿回去,仔细着凉,吃了这丸子驱驱寒。”
纪澄应了是。
南苑秋猎估计会持续个五、六日,纪澄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再见到沈荨他们,哪知道宫里的内侍连夜驰到沈府,说是王美人想念纪澄这个小姐妹,请她务必要到南苑作陪。
多么低劣的借口,甚至连像样儿一点儿的借口都不用找,这就是高位者的权利。
纪澄没法儿拒绝,只能一大早在老太太担忧的眼神里启程出发。
纪澄闷在马车上出神。内侍口里的王美人可不就是王悦娘么,看起来份位不太高,但必定是十分受宠的,要不然内侍不可能连夜赶路就为了个王美人想念小姐妹的借口。
至于王悦娘这样明目张胆地召唤自己,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纪澄有些玩不懂王悦娘这种不安排理出牌的人,她们的脑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尽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只但愿不要被王悦娘乱拳打死老师傅。
纪澄心里烦闷,扫了一眼在马车里打坐的南桂,又想起了沈彻的好处来,这一会有了南桂,纪澄的确是放心了不少,她是走坐都不愿意离开南桂的视线,所以纪澄这回连柳叶儿都没带,只带了南桂并榆钱儿。
马车颠簸得纪澄的屁股生疼,她看着一动不动坐如钟的南桂,出声问道:“南桂姐姐,你不觉得马车颠得疼么?”
“还好。”南桂睁开眼睛淡定地道。
纪澄又道:“南桂姐姐你闭着眼盘腿调息这也算是练功么?”
“嗯,这套吐纳法可以安神定气,颐养精神,若是配合功法,还可以益寿延年。”南桂木愣愣地道。
南桂这个人瞧着木愣愣的,外貌丝毫不显眼,连说话也是木愣愣的,没什么平仄起伏。
纪澄觉得自己太需要安神定气了,于是开口道:“南桂姐姐,那你这套吐纳法能不能教教我?”
这套功法没什么神奇的,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南桂一点也不吝啬地道:“姑娘若是想学,我这就教你。”
纪澄是个好学生,敏悟度简直甩了当初初学这套功法的南桂十几条街,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算得上初窥门径,懂得运用吐纳之法来镇定心神了。
一开始南桂告诉纪澄,并不需要盘腿,怎么舒服就怎么坐着,但纪澄简直要盘着腿,她觉得仪式感跟有助于她沉浸于吐纳之中。只是她初练此道,过一会儿就得松开腿抖动脚来缓解那种麻痛之感。
等最后马车到南苑时,纪澄已经能坐如钟地一动不动半个时辰了。
榆钱儿不遗余力地拍着马屁道:“姑娘,你这样盘腿坐着,真跟菩萨似的。”肌如玉雕又肤冰冰冷冷,别说还真有点儿出尘脱俗的意思,“连南桂姐姐都说你练功上面很有天赋呢。”
纪澄摸了摸榆钱儿的头,她哪里是为了练什么功夫啊,就想分点儿神,屁股真是颠簸得很疼的,怪不得南方的人都喜欢坐船。
一路上马车连夜兼程,拉车的马都换了四、五匹,这才在次日傍晚赶到了南苑。
皇帝的南苑行宫依山而建,但此处行宫最后翻新之时,也是二十年前了,如今看起来殿宇已经颇为陈旧,而且规模狭小。这是因为楚氏皇室每逢秋猎都偏爱北苑之故。
此次南来,朝中三品大员以上及王公勋贵皆是携眷随行,行宫自然容纳你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各家都是自己靠山扎营。
所幸南苑一共围了三座山,有足够的空间给各家安营扎寨。
纪澄到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天上,南苑行宫一片灯火璀璨,沿着行宫一路往山下都有帐篷,亮着橙黄的灯火,远远望去另外两座山上也有灯火隐约,晚上从远处望过去这三座山仿佛是女儿家头上戴的金累丝花冠一般耀眼夺目。
山下的小太监一见那位姓曾的内侍到了,忙地迎了上来。
过了片刻,纪澄便见那曾内侍行到马车边道:“纪姑娘,沈家的帐篷就在栖霞山那边儿。”
“多谢公公一路照料。”纪澄道。
站在马车下的榆钱儿一听纪澄的话,就悄悄地塞了个荷包给曾内侍,曾内侍暗自掂量了一下,笑道:“姑娘也不必着急,王美人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姑娘好生休息,明日只怕上头才会来请。”
纪澄又道了谢。
纪澄到沈家的帐篷时,沈芫、沈荨她们看到纪澄倒也不惊讶,昨日白天停车休息的时候,王悦娘就召了沈府的姑娘过去问话,见纪澄不在,直说是少了热闹,也不管沈芫说纪澄正病着的话,直接就让内侍骑马回去将纪澄带过来。
“阿澄,你的病可好些了?”沈芫担忧地问。
纪澄是演戏就得演全套,少不得又拿手绢遮着嘴咳嗽了几声,勉强道:“好些了。”
沈芫皱了皱眉头道:“都咳成这样了还叫好些了?”沈芫立即招了丫头来,叫给纪澄化了枇杷膏来吃。
“这里不比家里,不然该用川贝蒸了雪梨给你吃的。”沈芫唠叨道。
纪澄握住沈芫的手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是这样子念叨倒不像个十七岁的姑娘,怕是七十岁还差不多。”
沈芫一听,立即一瞪眼,伸手就在纪澄滑不溜丢的脸上捏了一把,“哎,好你个臭丫头,我好心为你,你反而来编排我。”
一场嬉闹总算是让沈芫不再皱眉头,纪澄四处瞧了瞧,“五妹妹呢?”
“那丫头今日下午到了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不过你别担心,她身边带着雪柳的,不会出什么大事。”沈芫道。雪柳就是沈彻给沈萃找的会武功的丫头。
纪澄点了点头,“芫姐姐,我和王美人平素并无来往,你也知道她们姐妹素来不喜欢我,那时候又出了那种事情,你可知道她为何这般介意我来不来啊?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
沈芫道:“我也是纳闷呢。不过我也猜不到她的算盘,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如今她正得宠,听说连王淑妃比其她都退了一箭之地呢。”
“就是。”沈荨插嘴道,“王悦娘和王淑妃闹翻了。”
有这等八卦,帐子里的姑娘立时都来了兴趣,苏筠和卢媛都围了过来。
沈荨得意地坐下,抿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道:“我也是先才去李卉姐姐帐篷里听说的。说是王悦娘是在王淑妃宫里,趁着我舅舅喝醉了,截了王淑妃的胡,把王淑妃气得上串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