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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宫主呢?”“然儿怎样?”这些声音同时响起,梅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少宫主没了危险,却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方才……已经昏死了过去。”
落日的余晖下,人头攒动的落梦殿外却没有丝毫声响,诡异得可怕。
躺在内殿软榻上消瘦的身影注视着自门口而来的比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刘定渊已服下解药。”比翼的一句话让许久未有笑意的刘梦然长出了一口气。比翼还在期待她的下文,却只看见刘梦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焦虑。果真,她还是那么在意雪影。
“据梅姑传话,雪影在特殊环境下服下了解药。”本想刻意隐瞒一些的比翼在刘梦然的直视中说漏了嘴,又或是不忍心瞒她吧。
“特殊环境?”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刘梦然自己也愣了一下。太久不说话,都快忘记自己的声音了。
“他以身为囚,服了魅影族长的新毒。”
沉默再次弥漫,比翼看不到刘梦然的表情变化,或者说,此刻的刘梦然,处于出神的状态。
“少宫主……”
“如果我们都不是现在的我们,是不是彼此都会活得好点?”刘梦然似是而非地喃喃自语,然后又奋力甩了甩头,“如果有如果,就没有现在的我们,没有现在的我和他,便没有我这么多瞎想法。”
比翼想宽慰几句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只是重新给刘梦然整理了一遍被褥,把每日数次的唠叨、叮嘱又重复了一遍。
“他,还好吗?”刘梦然没由来的一句打断了比翼的唠叨,比翼愣了一会,说道:“比少宫主想象的要好。只是服了毒,人是自由的,不然梅姑也没那么容易找到他。”
自由?心被她绑着,身不由己地活着罢了……刘梦然的心踏实了一些,却又想起了什么。
“回头你喊罗叔来一趟,我这小月子都快过了,他见我也应该没什么不方便了。”刘梦然交待着,沉沉睡去。
比翼皱着眉头出了内殿,这个罗叔,是她最堵不住嘴的一个。
“少宫主?”罗叔低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刘梦然精神一震,示意比翼先退了出去。“罗叔快坐。”刘梦然扯出一抹笑容,招呼着罗叔。罗叔也不客气,径直坐了下来。
“少宫主该是憋坏了吧?”罗叔打量着内殿的陈设,随口调侃着刘梦然,就好像是父女般聊着。
“罗叔,不瞒你说。我躺在这宫中,心里极不踏实。”刘梦然顿了一下,见罗叔脸色如常才继续说着,“不单是为了刘定渊和雪影,对于欧阳师兄、地恕和天麟的情况也颇多忧虑。回回你们一起看我时,我都觉着大家有所隐瞒。唯独叔,你可是最理解、最懂我的,人多时我不好开口。你看……”
“我若不说,不表示你不会想、不会猜,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告诉你,就是对你最大的不信任,更是在事态严重后,对你和洛宫的不负责任。”罗叔打断刘梦然的话,说得十分直白。
刘梦然伸手握住罗叔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虽是不赞同女人们有些保守的判断与做法,但大家对你的照顾和考虑都是发自内心的,你也别怪她们。”刘梦然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罗叔接下来的话让她张开的嘴再也没合上过:“地恕围攻天麟已经一个多月了,天麟城池已失三座,战火蔓延的附近都是民不聊生。因为地恕……根本没有想过留活口,他们只要土地。”
“刘定渊就这么坐视?他不是解毒了吗?欧阳师兄呢?贪狼族呢?”“雪影”两字到了嘴边刘梦然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事就是与那刘定渊有关,若不是他主动挑事,想借着举国想要讨回少宫主之名令甫儿进攻强行进攻地恕,也不会有这般苦果!”
“我这不是回了天麟吗?他为何还要执意如此?!”刘梦然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不能理解,一向深谋远虑的刘定渊,怎会如此执着、冲动的单单为了出一口气。
“皇帝的面子就是国家的面子,天麟的护国公主自然是天麟救回来的,是以实力和谋略夺回的,而不是别人让回来的。”刘梦然的脸色阴晴不定,罗叔赶紧道,“当然,护国公主被人在天麟国都掳去了地恕,还被刑囚虐待,任是哪个国家都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刘梦然冷了冷语气,低低地呢喃了一句:“那也不需要选在这个时候。”又忽然想起边关情况,连忙问着:“那欧阳师兄呢?他是天赐将才,刘定渊头脑不清醒,他总不至于……”再次想起那个如画般的男子,永远凝望着她,心头一紧。
罗叔叹了口气,瞅瞅刘梦然的神情,做了个决定:“即便甫儿是个万人敌也不能敌过自己的心。他对少宫主的那份情谊,已是十几年的深沉,哪里挥得去?”
十几年……难怪初见欧阳甫时,身体会有那般不自然的熟悉感,难怪他的言语中,总有道不清说不明的缱绻。
看了看独自出神的刘梦然,罗叔解释着:“早先少宫主没有心智,在洛宫时最是爱黏着当时也同在洛宫修行的甫儿。那会子,少宫主除了宫主和蓝总领,谁都不亲近,单单对甫儿真真的不同。无论高兴难过,你总喜欢跟在甫儿后面,傻傻地看着他;一向刻苦冷淡的他,也习惯了少宫主的存在,开始照顾你、陪伴你。如果说甫儿对少宫主只是兄妹般的感情,我第一个不信。没有哪个哥哥,会给妹妹洗脸时偷偷亲一口,也没有哪个哥哥,会为了妹妹不要命的练功,只为能在少宫主以后可能面对的困难面前尽力护你……这样的甫儿可以容忍少宫主责任上的天麟国君,可以接受少宫主真心喜欢的雪影,只是默默地看着你、帮着你,但如果他知道,他心心念念地你陷于险境,你觉得他会如何?若是少宫主不信,可细细思虑,你恢复心智后与甫儿那少得可怜的交集之时,他是如何待你的?”
刘梦然知道欧阳甫对她有情,却不知道,用情如此久,如此深。确实,自她恢复心智以来,在天麟皇宫遇险,欧阳甫跑死了几匹马赶来救她;在朝堂之上遇阻,也是他和他影响的兵部,一直做她的坚强后盾。即使她总是刻意忽略他的深情与美好,即使她总是算计着在他面前显示着自己的智谋来打消他对她的喜爱和执着,即使他知道她心中已有他人……心口的痛苦再上一层,刘梦然猛地闭紧了双眼。来到这个世界,她实在背负了太多,尤其是这一份份浓烈的情感,令她都有些手足无措。
“师兄他……”不用说,一定也是犯着傻劲干了什么,妄图直取地恕皇宫救她于危难,可那谈何容易?如今被地恕逼得节节败退……不会……吧?刘梦然睁大惊恐的眼睛看向罗叔,心中不断重复着“希望我猜的是错的”。
罗叔有些担心刘梦然的状况,看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刘梦然缓了缓神,对着罗叔摇了摇头她没问题之后,罗叔才说:“甫儿已经没有音信一个多月了,若要估算日子,那和少宫主被雪族长救回国都的时间差不多。”
“难怪,难怪地恕能够如此顺利地推进他们的战线,难怪他们面对我们的百姓如此肆无忌惮!我们的国君气昏了头又身中奇毒,我们的大将军只身犯险、生死未卜,我们的盟友贪狼族长如今也身受重创、前景堪忧。地恕国主掳我去这一招,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啊!”银牙紧咬,切切地恨在刘梦然心底蔓延。
也许这个世界的危机本不该是她这个所谓主导者过分偏向一方,或者国家与国家,战争与土地的掠夺都是亘古人类世界传统的延续,涉世太深的刘梦然,如今的愤然她自己都不能理解。是感情左右了她的判断和决定吧。
“雪影的情况不容乐观,刘定渊即便解了毒,他二毒初解又没有实战经验,我也没瞧出他手底下的其他将军有何能耐。最令人担心的是欧阳师兄,他……但愿人是平安的。”刘梦然忽然想起什么,“那身在边关的两位皇子呢?雨泽和伟泽回国都了吗?”
“少宫主放心,两位皇子知悉你遇险,也闹得不行,早早就被甫儿给送了回来。只是少宫主保胎时不待见天麟国主,身子……就更是连见他都不肯见了。两位皇子一直由他亲自教导看管,即便是解毒期间分外痛苦,他也没有落下对两个孩子的每日教育,甚至让他们亲眼目睹他解毒的过程,还与孩子分析其中究竟。虽然比总领对此颇有微词,但若要培养真正能担当大任的皇子,乃至未来国君,那就必须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求生求强之道。”
嘴上说着承担责任,心底却极不愿意的逃避问题,这就是刘梦然回到天麟后的种种行为。现如今想起自己的种种,想着各种纷乱的局面和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又有哪一人的困局与她无关?她竟已成为别人的软肋,左右了整个世界的发展。难怪死神会把那么艰巨的任务委派给她,原是一切都与她有关。
眼见刘梦然的表情越发冷硬和绝决,罗叔小声宽慰着:“无论是雪族长还是甫儿,乃至我们洛宫上下都看不顺眼的天麟国君,他们虽然都没顾上少宫主的感受擅做了不少主张,但说到底也是为着少宫主,少宫主别太往心里去。身子刚好些,日后还有许多事指着少宫主来运筹帷幄,少宫主可不要过于劳心伤了身子,那就是罗叔大大的不是了。”
刘梦然闻言,柔了柔脸上的线条,拜托罗叔把大家找来便闭目养神。直到洛宫众人进殿,刘梦然一直睡得很沉。
宫主挺着大肚子越发的笨重了,临盆在即的她这么重要的关口上也使不上什么力,心底自是着急,看着刘梦然遭遇的种种,心里更是沉痛,这孩子,算到现今,自出生就没过过安生的日子呀!
感觉到有人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刘梦然悠悠转醒,眉头微蹙的宫主一脸的担忧。
“干娘又瞎操心了。”刘梦然笑着抚上宫主的额头,试着抚平那些纹路,转而坐起身面对着众人。
“这些日子诸位劳心劳力,为我牵肠挂肚的事,我就不谢了。谢了见外,谢了你们又得念叨我了。”刘梦然笑得令人感觉不真实,“日子渐渐过去,我却沉沦不前。事态发展到今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我并不想总挂念着过去。今日请大家来,就是想听听大家对目前乱局的见解,想请教诸位还有哪些我们能够做到的。当务之急,就是雷厉风行,片刻不能拖延。”
刘梦然一本正经的话语间大家似乎理解了他们少宫主的用意,本来他们的少宫主就是个奇女子,虽然命运多舛,坚强而冷静的性格总伴着她渡过了重重难关。比翼给刘梦然穿着衣服,刘梦然轻轻拍了拍比翼的手,在她手背上捏了一把:“你个丫头,蛮了我不知多少事。今儿不叫你全部吐出来,我就不是红姨的得意弟子了。”
巧笑间,比翼红了眼眶,一屋子的人精神俱是一振,这才是他们的少宫主!刘梦然也没调戏比翼两句就切入了正题。一屋子人搬着凳子、靠着柱子,不自觉地聚拢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着局势,谋划着举措。看着此番情景,宫主的脸上终于阴转多云,扬起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时间经不起等待,困局由不得耽搁。就在刘梦然等人设谋策计之时,震动天麟的又一个惊天噩耗传来。
“少宫主,你一定要保持冷静!”从殿外直接飞进屋内的立辉险些被准备防御的洛三削掉手臂,幸得比翼闻声出手制止,立辉还没站稳,比翼劈头就骂了出来:“就你没个模样!没看见这会子大家都在商议大事吗?怎么这般咋咋呼呼冲了进来?!天大的事少宫主都能顶过,你别小题大做,惊了少宫主的心神!”
被比翼这么一呵斥,立辉缓了口气。目光略过刘梦然望向宫主,宫主此刻专注地看着刘梦然,并没有给立辉任何示意。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开口的立辉杵在人堆里有些进退两难。
“说吧。”刘梦然站起身背了过去,听不出她声音中的思绪,“是刘定渊还是欧阳师兄,又或者……是雪影?”
立辉深吸了一口气,向比翼使了个颜色,见她已经站在少宫主身后,就一字一句,无比清楚地道:“天麟国大将军欧阳甫,偷袭地恕不成,落囚。”刘梦然闻言,身子踉跄了两步,心想:“只是刑囚的话,欧阳师兄那般坚毅的男子,一定会活着的;他那么挂念我,一定会活着的。”
立辉见少宫主很镇定,声音比刚才小了不少:“落囚期间,不堪受地恕公主折辱,于五日前……命陨于地恕公主行宫!”
“你说什么?!甫儿……甫儿他不会!”
罗叔的震惊与喃喃自语还在回想,在众人的震惊与悲痛中,背身的刘梦然早已泪流满面。他怎么那么傻,那么傻!一个英雄,一个不该只属于她的世间奇才,为了她的任性,牺牲了自己!她在天麟最大的助力,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无条件信任的人……都是因为她,因为爱她,才害了他!地恕宫主行宫……难怪地恕公主那么恨她,原是早已视作了情敌。
他的心已经给了她,即使他知道她的身、她的心都不属于他,还是不肯屈从……这般固执,这般倔强,都是为了她!
刘梦然的心像是被什么掏空了,她不知道,失去欧阳甫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她从来不在意的感情,只知使用、不想回报的支持,就这么……
“地恕已经派人用水晶棺装好了将军的尸体,说要一路巡游,让世人看看,所谓战神不过如此……他们还要把将军送到天麟边境,让他魂归故里,他们说,这是尊重,尊重他们曾经仰慕的对手……”立辉的声音在大家的悲怆中越来越小,原先他指望冷静自持的护着少宫主的比翼已经魂不知去了哪里,任由泪水滑落着。
“立辉。”强作镇定的声音响起,那是刘梦然的呼唤,“你觉得,他死之前,知道……知道我已经回了天麟吗?”
“据存息楼渗透进地恕的人回报,将军带着死士突袭地恕皇宫,也给雪族长偷运少宫主出宫分散了至少一半注意力。可以说,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了一出声东击西,这才……”话没说完,立辉的手被已经泣不成声的马奔拽住,这才反应过来,少宫主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身子摇摇晃晃的。
“都是因为我,都是为了我……”刘梦然喃喃自语着,大家想出声安慰,却发现各自都哽咽着。
“仇要报,恩要还!杀我的人,我必折磨她生生世世!”刘梦然脸上的狰狞和口中的狠绝传染给了众人。宫主刚想劝大家别忘了洛宫的本责,又听见外面有人通传。
“什么事?”刘梦然冷硬的声音响起,传话的小爷身子抖得不行。“高太后让小的来传话,方才皇上得了前线消息后便大怒,之后口吐鲜血便倒地昏迷。”
“你说什么?!”刘梦然猛地回头瞪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太后命小的来告知公主,望公主念在血脉亲情的份上救救皇上!”刘梦然把眼一瞪,那人抖了抖,壮了壮胆子大声说道,“自公主小产,又不肯见皇上,皇上每日寝食不安、心力交瘁。前些日子解了毒却也没好生调养,又有国事与战事滋扰,这……这身子早就是强弩之末。公主虽不会医,却是皇上的心药呀!”说罢,便把头磕了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比翼终于回过了神来,本想动手赶人,却被宫主制止了。“要撒气也要换个时间、换个地方!这里是天麟皇宫!于公于私,天麟的皇帝都必须救!”
见比翼没了气焰,宫主又转向无动于衷的刘梦然:“说到底,他也有一半是为了你。过往种种若你真不在意,那便更要救他,他从未曾负你,也未曾食言于洛宫。更何况,你与他生死相息,绝不能意气用事!”听了这番话,屋内众人的脸色皆是变了变。
“不但然儿得去,我们都得去。我们和天麟是盟友,天麟已经危机重重,若是国君再出事,那世界的平衡就会彻底被打破。”宫主拉住了刘梦然的手,“困局胶着着,越是考验我们的时候。你出生有异,说不定借你之力事事都能有转机。然儿,放下你对刘定渊的成见。我们一起,去救你的哥哥,去拯救你娘拼死要护的国家,可好?”刘梦然闭目片刻,轻声应了。
走在去主殿的路上,风有些烈。刘梦然忽然仰天长啸,众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死神啊,梦然若助你实现了愿望,你会怜悯梦然,帮帮梦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