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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中都,包惜弱心中郁气渐去。只是完颜康还得管完颜洪烈叫爹,并非她所愿。坐在车上,包惜弱对梅超风道:“陈娘子,我这一生,总是在身不由己里度过。”梅超风道:“你这不是自己做了一回主了吗?康儿不再受这些人的束缚,总是好的。”
因感包惜弱的情意,梅超风心里看他们母子颇重,对包惜弱说话的时候,口气总是不自觉地和软。包惜弱微笑道:“要是能够,真想让他跟了我的姓,咱们母子什么都不管。”梅超风道:“那样也行。”包惜弱道:“可是呀,那是我先前的想法。后来我才发觉,在这个乱世里,想要独善其身也是很难的,倒不如拼上一拼,可这一拼,代价也太大了。”
梅超风毕竟是东邪门下,嗤笑一声,反问道:“你信刘邦是他妈和黑龙生的吗?”包惜弱一怔,梅超风索性道:“只要康儿有了出息,自然有人给他圆场,你担心的什么?那两个男人都不是好人,完颜洪烈尤其坏,利用一下又怎么样啦?”
包惜弱无奈地道:“我如今已经不想这些了,反正,只要我康儿自在就好。也不知道到陕西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梅超风想了一下,诚恳地道:“我陪着你吧,在他的身边,你不出事儿,就是帮他大忙了。”
包惜弱笑了:“也对。别给他惹麻烦就好。”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行到了一处驿站歇息,完颜康过来请安,包惜弱道:“你这一头一脸的灰。”取了手帕给他拂去浮尘,完颜康闭上眼睛,一阵香风过后,睁开了眼睛。包惜弱拿着茶碗喂他,他张口去接,斫答在旁看了惊讶极了:这几岁了呀?感叹过后,又想起自己的家乡来了。
梅超风听得声响,哼了一声,自己默默吃饭。众人大为惊讶,这婆子真是无礼!王妃和节帅还没动筷子,你就先吃上了!然而包惜弱与完颜康都不在意,母子俩腻歪了一回,只当没看到一样,也吃起饭来。
“食不语”,八分饭,上了茶点,完颜康才笑道:“妈,有件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儿。”
包惜弱奇道:“什么事儿?有事儿你拿主意就行啦。”
完颜康摇摇头:“这事儿得问过妈的意思。”
包惜弱心里一紧,想起中都说的什么议婚的事儿,试探地问:“那是什么事儿?”
完颜康道:“我那里可不如中都繁华,难民啊、伤兵啊、孤儿寡妇啊什么的都多,我就想……”他想办个半官方的慈善组织,让包惜弱来主持。说主持也不是很恰当,他现在也不是很了解包惜弱的办事能力,语言犀利并不代表做实务能面面俱到。但是给她找件事情做,还是很有必要的。什么养鸡养鸭救兔子之类的,就先放放吧,先救救人。
包惜弱大喜,言语里却还有一丝踌躇:“我?我能行吗?”
完颜康道:“谁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呢?正好,现在跟夏人议和了,南下的事儿,我想办法,蒙古也该消停一阵儿啦。我正好腾出手来经营关中。”
包惜弱一惊,低声问道:“南下?”
完颜康胡乱动了几下眉毛:“啊,回去再说,条陈还没写出来呢。”
“这?”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放心。”看包惜弱没胃口的样子,又附耳过去告诉她打不起来。
除了这一件事情,一路上一切顺遂,最大的麻烦还是梅超风。她不知道为什么,动了个非要教完颜康武功的念头,整日烦个不停。完颜康是打死也不肯学的,梅超风以为本门武功不蒙因师允许不能教,九阴真经教一教又不会死!
包惜弱整天看他们斗法,只管笑着,也不帮谁。
一路笑闹,路过易州时,完颜康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哎,我在这里有熟人哎。”梅超风气道:“不过是些巴结你的人,这也算是熟人,不害臊。”完颜康道:“真是熟人呢,那一年我引兵北归的时候遇到的,这么大胆子的明白人还真没遇太多。”将张柔的事情说了。
包惜弱道:“哎呀,那纥石烈执中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你出完气走了,他别再报负起这个张柔来。”
完颜康道:“早想到啦,我年前打这儿过的时候,也命人去看过了。”包惜弱道:“好好好,知道你周到。”
事实证明,还是包惜弱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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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易州的时候天色已晚,完颜康并没有命人去寻张柔来见,而是歇息一晚,第二天携包惜弱与梅超风去定兴张柔家。
也是来得巧,正遇到张柔娶妻。完颜康这个年纪,家中长辈已经操心他的婚事了,张柔比他大上几岁,此时娶妻还算晚婚呢。打村头就见到张灯结彩,一般官员出行,遇到红事白事的路过,都会避上一避,完颜康也不例问,命亲卫唤了个小孩子来问。小孩子了正急着去抢些糕饼糖果吃,飞快地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完颜康便对包惜弱如实说了:“少不得讨一杯喜酒,唉,我这腰带要不保。”包惜弱道:“你这样子过去,送条腰带也不像是贺人家喜酒的。这般过去,官威一摆,你说是给他长脸,寻常百姓就罢了,他们也感你的恩。若照你说的,是有见识的人,这样反而是轻慢了人家。我现在也不用插带什么首饰,也不用穿什么好衣裳,你却给我带了这许多来,拿首饰绸缎凑成四样礼物,才像是道贺的样子。”
完颜康道:“妈说的是。那咱们换身衣裳?叫他们将礼物送过去就是,咱们却自自在在蹭一顿酒席。”
包惜弱道:“这才对嘛。”
那一厢,依古礼,张柔是晚些时候迎亲,此时还在家中紧张地准备着。早先易州知府那里送来了消息,道是完颜康想看他。张家上下大为紧张,不想前后脚的功夫,来了使者带着礼物。使者也颇客气,叫一声张郎君,道是节帅奉王妃自中都回陕西,路过本地思及故人,原是想见一面的,却听说张柔要娶亲,便不过来打扰好事,送上四色礼物,又有王妃赐与张家女眷的饰物。
张家本地大族,还是金国百姓,娶亲的时候遇到这样的身份的人送来礼物,尤其完颜康名声还挺不错,也是一件长脸的事情,且将所赐之物收下,又给使者红包。使者将红包一掂,笑道:“太重啦。节帅说了,使者不收些茶水钱也不合适,收多了却是令人为难,叫人将他当成穷神了。那是大大的不妙。给换个小些的吧。”
这般促狭,却十分坚持,笑嘻嘻地讨了个小红包走了。
张柔又有侠义名望,来帮忙的、来道贺的络绎不绝,见状都啧啧称奇。这样的金国大官儿,可是少见得紧。又凑上来给张柔道贺。张柔笑骂了一笑,却并不十分展示这些在当地显得十分贵重的礼物,自往门首招呼客人。心里倒是对这个小王爷有了些好感。
正与一位族老打着招呼,背后听到一人说:“新娘倌儿,好精神呐!”这一口官话,可又与本地土著有着区别了。一回头,张柔吃了老大一惊:“你!”你不是不来的吗?他还记得完颜康,忙要行礼。两丈的距离,也不知道怎么的,眼前一花,胳膊已经被抬起来了。
完颜康一身墨绿绣金的锦袍,裹边的白色皮毛一衬,更显得俊俏了不少。笑吟吟地道:“使不得,你今天只拜天地。”张柔哭笑不得:“节帅莫要取笑。”完颜康道:“你认错人啦,我叫王讷,与我母亲路过贵处,见到热闹,便来讨一杯水酒,沾一点喜气。”
张柔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表露身份,问道:“未知太夫人?”完颜康将手一指,那边不就是了?还未吐芽的柳树下面,一顶青呢轿子边,一个娟秀的女子,扶着另一个……张柔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看了完颜康一眼:“太夫人三个字,再也叫不出口啦。”
完颜康揽过他的肩膀:“让不让进?”
张柔道:“请。”奔上前去相请包惜弱。包惜弱将他一打量,再说完颜康:“他比你开朗多啦,你也多笑笑才好。”完颜康道:“他娶媳妇儿呢!”张柔将三人让进宅内。张家宅院颇大,张家二老在堂内待客,见儿子亲自迎来了三个,单看相貌已是不凡。张老翁见完颜康的腰带,便是一惊,再见他笑嘻嘻地行礼,唬了一跳。完颜康已经笑着说:“这些人,我就见张大哥顺眼。”
将“王夫人”介绍给二老,又讨了个座席。包惜弱道:“这孩子被惯坏啦,说是想起令郎。大喜的日子,你们才是正主,我们这样过来,不耽误您的事儿就好。我们也要赶路,并不会多作打扰。”她温和有礼,十分讨人喜欢,张家二老的心也渐渐放下,对外只说是张柔的朋友。
完颜康趁着张柔还未到迎亲吉时,笑解了腰带与他:“我姐姐们出嫁的时候,都说要给新娘子添妆,我偏要给新郎添妆。”张柔哭笑不得:“这如何使得?”完颜康摇摇头:“用得上用得上,迟早用得上。”想天下不定大乱,这便正是地方豪强出头的时候。这却是皇帝也阻止不了的事情。他见张柔人缘极好,又有胆气有担当,还有些见识,四样齐备,便觉张柔会有作为。硬将腰带塞到他的手里,笑道:“我再呆下去,易州府该急了,酒呢?”
完颜康腰围玉带,乡间寻常百姓,只怕一世也难见一次,是以无人认得。唯张家父子,虽说务农,却也读书,依稀认得。非一、二品官,谁能围玉带?完颜康却毫不在乎解下与张柔:“前年路过此处,唯你敢作敢当,大有为之时,必有有能为的人。不然我过来干嘛?”
张柔并非冲动之辈,胸中颇有丘壑,此时却依旧是一介平民,得他如此看中鼓励,也不由感动。竟不发一言,收了玉带,斟了两碗酒来,与他痛饮。完颜康此时完全不知道,他在跟张弘范他爹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