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越女暮做妃九

丹妮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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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

    长安。

    韩王府。

    李元嘉轻捋乌须,仔细地看着面前的马啸图,却见近侍沉书匆匆奔入,不由眉头一皱道:

    “怎么了?”

    沉书打了个揖,也不及等李元嘉着行平礼,便自上前附于李元嘉耳边,轻轻几句。

    立时,他瞪大了眼,转首过来仔细地盯着沉书半晌,才轻道:

    “做真?”

    “做真,那人可是咱们一早就安排在骊山行宫里的,半点儿错不了。”

    李元嘉握手成拳,奋力一击掌心:

    “好!大好!”

    他显是心情激动,在屋中来回走了两遍之后,才倏然转身盯着沉书道:

    “府里可还有什么人得用的?”

    “回殿下,除去派回潞州本宅的,便只剩下红玉凝云二人了。”

    “只有她们两个?”

    “殿下,那昏君此番出行,只怕是带了风雷**四卫的。”

    “不是有一个去了……

    罢,便是其中一个去了潞州,只怕剩下的三个也在。

    以红玉凝云的本事,若是一对一,本王不担心,可若同时对上三个……便是麻烦。”

    沉书看着李元嘉道:

    “其实,还有一人……”

    “不成,她不成!”

    李元嘉断然否定:

    “此女的来路虽然明白,可其心性人品却尚未得摸透,若是贸贸然起用,只怕反而会成了咱们的祸害。”

    沉书忧道:

    “可是殿下,此等良机,错过了,只怕下一次便……”

    李元嘉想了一想,却轻轻一笑道:

    “不是还有她么?”

    沉书一怔,立时省悟:

    “殿下是说……”

    看着李元嘉含笑点了点头,沉书才忧道:

    “可是殿下,论到底,这萧妃也是个半点武功也不懂的妇道人家……”

    “本王要的,不是她亲自动手杀人,而是要她带着那府中的另外一人去。”

    沉书立省:

    “殿下说的是呀!

    想那慕容嫣到底也是有些本事的,凭她要去诛杀昏君,实在容易。

    可诚如殿下所说,此女心性未得明透,若是有与那昏君有杀夫流放之仇的萧妃相督,再加上咱们派红玉凝云一道出去接应……

    那便万无一失了!”

    是夜。

    骊山行宫。

    后苑。

    夜色漆黑,伸手难见,唯一的光源便是那长廊之下悬着的只只红色宫灯。

    一阵风轻轻吹过,仿似是伴着这风声而来一般,一道身着雪色广袖,长发未髻未簪,仅以一枚小小金环束于背后的颀长身影,突然出现在灯影之下。

    红光之中,雪素的脸却被映得更加玉白。

    转身,回头,乌黑的眸子徐徐扫了一遍左右,便抬眼看向前方:

    “既然来了,且请现身。”

    轻轻一阵佩环响,一身火红,长发同样未髻未簪,同样仅以一枚小小金环束于背后的媚娘,徐徐从暗影中走出。

    “慕容姑娘。”

    朱唇轻启,眉目温雅的,是媚娘。

    听到这四个字之后,神色冷淡,只是垂眸颌首的,是慕容嫣。

    一阵风吹过,久久,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丝一般轻滑又凉淡的声音,浮在空气之中:

    “你既来了,那陛下也就都知道了。”

    “是,吴王妃姐姐,实在是忠义过人。”

    媚娘一边回着,一边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心里怅然若失,又有些庆幸:

    她实在太美,美得不应当存于这世上……

    美得就是她,也不敢将慕容嫣这个女子,带到李治面前。

    她知道李治对自己的深情无限,也知道于李治而言,慕容嫣这样的女子,至多只能引得他惊艳一番。

    可是……

    媚娘垂下长长的眼睫:

    可就算知道,她也没有勇气,冒这个险。

    慕容嫣点了点头:

    “既然萧妃娘娘已然先行一步,慕容嫣此番却来得多余。

    就此告辞。”

    媚娘闻言,急忙打断她:

    “姑娘且等一下!”

    原本已然转身欲离的慕容嫣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媚娘,不说一句话。

    媚娘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慕容姑娘,此去何方?”

    慕容嫣看了看她,突然淡淡一笑:

    “没来之前,我不喜欢你。

    因为听说了太多关于你的事。

    可你说了这句话……”

    她转过身,大步走到媚娘身前,负手俯视着比自己微低了些的媚娘,然后骤然出手,轻轻地捏住了媚娘的下颌:

    “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媚娘挑眉,突然伸手,一把团扇重重地拍在她抚着自己下颌的手上,打开了它,也打红了它:

    “放肆!”

    慕容嫣一怔,半晌才恍神地看着面前这个神色凛然的女子,突然轻轻道:

    “江湖中人,慕容嫣浪荡失礼,还请昭仪勿怪。”

    媚娘不语,良久方道:

    “媚娘问慕容姑娘欲往何方而行,不过是知晓,以韩王府那样的地方,根本是困不住姑娘的。

    而且,姑娘留在那处的理由,甚至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假扮男儿的理由……

    媚娘也很清楚……”

    她转身,淡淡道:

    “所以媚娘才要问,姑娘是要往何处而去?”

    “娘娘都已说了知晓慕容嫣的理由,又何必多此一问?”

    慕容嫣复了冷淡的神色,负手于背后,不疾不徐道:

    “自是回韩王府,看护小妹。”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慕容姑娘莫非以为,此番姑娘未听韩王号令,与萧妃姐姐一道明受令,暗忠君……

    他还会善待姑娘与令妹么?”

    慕容嫣突地淡笑一声:

    “娘娘若是想要借淑儿安危来诱得慕容嫣同红拂公子一般受用于娘娘,实在是不必再多思了。”

    她停了一停,续道:

    “慕容嫣生平浪荡已惯,此番做了这等选择,不过是因为比起李元嘉来,你的夫君,如今的陛下,更能替天下人忧重……

    否则,日后他也必如李元嘉一般,终为嫣剑下亡魂。”

    媚娘却淡淡一笑道:

    “慕容姑娘错了。

    媚娘如此一言,却非要借令妹来挟得姑娘为侍为婢,更非要挑得姑娘现在就去诛了李元嘉一门。

    恕媚娘直言,慕容姑娘,以你一人之力,若要斩尽韩王府上下,得救令妹出,媚娘以为并非难事。

    只是……

    若是在这一番手脚之中,动伤了令妹,却如何是好?”

    这是事实——

    慕容嫣很清楚,纵然她如今于武道之上,可放言海内能敌者,不过区区一二人耳。

    可王府究竟是重地,韩王畏死,重兵不离五十步,便是今日里跟着她来,名为相助,实则监看的婢女,要除掉也要走过五十招以上。

    若于这间隙之中……

    慕容嫣点了点头,看着她:

    “昭仪有良策?”

    “不止良策,媚娘可替慕容姑娘救得令妹出韩王府,更可多与惠助,使姑娘姐妹二人,自此不必再为此等小人烦扰。

    只要姑娘答应媚娘三件事。”

    慕容嫣不假思索地问:

    “昭仪可一言,慕容嫣自当品重。”

    媚娘淡然一笑:

    “三件事,其一,自今日起,且请姑娘就罢了诛杀李元嘉的念头。

    其二,从今往后,请姑娘将令妹交与王妃姐姐代养。

    其三……

    媚娘要请姑娘交与媚娘一样信物,日后若媚娘有什么不违姑娘本心本性的难处,相求于姑娘,还请姑娘尽速而来……

    自然,这信物若可得长久最好,若不得,便是一次也是妥心的。”

    慕容嫣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突道:

    “我杀了李元嘉,你和你的陛下夫君,就自此少了一番旁忧。”

    “他死了,治郎是少了一番旁忧;可他活着,治郎才会时时刻刻,警省自身,善持为君之道。

    这是治郎的心愿,媚娘为妻,自要为他达成。

    何况……”

    媚娘垂下眼,淡淡道:

    “以治郎的心思,真正可以杀他的人,只有一个。”

    慕容嫣挑了挑眉:

    “所以你才要我把妹妹交给萧王妃代养?

    为的就是日后吴王长子得皇命,可以诛杀李元嘉替父报仇的时候……

    吾妹也可借机一雪旧恨?”

    “姑娘是不会让令妹动手的,可有令妹在,姑娘才能名正言顺地从同样恨元嘉入骨的王妃姐姐母子手中分得一把刀。”

    媚娘淡然一笑。

    慕容嫣的目光亮了起来:

    “好,果然他没看错你。三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你,甚至你想要的信物,慕容嫣也会答应允你,自今日起,只要你武昭仪有难,无论是我慕容嫣,还是我日后的衣钵传人,都自会第一时间赶至,替你解忧。

    只是,你还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姑娘请讲。”

    慕容嫣淡淡一笑道:

    “昭仪得产公主小字与慕容嫣相同。那便请昭仪答应日后将淑儿与小公主结为金兰之契。不知昭仪可应?”

    媚娘不假思索便道:

    “不必日后,今日媚娘便替女儿认下淑儿这个义女。”

    慕容嫣闻言,笑容欢愉,半晌之后出手如电,抓住背后束发金环一扯,满头乌发如瀑散于风中,衬得她未施粉脂的玉容更形绝艳。

    “这个,便是信物,日后但见此环,我慕容嫣但在人世,必至,若慕容嫣不复于世,则自有衣钵传人而至!”

    一阵破风之声响起,金环在红灯映射中,划出一道流星般金光扑入媚娘张开的手掌心。

    待她再行抬头看时,四周,已只有她一人。

    片刻之后。

    行宫寝殿之中。

    李治正伏案疾书,忽闻得瑞安轻问媚娘安好,便急掷笔起身,去看媚娘:

    “你回来啦?”

    媚娘点头,伸手,将那金环展于他面前。

    李治也不拿,只是负手看了一番,才徐徐道:

    “总算是送走了她……

    否则此刻师傅不在左近,只怕便是折了他们三个,也难挡得住她。

    唉……

    也幸亏三嫂大义,假意应了韩王叔之请后,便立时飞鸽传书于咱们,通禀此事,又特特嘱咐咱们小心这女魔头……

    否则此刻便纵是有千军万马在身侧,也难挡她只剑杀入中门啊……

    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李治看到媚娘注视自己的目光,颇为奇特,不由讶然一问。

    媚娘垂目,半晌才轻轻道:

    “治郎,萧妃姐姐说,这慕容嫣是个女魔头,可依媚娘所见,只怕却未必如此。”

    接着,她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今日与慕容嫣的一番相议一一告于李治。

    李治何等人物?立时明白媚娘的意思,皱眉道:

    “你的意思是……

    或者这三嫂,是因为此女与三哥有些……暧昧之事,所以才有意借咱们的手,除掉她?

    未使然罢?

    三哥在时,他们夫妻二人的情份,你也是知道的。”

    媚娘黯然,半晌才轻道:

    “纵然相敬如宾,可却无半分心意相通之感……

    这样的情份,治郎难道还见得少么?”

    李治闭口,半晌才摇头,伸手将她抱在怀中道:

    “无论如何,三嫂总是报了讯儿来了,咱们也得念她这个情份。”

    “我并非说萧妃姐姐不好,只是……我这般为事,怕她会怨我……”

    媚娘依于李治胸前:

    “我……我为了保住慕容姐妹,将那孩子置于萧妃姐姐身边,其实何尝也不是等同往慕容嫣身上拴了一条无形的枷锁呢?”

    “你自己都这般说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李治一边儿抚着她的头,一边儿轻轻道:

    “否则,以她那样的本事,大可当场与你翻脸不认,便是不来行刺,自行求去,然后违了朕命,去诛了韩王叔满门,也是她的行事之风。

    可她没有……

    说明于她而言,她也知道你的好意的。

    毕竟她自己比谁都清楚,浪荡江湖之苦,她这个无名无份的慕容将军私生之女,或可忍得,可那堂堂正正序列慕容将军三女的真如海,就未必能受得。

    眼下慕容一门虽则兴荣,可到底也是因为江夏王叔之事远迁西北僻境。比起那大漠黄沙之苦,尽管都是流放,身为三哥正妃的萧王妃身侧,才是她能给妹妹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才会感激你,才会许下了诺言,不是么?”

    媚娘却依然不能自解:

    “是么?她会感激我么?

    难道她不知晓……从一开始,虽则我与她言明是我自己要的这份约定,可她又何尝不知,我要她的千金一诺,认到底,还是为了治郎呢?

    难道她不恨我从此束了她……”

    “还是那句话,她若恨你,早就自行求去了。好啦好啦!别再多思多想……

    去准备一下罢!我写完了这封信,咱们可就要出宫了。你不是总嚷嚷着要去尝一尝王婆婆的粉团子么?那便快些罢!趁着弘儿与嫣儿都睡着,好带出去,别等了!”

    一壁说,李治一壁将仍然有些犹豫的媚娘推至后殿,看着她走进去收拾东西之后,才沉下脸色,负手冷然与德安道:

    “师傅那边儿可回信了?”

    “回了,慕容三小姐已然被救出韩王府,眼下想必是已然交与萧妃娘娘了。”

    “派去护着三嫂的人呢?”

    “已然跟上了,萧妃娘娘此刻已然全安。”

    “那好……传话儿与师傅,就说媚娘思念素琴妹妹,请他返一趟洛阳,带上素琴妹妹与两个孩儿一道来罢!还有……”

    李治垂下眼眸,侧头轻声语告德安:“记得告诉他,要快些来。”

    德安一怔,立时会意:“是了……慕容嫣这等狂傲的女子,会应下要来行刺主上之事,只怕除了因为她妹妹陷于韩王手中之外,还意存着要与李师傅两相一较的心思呢!而这女魔头于江湖之中,是出了名的行事不择手段……只怕李师傅因着自持身份不与之相战的话,她必会挟持李夫人与一双儿女逼迫李师傅的……

    德安这便去!”

    李治点头,看着德安离开,才轻轻冷哼一声:

    “慕容嫣……你最好还是明白一件事……

    若非媚娘惜才……

    只你明知媚娘左右隐伏暗卫,还敢有失礼于帝妻这等狂悖之举……、

    朕便早着诸卫将你斩杀当场!”

    接着,拂袖转身,径向后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