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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唐。
长安城。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方将哄睡了孩子们,便得了李治驾至的消息,无奈之下皱了皱眉,自起身,也懒更衣,便随心在外披了件大毛衣裳就走了出去接驾。
可她不及出得内寝门,便被急急入内的李治伸手扶了过来,半搂半抱地护着,易碎瓶儿似地安放在了榻上,才长出口气,左右上下扫了一番自坐下,轻声发问:“怎么还没睡?”
“一个比一个闹腾,怎么睡?”
媚娘似埋怨似有些无奈地叹气。
李治微微一笑,转头去到处瞅孩子:“怎么没睡在这儿?”
“若是睡在此处,只怕我那些许小活儿,便再做不得了。”
“小活儿?你在做些什么?”
李治好奇,便去看她到底忙了些什么。
媚娘倒也不背着他,自从一边儿几案上取了一本卷宗来,与他瞧:“不过是习惯罢了。近些年来看过的书,整理一番而已。”
李治点头,又摇头道:
“你看你,还说孩子们不懂事……依我看,最不懂事的便是你。素常里带着弘儿一个便已是辛苦。如今多了嫣儿,更是难为。怎么不好好儿将养着,还整理这些做什么?”
媚娘却道:
“孩子长大了,我总是要留些东西与他们——这些书本之类的东西,却于他们是大难得的。”
李治点了点头,倒也无可无不可,夫妻二人又言论一番,才见文娘匆匆端了些甘饴汤上前来,权为二人夜间点心。
媚娘自生了李弘之后口味大变,爱辣不爱甜,加之素知李治喜好这类甘食,便由着他将两碗都吃了,然后才一壁提笔,继续写着自己的书札,一壁悠悠道:
“听德安说今日里,延康坊里可出事了。”
李治正喝着最后一口甘饴汤,闻言也只是停了停手,却只是继续饮汤,然后笑道:“怎么,你也担心起这些事来了?”
“只是好奇罢了……还以为治郎一直把他藏在那山里,与崔家姐姐做伴呢!”
媚娘眼也不抬,只是悠悠然道。
李治哽了一哽,放下碗,这才长出口气,伸手去扶了媚娘手臂在怀,拍了拍,半晌才轻轻道:
“这些外面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忧了。”
次日午后。
立政殿中。
媚娘一早起身,便着瑞安急急前来,问了几句昨夜的情景之后,这才点头道:
“原来如此……
我说治郎昨夜里怎么那般怪怪的。若论在往常,他听到我问那人的事,必然是要气上一气的。”
瑞安点头,叹息道:
“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韩王此番行事,却也是抓准了主上的心尖儿来的。若非如此,只怕主上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地派了足足两倍的人手加看着他。”
媚娘又叹:“是啊……论起来,这个麻烦也是我给治郎带来的:论理该杀罢,又不忍杀。论情当诛罢,也不愿诛……瑞安,你去请狄大人于午后前来左延明门,我有些事要与他商量。”
瑞安闻得要在左延明门,心里便明白,必是媚娘不愿再看着李治碍于她而于刘弘业之事上为难,心下有了计较,便自退下行事。
……
傍晚。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方用毕了晚膳,便见德安匆匆奔入,附于他耳边细细几句。
立时,李治扬眉,颇感意外地看着德安:
“你是说……媚娘要狄仁杰自行安排那刘弘业与崔氏离京?”
“是。不止如此,娘娘似乎还有后手。”
李治看着德安,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轻轻问道:
“是不是……媚娘要狄卿借着些事上奏参韩王叔,然后求得朕贬他出京。一来可避开韩王叔眼下的锋芒,二来也能好好儿地将那刘弘业与崔氏后路安排得当?”
“主上英明。”
李治柔情一笑:“她总是为朕想得周全……罢了,便依着她的计罢!”
……
唐永徽四年九月初。
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
早朝之上,大理寺丞狄仁杰有参表,道近来因查荆王旧案余孽时,翻得韩王元嘉之与有私等线故,乃并上报,请准李治彻查。
李治闻言大怒,又以具表之中证据尽皆模糊不清之罪,非属良意,乃谪贬狄仁杰外为潞州法曹正员。即日携眷离京。
一时间,朝中哗然。
退朝后。
左延明门侧。
长孙无忌等人,立于廊庑之下,看着自远而去的狄仁杰,好一会儿才问禇遂良道:
“登善(禇遂良字),你以为如何?”
少闻长孙无忌唤其本字的禇遂良,一时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道:
“项庄出剑,自指沛公。只是主上如此一来,难免会有些打草惊蛇啊!”
长孙无忌半晌不语,良久方道:
“或者这正是主上的所愿呢?毕竟于主上而言,已是失了一叔两兄了。”
禇遂良沉默。旁边的裴行俭却冷哼一声道:
“无论这主上所欲何为,那只野猫儿却是个立时看得透的。”
长孙无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大步流星直往前走的狄仁杰身后,连唤“狄兄”不止的李义府,淡淡一哂:
“也是啊……
潞州本是李元嘉旧居,怀英参了元嘉一本,只怕也是主上的心思。
如若主上只是将他责骂一番,将此事按下不提,那说明主上当真还是走了仁善过懦的旧路。
可此番……连李猫都嗅得出,主上将狄仁杰贬谪至潞州的深意……想来朝中也少有人不能看透主上的心思了罢?”
一侧的唐俭理了理衣衫,点头怡然道:
“主上此番行事却是绝妙啊!
虽则怜悯依旧,可到底桥归桥,路归路。
怀英是个软硬不吃的,所以他到潞州这个韩王根基之地做这法曹正员……想必韩王也是出离意料之外啦!”
长孙无忌半晌才点头:
“是啊……难得主上走了如此一着,想必怀英无论如何也不会浪费了这般好开局的。
咱们这些人便只在京都为他依靠,看着他如何收拾元嘉的好。”
“不只是看着,只怕也要多替他费些心,好好护着他,莫叫他出了什么事才是。”
禇遂良看着老师,轻轻道:
“此去潞州路途遥远,可不能叫怀英出了什么事啊老师!”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回首看了眼离他们正好五步远的阿罗。
阿罗点头,示意明白,便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