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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午休起,便看到文娘在寝殿外的转角处,与瑞安切切咕咕地说些什么,面色极是难看。
一时好奇,她见二人也未曾发觉,便起身只着白袜绕开几条柱子,小心地走到二人背后,噙着笑,想着听一听二人的悄悄话,好寻个由头打趣他们一下。
可当她立定下来,听了几句时,却只觉胸口如大锤砸过,一时间呼吸不得。
偏偏二人的议论又一字一句地往她脑子里,耳朵里钻着,不听也不成,一时气怒交集之下,她竟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
半刻之后。
媚娘睁开眼,头一个看见的,便是瑞安与文娘苍白一片的脸。
她怔了一怔,立时又想起自己为何倒下,又为何躺在这里的原因,一时间又是心血澎湃,几欲冲口而出。
“娘娘!
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眼下可正是当紧的时候……
娘娘……”
文娘见她醒来,又见她面上浮出怒色,心知她必然是听到了自己与瑞安的私语,一时间含泪急劝。
好在媚娘多年的修持倒也不是白练的,稍稍几口气,便平了心绪,呆呆地定了一会儿,突然说声:
“扶我起来罢!”
瑞安与文娘一怔,便急忙左右伸手扶了她起身。
文娘见她穿得单薄,又急忙拿了狐裘来替她披上。
媚娘这才坐直了身子,怔怔地看着前方半晌,才轻轻道:
“你们方才说的……
可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文娘与瑞安互视一眼,瑞安还待要强笑一声,欲说些不相干的话儿来引得媚娘不再追问,文娘却知媚娘既然问出口,便必然是已信了八分,便抢先道:
“娘娘不必太过气郁……
这些话本也只是宫里那些嚼舌根子的,无缘无故的乱咬……
谁也不敢说准了就是真的呢!”
媚娘不语,半晌才轻轻道:
“是么?
无缘无故……没有凭据么?”
她突然冷笑一声道:
“若是没有凭据,为何连我母亲何时生下我长姐,何时嫁入我武氏家门的都一清二楚?
甚至……
甚至连那位窦氏女何时与我父亲定亲,又是何故与我父亲断了姻缘,自入空门……
都说得详细分明?”
这几句话问得文娘与瑞安,倒是一时无言:
其实他们二人初听到这些流言之时,便心知这些流言,只怕竟有七八分是真的。
所以才这般躲着媚娘讨论应对之策——
一来是因为不忍媚娘伤心费神,二来也是因为她眼下身子正是吃紧的时候,万万伤不得神动不得气。
可谁曾想,媚娘今日竟突然起了这等好奇心思呢?
——其实说来,媚娘今日这等好奇心思,起得倒也非无缘故。
想一想这些日子以来,她又再度受孕,又眼看着李治受尽磨难,又耳闻着李治为了公事烦忧不止,偏偏又要自己照顾儿子李弘与腹中胎儿不能相助一二……
她的心里,何尝快活?
所以今日这般孩子气的动作,实在不过是图着想借文娘与瑞安的私情话儿,打趣一二,寻些短暂的欢喜罢了。
熟料这一番孩子气,竟然听到了那么不得了的一条内情!
她又何尝不感叹上天果然安排周密呢?
若搁在以往时,她每日里只顾着李治与李弘父子便是无暇他顾了,何况是听别人说悄悄话这等无用之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是怔怔发呆。
文娘看着这样的媚娘,实在也是不忍,半晌才轻道:
“娘娘也不必就如此难过了……
说到底,一切也只是流言,还没有经过验证。
若是娘娘心中怀疑,大可请主上去寻人验个分明,也好教自己安心呢?”
口里这样说,其实文娘却也明白,只怕验证之后的结果,竟有七八分是与自己听到的东西一般的。
媚娘摇头:
“验是肯定要验的,可却万万不能叫治郎知道……
说到底,此事究竟是与元舅公有关,若是叫治郎知道了此事,又偏偏此事竟是真的……
你叫治郎如何是好?
我又该如何与治郎说解此事?”
媚娘说到此处,不由目中含泪道:
“元舅公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到底是治郎的亲母舅……
有些事,我实是不想叫他为难……”
咬了咬牙,她擦净眼泪,看着瑞安道:
“你去,替我设法与素琴传了话儿……
就说我有事,要见李师傅。”
瑞安闻言,心中一沉,看了看文娘,终究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无声气,点了头应下,悄然而退。
只留下文娘看着向来坚强的媚娘,双眼微湿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阴沉着一张脸,听着德安的回,咬牙切齿地问:
“那些舌头长的,都收拾干净了?”
“收拾干净了。主上且可放心。
只有几个为了留着,方便日后把韩王给证死了,一并拿下在暗卫那边儿的暗室里禁着。
每日里三餐饮水不少,只要保证条命活着便是。”
李治这才喘了口粗气,又问道:
“媚娘那边儿呢?
如何?”
“主上安心,娘娘何等定力,眼下已然是静下心来了。
只是此番事大,又关乎其身,娘娘少不得是要好好儿查问一番。
眼下李师傅已奉了密令入宫,见过娘娘了……
想必接下来,娘娘怎么也是要查个清楚明白才肯罢休的。”
德安轻轻道。
李治长叹了口气,一身疲惫地微皱眉头,半晌不语。
好一会儿,立在一侧的王德才道:
“主上也不必过于忧心了。
好歹娘娘也是有分寸的。
何况此番之事,本就是元舅公行得不是……
总是得给娘娘些出气儿的地方。
不然这般大气困在身子里,娘娘要是伤了凤体就不好了。”
李治颓然苦笑道:
“你以为朕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只是……
一个是舅舅,一个是朕最重要的人……
你叫朕如何是好?
何况此番,本就是舅舅行事不当。
可偏偏……
偏偏舅舅还拿着一项大事来说话……
唉!
朕也实在是……”
李治摇头,只觉身心俱疲——
他不是不知长孙无忌此番所为,本是为了父皇,为了大唐江山着想,其实并无半点私心。
可是……
可是这样行事,究竟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