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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刘昭训离去好久,玉凤送人回返,萧良娣还坐在正位上,支颐沉思。
“主人,您怎么了?”
玉凤见状,急忙上前取了件披风,替她盖上——说到底,她才方生产毕,却不适宜吹风。
萧良娣深思着方才刘昭训的话:
“玉凤,本宫总觉得……这刘昭训方才那一番话,似乎大有深意。”
玉凤闻言便皱眉:
“主人,那不过是刘昭训看着您长得比她更好,心下不舒服说的些酸话儿罢了,有什么可在意的?”
萧良娣想了一想,却摇头:
“不……不对,本宫看她,却当真是死了心一般的。想一想……她之姿色虽比起本宫来,是差了些,可却也不至于如此便失宠于殿下……
再者她可刚刚生下了皇太长孙呢!便是庶出,那也是长孙!论理,她该正是志得意满才是……
如何这般做态?
殿下……殿下也没有不喜爱她的样子呀?”
玉凤想了一想,道:
“会不会是因为太子妃又做了什么事,让她以为自己再无希望了?玉凤可听说,之前这太子妃为了让刘昭训失宠,可是怂着家里人,一度把这刘昭训的父亲给送入大理寺了呢!
虽然后来因为太子殿下怜爱她,设法求了陛下查清其案,可说到底……
她大概是被太原王氏的权势给吓着了吧?”
玉凤这番话,倒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是故虽然萧良娣心中总是隐隐不安,还是点了点头,道:
“若果真如此,此女倒不值得本宫如此器重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没胆的。”
言毕,便将招揽刘昭训的念头,与那份不安感,一起抛向脑后。
同一时刻。
东宫,宜秋宫中。
刚刚回到自己所居配殿中的刘昭训,便紧着去看李忠。
见到忠儿睡得安稳,她才放下了心,接着,心中一片空茫,如一抹幽魂般地,回到了寝殿之中。
宇文燕见她如此,心下不忍,一边侍奉着她更了睡袍,一边轻轻道:
“昭训姐姐,燕儿不懂……今日那萧良娣,分明便是有意拉拢昭训姐姐,与那太子妃斗上一斗的。为何昭训姐姐推辞?”
刘昭训懒得言语,良久才道:
“争来争去,不过一场空。既然知道结果如何,又何必再争?”
宇文燕想了一想,知道刘昭训之意,然却终究有些奢望道:
“或者……或者如果昭训姐姐与萧良娣在,太子殿下会很快忘记那……那……那个人呢?
说到底,太子殿下终究是个男人,再者,那个人与太子殿下之间,现下看来也是不可能的。说不定……
说不定太子殿下与昭训姐姐能日久生真情呢?”
刘昭训摇摇头,语气淡凉:
“自从东宫封妃至今,太子殿下除了那初起的一个月之外,何曾再长留东宫之中?”
宇文燕道:
“可那是因为陛下身体不安,又……后来又是晋阳公主殿下……”
“东宫距甘露殿虽远,可终究不过一柱香的时刻便可来回一趟,太子殿下再孝,也不必如此罢?
说到底,我也好,萧良娣也好,杨承徽也好,郑良媛也好……可都是怀着他的骨肉呢!
他若当真有心留在这东宫,自然会尽力留下的。何必如此?”
宇文燕便讶然:
“昭训姐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他……”
刘昭训苦苦一笑,垂下眼睫道:
“虽然不能与她相守……甚至连相见也难……
可若能更近一些……心中也是欢喜的……
想必,殿下心中,是做如此想的罢?”
宇文燕哑然——她实在不能相信,这帝王之家,居然还有这般之事。
刘昭训轻轻了合了合眼,淡道:
“燕儿,我累了,熄灯,歇了罢!”
宇文燕看看时计——才刚过戌时,这般仲夏时节,天边还泛着金霞……
可是,这宜秋宫配殿中,却似已然是昏暗一片了。
宇文燕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急忙点头应好,伸手去熄了灯。
……
片刻之后。
东宫。
承恩殿中。
被禁足的太子妃王氏,淡然地看着书简。
忽然之间,身边近侍怜奴快步入内,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太子妃立时便沉了脸,手中的书卷,也紧紧地拧了在手中: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做不得假,方才奴婢命人去那宜春宫里悄悄看过,见那萧氏已然将那明珠凤簪戴在头上了……”
“砰!”
太子妃手中之书简,便狠狠砸在了桌面上,碰到一边的茶水,洒了一桌子。
她又气又怒,又惊惧交加:
“那……那是父亲送给本宫的册封之礼!殿下他怎么……他怎么能……”
“娘娘先别着急,说不定不是殿下所为呢?”
怜奴见状,只得好声劝慰道:
“娘娘与殿下是结发,自然知道殿下的性子最是柔善不过。只怕此事,却是那萧氏有意挑唆也不一定呢?
或者……或者会不会是刘昭训那贱婢?”
太子妃含泪看着她:
“什么意思?”
“娘娘,就在片刻之前,那刘昭训可是被萧良娣招进了宜春宫里去,坐了好一会儿呢!出来的时候,那刘昭训身边的小侍女可是捧了许多赏赐出来……
娘娘您想,日前那萧良娣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替那刘昭训做这般大动静?之前娘娘可是已然警告过她,这刘昭训非普通女子了呀!如今又这般赏赐……
会不会此番之事,根本便是她们串通好了,故意挑拨娘娘与殿下的关系?
若真如此……那刘昭训,只怕便是存了心了!”
太子妃垂头思索半日,也觉有理,便恨声道:
“刘云若这个贱婢……自她入东宫起,本宫便瞧着她狐媚妖娆,不似一般的良家女子……果然,低姓(就是并非高贵的姓氏出身)出身的女子,都是些狐媚子!
不成……这东宫,本宫必得要为殿下守好了它!否则日后难免会成为殿下为人所诟病的弱点!只怕……只怕还会如之前的废太子一般,祸起东宫,终究落得一身不幸……”
想了一想,太子妃咬了咬牙:“怜奴,从今日起,你给本宫盯紧了这刘云若!一旦她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知道么?”
“是!”
贞观十八年六月十五。
刘洎因太宗近日形容委顿,乃上奏曰:
“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
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
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
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众望于虚说。此材辩之累,较然可知矣。”
太宗见表,颇有不满,乃语告身边内侍监王德道:
“朕此番所为,乃是因爱女离失,兼之国事忧烦,这才有所不安。形容憔悴,这刘洎却将朕比做秦暴(秦始皇)……
可知其心颇不以朕为然也。”
王德乃劝:“刘大人性刚直,或有疏漏,主上当容之。”
太宗沉吟良久乃道:“非刚直,乃自视过高尔。然其发心不坏,当回之。”
便遂以飞白书回道:
“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
今闻谠言,虚怀以改。”
然刘洎见回表,乃持之告与诸臣为欣,太宗闻之益发不悦。
时太子李治正于丹霄殿,闻此事,乃叹息,悄语与一侧侍立之近侍德安道:
“这刘洎,当真是已然不知自己长短了……也罢,说到底终究师徒一场,你去代本宫提醒一番。”
德安依命而去,然刘洎闻有内宦而来,竟自闭其门,不着德安入,更放狂言道:一生最厌内宦类之云云……
德安大怒,乃入丹霄殿实言以报。李治闻言亦不喜,便再不语。
贞观十八年七月二十。
太宗将征高丽,乃敕令将作大监阎立德等人至洪、江、饶三州,造船四百,以载运粮草。
二十三,又派营州都督张俭等率幽、营二州都督府兵马以及契丹、奚二族士兵先攻辽东,以观其势态。
同又授太常寺卿韦挺为馈运使,民部侍郎崔仁师为副使,河北诸州皆从其二人调遣,以为粮草之事。
又命萧瑀之子,太仆寺少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草入海。
……
此番征辽东之事,诸臣颇以为不然。然太宗执决行之,诸臣无法。
贞观十八年八月十一,太宗突告诸臣道:
“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
诸臣乃答道:
“陛下武功文德,臣等顺之尚且不暇,又有何过之可言?”
太宗乃道:
“朕问诸公以己过尔,诸公等却曲相谀悦,既然如此,那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如何?”
众臣闻言,皆拜谢不止。
太宗乃指长孙无忌道:
“辅机善避嫌疑,应答待物敏而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如此;然总兵攻战,终究非其所长。
舅父(高士廉)涉猎古今,心术明达,临难不改节,为官无朋党;所缺者,乃骨鲠规谏尔。
唐俭,善辩敏捷,长于和解他人之纠纷;然事朕三十年,却无言及于朝政诸事。
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不德之事;然其性情怯懦,缓急之事,不可得其助力。
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丽宏恢;然其持论恒据经远,自然不负于物。
刘洎,性最坚贞,究于利人;然其意尚诺之诚,常私于朋友。
马周处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皆可直于道而言,朕近任使,多能称心如意。
禇遂良,学问稍长于诸人,其怀亦可称坚正,每每倾注忠诚,依附于朕,恰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诸臣闻言,惊叹不止,乃自言受之。
太宗又道:
“自今日起,诸公当再拾旧日直谏之德,以助大唐也。”
诸臣然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