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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不忍她这般的目光,轻轻地将她的手从唇边放开,慢慢道:
“今日……我有四个孩子……
可是……
媚娘,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他们……他们的母亲,都是你。”
这如春风似丝绸般的话儿,柔和而醉人,却叫媚娘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李治见状,惨然一笑,微微松了些力气道:
“媚娘,你可知?
自从得了那菊花手笼之后,我便一直渴望着。
渴望着有朝一日,能亲耳听你唤我一声……
唤我一声……
‘治郎’……”
媚娘全身一震,用力一挣,终究逃离。
李治手中一空,心中便也觉一空,目光看着落在半空中的手,良久良久,终究还是闭了眼,紧紧地将手握成拳。心中暗暗起誓:
——终有一日,我会等到的……
媚娘,我终会等到你唤我“治郎”的那一日!
瑞安守在台下,忽然见到一脸苍白,额头却发着红的媚娘冲了下来,心中一惊,正待问话,却闻得媚娘冷然道:
“回去!”
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她与徐惠所居的排云殿而去。
……
凤台上,李治一人躺在媚娘方才所卧之处,一边饮着酒,一边以脸颊感触着媚娘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暖。
德安悄然无声地走了上来,抱了白玉拂尘立在李治身后。良久才叹息道:
“殿下,您……”
李治背对着他,微微停下了手,然后继续饮酒。
德安见他如此,只得再叹一声道:
“殿下,您若是……
若是方才再坚定一些,就此要了……
要了她。
那一切便容易得多了,您也不必再日日受相思之苦。”
李治倏然起身,却依然背对德安,恶狠狠饮了一杯之后才转脸,冷冷地瞪着他道:
“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是父皇的才人!!!”
“殿下也说了,武姐姐只是才人。正统的妃嫔都还不算呢!
再者主上也从来没有宠幸过武姐姐,她只能勉强算是个可兼为侍嫔的女官罢了!
咱们太极宫中,谁人不知?!
何况,殿下从小谨慎柔孝,进退依礼,便是偶尔任性一次,主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殿下,你比谁都明白不是么?
现在……现在不是主上的意思要紧,也存不得什么合不合礼制伦德,一切……一切都只是武姐姐自己在这里纠结罢了!
只要她想开了,不就无事了?
殿下……德安虽身残,可也听得人说过,这女子不过都是表面倔强的,其实武姐姐心里,也是有您的!
只要您想,那便要了她!
殿下,只要结局两全,武姐姐能够过得欢喜……那如何行事,又有何妨?
殿下……”
“我不是没有想过。”
李治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轻轻地道:
“我想过的……无论是向父皇求了她,还是如你所言,强行要了她……
我都想过。”
李治慢慢起身,拎起酒壶,对着口中倾倒,却一滴酒也滴不出,便索性将酒壶丢在地上,负手对月,一张玉容果毅而坚定:
“可是……她不喜欢这样的。
她不会喜欢。
所以……
我会等,等到她愿意的那一日……
至那一日……德安。”
李治转身,热血在胸中沸腾:
“我定要以千官为媒,江山为聘,玉辂为仪……
风风光光,迎她为妻!!!”
贞观十八年五月初五。
是为重伍节,又是浴兰节,又适龙年龙月龙日的好意兴(贞观十八年是甲辰年,龙年,五月属龙,龙月,五日属龙,龙日,这在当时叫三龙会甲,大好的日子),又因太子李治一举得三男一女,太宗悦乃着合朝欢庆,更特赐百官休沐三日(休沐就是古代的官员们的休息日,一般是五天一休沐,就是这一天你要休息而且还要去洗洗澡什么的。但是偶然也会有皇帝赐休沐的时候,这就等于咱们今天的放小长假之类的……)。
百官闻之庆。
是日,苑西守监穆裕来报,道九成宫中西海之上,莲花盛开,一片红白甚是可爱。
太宗闻之颇喜,乃亲至一观,见果然如报,便大悦,遂旨赐宴西海之上望云楼,又着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当携眷入内,以同贺诸喜。
诸臣闻之,无不以谢上恩为感。乃于是日午后,陆续入九成宫。
……
“殿下,太子妃怎么办?这般场合,她……”
太宗李治所居丹霄殿中,东配殿李治寝殿内,德安一边带着一众侍婢,帮着李治着了新制的夏衣——白色丝袍,青色缀玉镶珠广袖,一边道。
李治伸展着双手,任他们服侍着,淡淡道:
“萧良娣她们方才生产,不能见风,再者此等事礼,自有贵、贤二位母妃主持,她来也是无益,东宫毕竟不能离了人。”
“是。”
德安早知会有这般结果,便点头称是。
一番整治之后,李治满意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挥手摒退了众侍,撩起衣摆坐在圈椅上,任德安替自己易了新制金冠玉簪,又道:
“媚娘与徐充容,可曾到席?”
“是要来的,不过都是随着燕妃娘娘罢了。”
李治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
“说起来,自淑、德二位母妃走后,后廷之中,也是久不曾见进妃了……德安,我记得,那贤母妃,可还是武姐姐的娘家人呢,是也不是?”
“正是。”
李治想了想,点头不语。
片刻之后。
九成宫西海之上。
望云楼。
朝中五品官员以上,诸妃诸皇子女,尽皆入宴,太宗举杯,且先净之,众臣皆从之饮。
不多时,升平炙、筯头春、格食、见风消、迈门香、汉宫棋、鸭花汤饼、冷蟾羹、白龙臛、兔儿羹、清凉狸子臛儿碎、缠花云梦卷、水炼犊、仙人脔、乳酿鱼……
最后上罢两道甘露羹、月儿羹,再奉四碟清凉雪玉糕、樱桃果儿馅儿毕罗、荠叶冷陶、寒瓜汁子饼……
便是齐备了。
太宗便遂举杯以致,众臣再从饮之……
饮宴一巡,内侍监王德乃示乐工进丝竹。
不多时,便见一队身披彩衣,袖抹云披的女子,在筝瑟声中,徐徐而入,纤腰一摆,便做飞天舞。
席间,诸臣屡屡进太子李治酒。太宗见李治推搪不得,便含笑道:
“你们这些人,也不能老是灌着他!说起来,他身子还是弱。当让则让才是!”
诸臣便含笑应之。
太子李治闻言,先谢上恩,然后才道:
“儿臣无事。”
言毕,便又被敬了好几杯。
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失言,只得苦笑应之。
……
另一边,媚娘微微侧了身躯,尽量不去看向李治一侧,这般异样神态,却教徐惠看出些不是来,便轻轻道:
“怎么了?与殿下闹别扭了?”
媚娘却垂了眼,半天才道:
“无事。”
徐惠正待再问,却突然闻得李治有事请奏。
太宗便含笑应之。
李治乃道:
“今日家宴,却教儿臣想起一事。父皇,贤母妃前些日子闻得儿臣侍嫔生产,几次三番入东宫探问,此等贤德怜下,当真可赞。且又有舅父诸臣也多赞贤母妃处事公允,为人谨慎谦德。
故儿臣在此,斗胆请父皇迁进贤母妃封位。”
言毕,便跪于庭中请奏。
诸人闻之,容色各异。太宗欢喜,韦贵妃敛眉,燕贤妃吃惊。
“好……果然稚奴是长大了……的确,贤爱妃如此心性,确是当迁进了。那……便进淑妃……”
“陛下,臣以为不可。”
突然,韦挺出列抗奏,打断太宗语道:
“自古有制,贵淑德贤四妃,轻易不当迁封,但有迁封,则累次而上。而今虽贤妃娘娘德容兼备,究竟不可破此一例,越封行迁为好。”
太子李治闻言,便望了他一眼。
太宗思虑良久,也笑道:“韦卿说的是,是朕急了。那……便着迁爱妃燕氏为德妃罢!明日,礼部可造宝行册。”
礼部侍郎立刻起身而应。燕贤——不,应该叫燕德妃,也立刻起身谢之。
媚娘看着李治,心下便隐隐怒气勃发,想了一想,便等了约一盏茶的时分,在他看向这边时,悄而无声地起身,告知身边徐惠,道自己后殿更衣,然后离开。
正受诸臣奉承的李治见状,心下了然,便在媚娘离席片刻之后,也告更衣,退席带了德安而去。
太宗高坐在上,含笑准了他,又看了王德一眼。
王德含笑点头。
……
“你到底想做什么?”
媚娘立于园中,见得李治兴冲冲而来,便怒声道:
“为何突然要晋封贤妃娘娘?”
李治本以为自己可以见到一个笑容如玉的佳人,却再不想她竟如此怒气,心中委屈,又不愿低头,便道:“你当叫她德妃娘娘才是。她也该进封了。”
“可是这样一来,她与贵妃娘娘处,必然……”
“贵母妃不会难为德母妃的……她也难为不到了。因为过不了多久,父皇必然对韦氏一族,有所动作。到时,她去求德母妃相助还来不及呢!”
李治打断道。
媚娘一怔,想了片刻,才吃惊道:
“陛下要亲征高丽?”
李治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
“高丽,焉耆,都是大唐之侧虎,不可不除。”
媚娘平了气,有些感动,又不愿让他看出来,便道:“你是担心陛下不在,贵妃娘娘会为难惠儿与我,所以……
便请陛下进一进贤……不,是德妃娘娘的位。以保延嘉殿无事?”
李治见她如此言语,知她已然不气了,便柔声道:
“是。”
媚娘目光将与他交接,便立刻闪开,想了一想,垂首行礼道:
“多谢殿下费心照顾,媚娘在此代惠儿谢过殿下了。媚娘告辞。”
言毕,竟不等李治反应过来,便急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