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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王桐吃完药,又哄他睡下,紫鹃方向王太太告辞。
在煎药、喂药的这段时间里,王太太与紫鹃攀谈,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无论是荣国府,还是林家,都是高门大户,因此较之先前对紫鹃更敬重了几分。
同时,紫鹃也知道了老王家当铺的来历,东家是在户部挂名的皇商王家,他们家单管西洋货物进上等事,根基在粤海一带,接的就是当年金陵王家的差使。王掌柜是王家的一个偏远旁支,好不容易才谋得这份差事,如今倒是越做越大,附近大大小小官宦人家的东西都在他们这里出手,远非鼓楼西大街薛家的恒舒典可比。
因着这些缘故,王掌柜家资极富,他别的还罢了,唯独对老妻却是一心一意,不曾因有了钱就纳妾蓄宠,守着老妻到快四十岁才得一个儿子,就是今儿落水的王桐。
王太太对紫鹃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地亲自送出了门。
次后,她一面守着儿子,一面命人去拿那几个逃奴,一面又命人去给王掌柜送信,一面又打点出许多礼物,命人亲自送到周家。
紫鹃兄妹和陆恒兄妹早已分别,各自归家,紫鹃发现陆怡的竹篮犹在家中,吩咐春红给送过去,自己便回屋更衣梳洗。王桐浑身湿透,施救时连带自己的裙子、裤子也湿了一大片,虽然到了王家当即就有王太太拿不曾穿的衣服与她换,但是穿别人的衣服总觉得不自在。
才出来,王家的管事媳妇来送东西,身后十好几个婆子捧着东西,举目一望便先看到色彩绚丽的绸缎布匹、各色大小锦盒等物。
这管事媳妇是王太太的心腹陪房,如何不知王桐在家里的尊贵,真真是阖府上下的命根子,倘或王桐出事,一家子都没个安宁,因此看到紫鹃,像见了祖宗似的,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上给紫鹃磕了几个头,感激地道:“若不是遇到姑娘,我们哥儿就难好了。太太说,我们老爷今儿不在家,等老爷回来,再请老爷亲自登门向姑娘致谢。”
说着,她不顾紫鹃打发柳儿搀扶自己的动作,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指着带来的东西,道:“太太说,仓促之间未曾采买,些许薄礼敬请姑娘收下。”
紫鹃略推辞几句,便收了下来。
管事媳妇脸上神色一宽,命婆子们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等她们走后,柳儿见识过紫鹃的本事,倒还沉得住气,秋英和送竹篮回来的春红则忍不住围着看,叽叽喳喳地道:“姑娘,王家真真富贵,送了这么多东西。”
瞧着眼前许多东西,周福生也是一惊,忍不住笑道:“我今儿才算知道妹妹的本事,原道妹妹只懂配制脂粉面药,谁知竟会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王家既送给妹妹,妹妹快收进屋里,等爹妈知道了也不用十分细说。”
紫鹃笑道:“哥哥喜欢什么,先挑了去,下剩的我再收起来。”
周福生摇头,悄声道:“我什么都不缺,不要妹妹的,妹妹都收起来罢,留几匹绸缎搪塞爹妈,其余贵重之物妹妹收起来,回林家时带走,别搁在家里叫老人家知道。”
紫鹃一怔,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周福生吞吞吐吐,最后顿足道:“问这么些做什么?我又不害你。”
不管什么事情他心里都有数,就是嘴上不说罢了。爹妈虽疼妹妹,但在心里头更疼自己一些,总认为自己是家里唯一的血脉,家业理应全归自己,若是知道妹妹得了许多财物,少不得打主意拿到自己手里补贴近来意欲买房置地的缺口。
何况,父母总想着让妹妹攀高枝儿,跟林姑娘陪嫁出去,将来好补贴娘家并借势给娘家人,周福生心里不大乐意,他想作为正经的亲戚和妹妹家来往,不想学赵国基。
赵国基现在是贾环的奴才,谁都能对他横眉竖眼。
由此可见,纵使正室夫人仁厚宽和,没有打压庶子女并姨娘家人的意思,底下的人也会为了表白自己的忠心而如此作为,上行下效。
想到这里,周福生怕妹妹也起了那些不该有的想头,其实做妾的哪有几个日子过得顺心如意?忍不住叮嘱道:“妹妹,爹妈的话未必全对,妹妹可别尽听爹妈的,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拿个主意。我只盼妹妹到了年纪,或者林姑娘恩典,提前两年放妹妹出来。”
紫鹃也是察觉到父母想让自己给黛玉做陪嫁丫鬟的意思,打着让未来的林姑爷收房的意思,因此脱籍之后,她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今日忽然听哥哥说希望自己放出来,心中不禁一怔,随即又是一暖,倒真是个好哥哥。
于是,她一面命丫头们把部分东西搬进自己房里,一面趁着跟前无人的时候悄悄地对周福生说道:“多谢哥哥记挂,我也是这个意思,透露给我们姑娘知道,我们林姑娘已经准了,并且不要赎身银子,过几年等林姑娘的终身大事定了,我就出来。”
周福生大喜过望,急忙拉过妹妹,问道:“此话当真?”
看到紫鹃含笑点头,周福生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终究怕走漏了消息让爹妈不快,压抑着满脸喜色,亦悄悄地道:“你怎么不吭不响地就办成了这件大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紫鹃不答反问道:“我打算出来,哥哥就这样高兴?”
周福生正色道:“怎么不高兴?咱们也算有家有业了,爹妈又在府里,不是没有依靠,妹妹倒不如出来,寻个正经人家。我现今经历的事情多了,见过的事情也不少,细想府里虽好,终究不能事事如意。爹妈尽想着平姑娘跟着琏二奶奶风风光光的体面,又哪里知道底下的苦楚?我以前当差的时候,常常听其他人在私底下说里头的这些事。再瞧瞧周姨奶奶和赵姨奶奶,一个是有气的死人,一个在三爷三姑娘跟前矮半截,三姑娘进门她还得做打帘子的奴才,兄弟赵国基混得比咱们都不如,天天跟着环三爷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还不落好。”
紫鹃赞叹道:“哥哥想得通透,哥哥放心罢,我听哥哥的。”
横竖她已经脱籍了,况且本来就没有继续为奴做婢的意思,对于做妾这件事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周福生是这般脾性,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周福生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才好。其实咱们兄妹都是从荣国府和林姑娘家出来的家生子,两家主子们都是宽厚仁善之家,甚少打骂下人,纵使咱们不在里头当差了,将来出了事也能去府里求一求恩典,上头一句话的事情就解决了,不怕受欺负。况且,凭着妹妹的人品模样,不知道多少人家踏破咱家的门槛子呢!”远的不说,跟前就有一个。
他从小就到府里当差了,宝玉又是府里的凤凰儿,身边的长随小厮都跟着沾光,宝姑娘的贴身丫鬟莺儿都拜茗烟的妈做干娘,所以不想被别人顶下去,就得学会察言观色,自己如何看不出陆恒的心思?不然无缘无故的,他怎会对自己家的事情这么上心?买宅子的时候自己是没想到陆恒起了心思,后来无意中听陆怀嘟囔一句,说他大哥把好看的荷包拿走了,自己立刻就回过味儿来了,今日去托他买铺子,果然就有她妹妹送樱桃的事。
虽然周福生佩服陆恒的本事,但是陆恒模样生得实在不好,而且妹妹的婚姻大事十分要紧,不是自己家能做主的事儿,而且将来也得问过妹妹的意思,所以陆恒想让自己做他的大舅子,还得多多用心,或者有朝一日能如意也未可知。
周福生也发现了,别人都嫌陆恒又高又丑,尤其宝玉见了就像见了恶鬼,自己妹妹似乎毫无察觉,而且一点都不害怕陆恒凶神恶煞的模样儿。
综上种种,周福生假装不知道,也没打算点破,不过他倒是坦然接受陆恒之助。
紫鹃可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自己哥哥心里头就转过许多念头,她和周福生交流过彼此的心思后,便独自回到卧室把贵重之物收起来。
其实就是周福生不说,她也会注意。
如今可不是“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年代,绝大部分的人家无论多么疼爱女儿,他们最看重的仍是儿子,认为儿子才可以传宗接代,她不想冒险,这也是她买房买地积攒下大笔家业始终瞒着娘家父母兄长的原因。
王家送的礼物极重,除了一眼就能看出数目的十匹官用绸缎绫罗纱和八盒果品糕点仍在外面没搬进来,其余东西都装在大大小小的锦盒里,摆满床榻几案。
紫鹃打开一个小小的锦盒,顿时吃了一惊。
里面竟是一块约莫核桃大小的金表,紫鹃就手打开一看,指针极准,这可不常见,一看就是外国的东西,她有那么些东西,唯独没有怀表。
金表只是极小的一件,经过紫鹃的清点,有外国制作的顽器二件、西洋葡萄酒两瓶、玫瑰香露和木樨清露各两瓶、赤金累丝攒珠点翠嵌宝石的头面一副、桂圆大小的珍珠四粒、翡翠头面一副、金项圈两个、十两一个的金锭一对、一百两一个的银元宝一对。
紫鹃暗暗咋舌,自己以后再给富贵人家治病,是不是很快就发财了?果然是有钱人家出手阔绰,平民百姓一辈子攒不到,他们随手便能送出。
感慨过,紫鹃觉得其中一个金项圈略有些眼熟。
她拿到手里仔细端详,是金累丝攒珠,珍珠有莲子大小,有些像原著中描述凤姐典当的两个金项圈之一,但她知道不是凤姐之物,而是三春姊妹其中一人的!
没错,这是荣国府给姑娘们打的首饰。迎春、探春和惜春钗环裙袄一样,每个人颈中都带着一个金项圈,挂着金锁,虽说她们在府里待遇不如宝玉,但也没寒酸到一人只有一个金项圈,这个攒珠金项圈是和攒珠累丝金凤配套,另有相应的簪环戒指腕镯,上个月黛玉过生日,三春就是这般打扮,倘或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应该是迎春的。
一则探春精明果断,下人不敢怠慢,惜春年纪虽小,性情却是冷漠异常,底下也没人胆大包天,唯独迎春懦弱,任由乳母恣意妄为,很有可能是她乳母偷出来当掉,原著中不就偷了金凤。二则虽说三春钗环裙袄一致,但迎春的年纪比惜春大四岁,首饰的尺寸略大一些。
王家开当铺,作为掌柜的妻子,死当之物落入王太太手里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金项圈十有*是死当,只有死当的东西任由当铺处置。
项圈炸过了,灿然如新,王太太才当作谢礼送来,估计没想到这么巧,紫鹃竟然认得。
她带回去给黛玉看,又说明自己的猜测,黛玉不禁一叹,道:“二姐姐的性子是古往今来都罕见,怕是改不过来了,她也没法子管束房里的人。”
想了想,黛玉道:“我妆奁里收着的各色项圈你找一个喜欢的拿去,这个项圈你亲自往外祖母家走一趟给二姐姐送去,赶明儿出门或是府里大日子,三妹妹四妹妹的项圈都在,独她的不见了,又找不回来,倒不好看。也别直接给她,给外祖母,好歹把二姐姐屋里的人整治一番,该打发的打发了,省得今儿丢了金项圈,明儿就丢了你说的那金凤凰。”
紫鹃笑道:“我倒不用姑娘赔我一个项圈,只是姑娘这么着不怕招人恨?”
黛玉道:“我又不在他们家住,我怕什么?这样的事情最不能姑息。今儿姑息了,日后如何管理其他人呢?若是情有可原也还罢了,偏生你都说了,后来更有许多聚赌之事,又是偷盗又是赌钱,乌烟瘴气,不堪入目,岂是做人的品格?”
紫鹃一笑,依言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