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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玉润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杏儿去打听昨晚的宾客情况。
杏儿前脚刚出门,郗三爷派来的人就进了园子。
“女郎可是起了?”来人是三房最得力的侍婢,玉润不敢怠慢,连忙吩咐文妪开门。
那侍婢也不啰嗦,见到玉润已经穿戴齐全,便笑道:“三爷请女郎过去一趟。”
“三舅舅叫我么?”
“恩,听说是关于女郎归家之事。”
这侍婢是郗三爷一手□□出来的,办事爽快利落,便直截了当的讲道:“昨夜在宴上,二爷提到了女郎家去一事,孙老便提出让您同谢家郎君同行,三爷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玉润闻言冷笑的,没想到郗二爷倒是比她还急,也罢,她正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郗二爷这样做,权当是给自己省事儿了。
郗三爷正在书房里练字,听到敲门声便放下了笔。
“玉儿,”他看着已道豆蔻年华的外甥女有些感慨,想当初堂姐领着她来的时候,还是需要被人抱在怀中的婴孩。
一转眼,玉润长大了,而他也老了。
老的已不能护得住她。
玉润敏锐地捕捉到郗三爷眸中一闪而逝的伤怀,心底也不禁黯然,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认真道:“舅父,有谢家郎君护我去建康,您大可放心。”
他的玉润长大了的,没有哭闹,没有反对,就这样同意了家族的决定。
一瞬间,郗三爷内疚更深。
“玉儿,也不是非回建康不可,你若是愿意,也可随我去吴郡。”
郗三爷一向来往于吴郡和会稽之间做生意,只是带着自己,恐怕多有不便。
已经够了,能得他这句话,便够了。
玉润不禁莞尔:“我愿意回建康,听母亲说,建康还有位郗氏的长辈?”
郗氏当年同琅琊王氏的王献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郗氏的姑母嫁给了王献之的父亲王羲之。
至少她祖母郗璇在世之际,众人还没有碍着新安公主的淫威,想要将她送人做妾。
“恩,也是该去探望她老人家。”郗三爷很是欣慰,玉润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很放心,于是便也打消了强留下她的念头。
“你此番前去,身边仆役仅是你母亲留下的那些太少,我会在派几个护卫跟着,再给你选两个年纪大些,懂事的婢女。”
“玉润谢过舅舅,全听您的安排。”
前世她走的时候,冯氏还在,所以送来的人全是那些好吃懒做的刁奴,这一回,郗三爷亲自挑选,应该可以信得过吧。
郗三爷安排妥帖了这事儿,便放玉润离去,她行至院门口时,就见到郗三爷的一个幕僚慌慌张张的跑来。
那幕僚一见玉润,立刻意识到自己失礼,连连道歉。
玉润也不大计较,她早先还碍着诸如男女大防一类劳什子的规矩,但自昨夜她“推”倒了屏风,
说出了那样冒犯的话,做出了那样惊世骇俗的事之后,她便明白了,这所谓的规矩,从来都是强者定给弱者的。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要做那个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愚人,而是要做能定规设矩的强者!
“不知郎君步履匆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玉润大大方方的发问。
那幕僚闻言先是怔忪片刻,随后答道:“是孙老,他们要提前回吴郡了。”
要是放在平时,这幕僚自不屑回答一个尚未及笄小姑子的问话,但有了昨晚那天籁神曲之后,他心中已对着女郎起了敬佩之意。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玉润暗喜,面上却装作有些不安。
“不是说要再过几日么,怎地这么快要回去?”孙老让她默那琴谱,所以她也问过他们的行程。
“谁说不是呢。”那幕僚似乎有些遗憾:“听说是那孙郎被盗寇掳走的未婚妻找到了,皆大欢喜,孙郎便要赶着带她回去成亲。”
“回来了?”玉润吓了一跳,眼皮也开始突突跳个不停。
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明明连那石氏女的魂魄都见着了,到底是谁在骗她?!
“是啊,说来这孙家做事也忒不地道,听说是怕污了孙家的名声,便等那小姑子被贼匪掳走之后谎称她死了,可谁能想到那孙郎又是个情种,不肯死心非要寻那女郎的尸首便一路追去建康,功夫不负有心人,昨日衙门抓了一伙乱匪,正好就救出了这被绑架的小姑子……”
那幕僚正说得眉飞色舞,郗三爷则在书房里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忙辞了玉润去见郗三爷。
得了这个消息,玉润有些浑浑噩噩,没想到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里竟然掺杂了这么多的谜团。
到底是那石氏女的鬼魂在撒谎,还是这莫名出现的未婚妻来路不明?
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候,那厮就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玉润叹了一声,想起昨夜少年走时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的话。
他说:“我叫阿绝。”
阿绝……倾城绝色,冠绝天下么?
倒还真是人如其名。
玉润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嘴角轻轻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唤。
“女郎……”
真巧,她正要找那女鬼去问清楚情况,没想到她就这样自觉的送上门来了。
玉润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你还有话说?”
这女鬼同阿绝那个怪物不同,似是无法隐藏自己,她方才同那幕僚说话的时候,并未见到她,想来是刚找过来的。
果然,女鬼还不知孙家已找到未婚妻的事,只管自顾道:“我方才去账房瞧见有人在给礼金计数,昨晚那系了短匕的宾客,好似是桓府来人。”
桓府?哪个桓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玉润旋即苦笑,在这会稽,还能有哪个桓府,自然是桓玄一家!
可是郗家不是同桓家交恶么,怎么桓府还送了礼金过来,而且郗三爷也半点没有恼怒的样子?
她皱眉,多半是她那不成器的二堂舅,被冯氏那句王五惦记着会稽商铺的事吓着了,故而才想要同与王谢速来不合的桓家交好。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打量了石氏女一眼,正色道:“你说你不着嫁裳是有隐情,那我只问你一句,你那嫁衣,可是给别人换了去?”
石氏女在日光下的肌肤有些透明,饶是如此,玉润还是看到她的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
看来真给自己猜着了。
玉润旋即就有些不耐烦,厉声道:“你求我帮忙,就莫要掖着藏着!”
石氏女低叹一声,终于开口:“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实在是每每想到这事,我就怨恨自己。”
原来,她被劫亲的那日,贴身侍婢翠莹为了帮她逃跑,曾提出主动扮成她来拖住劫匪。
可谁知她最后还是难逃厄运,被那些恶人抓住,妄图□□,最后不堪受辱,一头撞死。
说到这里,石氏女撩起额前厚厚的刘海,露出狰狞可怖的伤疤。
玉润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又是可气又是可悲,她看着石氏女,语调冰冷。
“那些盗贼不管是为了金银还是其他,都不可能难为你这正牌的主子,相反,为了得到更多的钱,他们还会好好保护着你,这些,你难道都不知道么?”
石氏女笑容凄苦:“我怎么会不知,只是……若是真落到了他们的手中,你让我如何嫁给孙郎?”
是啊,落入盗贼手中,不论真相如何,清白都是别想要了,这也是为什么孙家人明明不能确定她是否死亡,都要对外宣称她是死了的。
因为只有死了,两家的名声才不会被玷污,也只有死了,石氏才能赢得贞洁烈妇这样的赞扬。
那又有什么用呢……
玉润冷笑,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这便是世人默认的规矩,若是不能挣脱,便只有被束缚致死。
“你那婢女,恐怕不妥。”
玉润沉吟片刻,决定要插手此事,眼下她在暗桓家在明,从这件事上,她兴许可以抓到桓家的一些把柄。
她和桓玄的账,可还没清算呢!
石氏女皱眉:“翠莹是从小伴着我长大的,她对我从来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
玉润的笑容很是讽刺:“若是真的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提出这样大胆的要求,是她太聪明,还是你太蠢?”
石氏女被她说的垂眸不语,玉润叹息,她是太心急了些,若非此事可能牵扯到桓家,她也不会这样的刻薄。
“是我太蠢。”
良久,石氏女终于开口,那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子,让玉润到底没忍心说出后面的话。
现在,你那忠心耿耿的婢女,很可能已经傍上你那痴情不移的郎君,想要进吴郡孙氏的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