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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便问:“你笑什么?”宝钗道:“我笑的是众姐妹都有了行业,还只是这样愁穷。”众人道:“我们那里有什么行业?”宝钗道:“我瞧见《笑林广记》上载一首诗,说是:‘弄瓦前年庆五朝,今年弄瓦又承招。弄来弄去无非瓦,令正原来是瓦窑!’如今各位都开了一座窑,怕不是行业?”李纨道:“稀罕你生了一个拳大的男孩子,就来骂人!”湘云道:“他的行业更贵重呢,竟是个古董玉器客。”李纹笑道:“你可不做了个细花金银匠吗?”李绮也笑道:“到底要让甄家窑行里热闹,一弄就弄成了三个!”甄氏道:“姨妈,你叫婶娘取笑了,怎么拿我来点景玩儿,何苦来呢?”众人一路笑一路说,早已到了上房。王夫人站起身来问道:“你们游园游得这么乐吗?”
众人坐下便把园中商量的话回明了,请太太示下。王夫人道:“这是很好的事,也不用你们各人操心。我虽然穷,这点子小费还做得起东。这供给呢,在公账里开销了。九个学生,我竟每年送九十两薄脩罢。”岫烟赌咒立誓,不要束脩。王夫人道:“你这样执意,倒不便奉屈了。”岫烟也只得应允。王夫人说:“如今已是九月将尽,竟是十月小阳开馆。初二日是上好的日子,又是奎宿,又是成日。大家带了孩子,初一取齐,初二早晨就好拜先生了。”众人各各喜欢,次日都回家去替女儿收拾铺盖箱笼。
到了十月初一,饭后果然都到齐了。上房里挤得满满的,一个个如花似玉,落雁沉鱼,比那五色的罂粟花儿还要鲜明好看呢。正在碌乱的聚谈,只听得房外一片响声。不知什么缘故,下回说明。
第七回燕语莺声创兴家塾红香绿艳齐起闺名
话说众女孩儿各各跟着母亲,在王夫人房里说话,只听得老妈们嚷道:“小钰怎么闹到这个样,怎得下来呢?”宝钗连忙出来一看,只见小钰高高站在墙头瓦上,还在那里麻雀儿似的乱跳。宝钗只喊了一声“不好了,还了得!”王夫人忙赶出来,看见便问:“这样二丈多高的墙,怎么的上去了?”老妈们回说:“他身子又轻,力气又大,先在地下跳了几跳,就跳上墙去了。”王夫人道:“快叫家人们拿梯子来,抱他下来才好呢。”小钰道:“不用梯子。”只听见扑的一声,便跳下来。王夫人就问他:“怎么这样胡闹起来?”他回道:“我看见各位姐姐妹妹都是天仙一个样,集了这一大群,实在乐得很,不知不觉的雀跃起来。”宝钗恨得很,就接连打了他几个脑搭儿,拉了他回到自己房去。李纨笑着道:“小钰这叫做‘乐极生悲’了。”王夫人也就笑起来,依然同进房坐了一回。大家吃了晚饭,就在上房后轩安歇。
到了次早,各人梳洗打扮已完,王夫人带领着往大观园来。
半路碰见李纨、宝钗、岫烟、甄氏,也都带了孩子们来。李纨道:“的正厅宽敞明亮,就摆了椅桌在那里读书。里面的房间也多,现今分在四处安了床帐,作为卧房。又派个老妈在下房伺候着,太太去瞧瞧。”王夫人点点头,到了各处看了一回,回到前厅,铺下红毯。
先是王夫人拜托一番,再是史湘云、李家三姐妹、薛家两姐妹又拜托一番,甄氏也跟在后面行礼。然后叫了众姐妹,先叙一叙齿:邢岫烟的女儿名唤碧霞,四岁了,是辛丑年正月十八日生的,最长;宝琴的女儿碧箫,也是四岁,七月初七生的,为次;小钰和湘云的女儿都是三岁,年月日时皆同,只小钰先了几刻,就算第三;林姑娘第四;以下都只有二岁,李纹的女儿是癸卯正月初三生的,李绮的女儿是二月廿二生的,排了第五、第六。优昙三姐妹本晚了一辈,又都是二月十五花朝日生的,算来最小,便站在下一层毯上。一齐拜了先生,各就书案坐下。
王夫人便问岫烟道:“四书是他们念过的了,也都会解说。
如今叫他们念那一经好?”岫烟道:“《易》理深微,怕他们不很懂;《尚书》字句聱牙,且帝王的道统治法,与女孩子们不甚相关;《春秋》三传专讲的会盟杀伐,也不与闺阁相关;《诗经》化起房中,恰与他们相宜,只是郑、卫诗篇不好讲些,只好依了小序讲解罢;《礼记》最好,《曲礼》、《内则》诸篇尤为合宜得很。”李纨道:“依我想来,竟叫两个四岁的读《易》,两个三岁的读《礼》,三个最小的读《诗》。讲一经时,大家打伙儿同听何如?”王夫人道:“很好,就是这么罢。”
小钰道:“我最爱的是行兵征伐,我单读《春秋》罢。”碧箫道:“我也爱这个,就和你同习《春秋》。”优昙道:“《书经》既是讲帝王治法,最有大关系的了,为什么倒不读呢?我习《书经》。”曼殊道:“我也这么想,就跟了姐姐同习罢。”宝钗点点头,向着王夫人合岫烟道:“各从其志也使得,只是五经并讲,难为先生辛苦些。”岫烟道:“这倒不妨,只要每经少讲几页,是一个样的。”王夫人便道:“替他们上首书,写幅字应应好日,便到那边喝酒去。我们暂时失陪,别在这里妨工。”说罢,就同李纨诸人走了。岫烟送到门口,回来给各人上了生书。大家咿咿唔唔读将起来,真是娇婉清脆,好听得很。小钰侧着耳听一回,又东瞧西瞧瞧一回,又嘻嘻笑一回,像似傻了的一般。岫烟喝道:“小钰,你为什么不读?”小钰说道:“我听出神了,活像许多黄莺儿、画眉儿、百灵儿在树上赌叫,乐得我的心花都开了,那有闲情读书哎!”岫烟就沉下脸来吆喝道:“放屁,你拜了我做先生,我就打得你。你敢在书馆里胡说乱道,我请了太太来,把你这小手掌打烂了,即刻撵出去,不要你做学生了。”小钰听见着了忙,便站起来道:“不敢了,不敢了,先生恕我初次罢。”岫烟又哼了一声,道:“快读!”小钰把两个指头塞了耳朵,低着头就念起书来。碧箫把一个指头在脸上挠着羞他,碧霞抿了嘴笑他,他也不来看,只是低了头发狠的念。不一会,大家都来背了书,各人拿出仿本来写字。没多时,也都完了。岫烟批了一回字,又将上的新书都讲过了。
这边,王夫人打发老妈来请坐席,岫烟同了学生们出来,见大观楼底下设了五席。王夫人送了中间一席正面的酒,让岫烟坐。便说:“我坐不住,少陪了。你们各自散荡些。”说罢,就进去了。
李纨又叫老妈去请了香菱母女来同饮。大家便挨次的坐下:湘云、李纨、李纹、李绮、宝钗、宝琴、香菱坐了四桌正面。
其余小辈子,自甄氏以下,各人依齿镶横坐下,香菱的女儿也是四岁,端午生的,坐在碧霞的下首、碧箫的上首。酒过几巡,湘云开口道:“我这女儿还未起名,今日就求先生取个名罢。”
岫烟道:“也得大家商量,要不雅不俗才好。我这女儿叫做‘碧霞’。”李纨道:“这个不该。现在泰山娘娘封碧霞元君,天后娘娘也称碧霞元君,应该避讳才是。”香菱便接口道:“‘余霞散成绮’,何不改了‘绮霞’呢?”岫烟道:“不好,不好,犯了李婶娘的讳。”宝琴道:“我说‘彤霞’倒还文雅。”岫烟点头道:“很好。”宝钗道:“众小姐妹中,这林姑娘尤为出色,我想着《诗经》上这句‘颜如舜华’倒也还切贴。”湘云道:“好极!只是太夸了他些。”宝琴笑道:“可惜史姐姐寡居不再生了,不然第二个就叫‘舜英’了!”大家笑起来。李纹、李绮同说,也要替女儿起个名。岫烟道:“‘心清闻妙香’,竟是‘妙香’二字罢。”李纹道:“好。”岫烟道:“二姑娘就叫‘幽香’何如?”宝钗摇摇头道:“‘幽’字的字义不很好。”李纹道:“温香何如?”李纨道:“越发不好,声音难听。”小钰就嚷道:“不好了,我们大家要病了!”宝钗喝道:“胡说,为什么好端端的都要病呢?”小钰道:“瘟鬼都跑出来,还不病?”众人都笑起来。岫烟就哼了几句,小钰不敢响了。宝琴道:“‘含香、瑞香’都使得。”岫烟道:“‘瑞’字好,竟定了叫‘瑞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