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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玉怔了怔,“学士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晓得小皇帝为她闹翻了天,只晓得近来莫名的便有人给她苦头吃,韫玉捉紧了衣裳,埋下头低声道:“韫玉不明白。”
“你明白的,”梅蕊鲜少有这样盛气凌人的时候,许是近朱者赤,她现在一举一动都透着威压,“这些日子每日都会往紫宸殿走一趟?”
韫玉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梅蕊:“韫玉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晓得学士是否安好,仅此而已。”
“劳你的记挂,我很好,”梅蕊温声,“但陛下却不太好,太后要替陛下立后,陛下却口口声声道要立你为后,这件事情你知还是不知?”
韫玉惊得面色一变,赶忙摇头,“韫玉不知!”她有些急,话里头都是慌张,“韫玉不过是担心学士才去的,怎么会对陛下有非分之想,皇后……皇后是这样说立便能立的么?韫玉晓得规矩的,陛下不能这样做,这样对陛下不好。”
她矮身对梅蕊行了个礼,哽咽道:“学士,求您带我去见陛下,我不晓得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但这决计不是韫玉的心思,韫玉会告诉陛下韫玉不愿意这样,韫玉和陛下不能够在一起。”
其中怕是有些难言之隐,梅蕊这才稍稍躬下了身子,对韫玉道:“为什么呢,你从方才便没有回答过我的话,那么你确实是喜欢陛下的,对么?”
怕韫玉不愿意说实话,她便又添了句:“你老老实实地答,旁的事情我是管不着的。”
韫玉默了一会儿,梅蕊瞧着她纤细瘦弱的肩颈,也不急着催她,让她慢慢思索,抱着手臂将四周打量了一转,才发现旁的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将这边瞧着,又偏头去看了回韫玉的手,哪怕是春日,浣洗的水也凉的惊心,将她的手冻得通红,上面还有裂痂的口子,教梅蕊有些心疼。
隔了片刻,梅蕊才听见韫玉细细的那一声:“喜欢。”
“我晓得了,”梅蕊笑了笑,她把韫玉的头抬了起来,擦去韫玉脸上的泪,温温柔柔地道,“我方才吓着你了?别怕,我不是来责怪你的,陛下喜欢你是陛下的事情,我不过是个侍人,这些事情还轮不到我来置喙。况且这件事情护军已经答应了陛下,我虽然不晓得护军有什么法子,但总归会让陛下如愿的。你只需安心候在这里,莫要叫旁人欺负了去。”
她又皱眉瞧那盆还带着沫子的衣物,皱眉将管事嬷嬷喊来。梅蕊如今是御前的身份,自然要高出这些掖庭中人不少,嬷嬷见着她也呵着腰,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梅蕊姑娘。”
梅蕊端着神色,冷淡疏离地对嬷嬷道:“给韫玉安排这些的,是你?”
嬷嬷点了点头,梅蕊皱眉:“她这样小,恐怕是连衣裳都拧不动的,又怎么洗的干净,洗不干净又会被你们责罚,这不是诚心刁难她?”
许是身在高位,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凌人的气势,嬷嬷心虚地埋下了头,连连道不是,梅蕊也不愿多听她解释,径直道:“韫玉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你们也不要装糊涂,煞红了眼便存心折腾她。护军今日专程让我来见一见她,就被我瞧见了这样的情境,嬷嬷,你说我是该怎么向护军回禀?”
北衙的那位护军可是个吃人的角色,嬷嬷吓得浑身一抖,腿软了扑通跪在地上,仓皇道:“梅蕊姑娘,我再也不敢了,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在护军面前可万万不要提这些。”
这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先前眼红韫玉,又欺她胆小怕事,如今遇着梅蕊才原形毕露。狐假虎威的把戏梅蕊还是头一回作,却觉得颇为畅快,她绷着脸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嬷嬷是个聪明人,拿捏好分寸了,才能走得长远。”
说着,又折过身对韫玉道:“万事等护军定下来了再说,你且先安心待着即刻。”
抬出陆稹来都是给那嬷嬷看的,韫玉还是畏畏缩缩的模样,讷讷应了声是,梅蕊瞧着方才停了的雨似是又要再下起来了,再嘱咐了韫玉两句后,便回了掖庭。
哪晓得福三儿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正神在在地盯着廊庑上的海水纹,连梅蕊走近了都未瞧见,待到那张水墨丹青般的面容映在眼前了,福三儿才恍然回神。
“哎哟,梅蕊姑姑,”他拔高了声,“您回来了呀!”
梅蕊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莫名的很,怪异地瞧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福三儿嘿笑了声:“候着您哪,往南衙一趟走着这么久,脚疼不疼?疼就快进去歇着,小的替您看门。”
梅蕊啐了他一口,笑道:“笑稀罕你给我看门,你不去守着护军,偏来我这门口,不安好心。”
说着便推开了门,要请福三儿进去,“你若是寻我有事,便进来坐着说,我也懒得同你在门口吹冷风,一杯茶呢,我还是请你喝得起的。”
话音还未落呢,她便瞧见四方桌前看到了坐在那里的身影,如松似玉,福三儿在后边偷笑:“嗳,这茶小的可不敢喝,姑姑不如请大人喝罢!”
边说边替梅蕊阖上了门,她有些埋怨地看着他,抿嘴道:“你看你将小福公公惯得。”
“你若是嫌他嘴碎了,我便让他自己掌自己的嘴就是。”陆稹着了圆领紫服坐在那里,雍容尔雅,梅蕊走上前去在他身侧坐下,笑道:“那也不用了,不然小福公公可不定在心里怎么讲我。”
“他倒是敢,”陆稹看了她一眼,“怎么样了?”
她便晓得他放心不下赵淳的事情,非要听她亲口说一回才能定心,梅蕊支颐道:“说过了,赵统领他也答应了,护军便尽管放心罢。”
陆稹却将她的脸细细地打量了一回,看得她耳热,她捏着耳垂看他:“护军瞧什么呢?”
“我问的不是这个,”陆稹淡淡地道,“我问的是赵元良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他在这些事情上计较得很,梅蕊哭笑不得,扶着额:“皇庭之内,他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呢?再说了,赵统领他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并非是那般心思龌蹉的人。”
陆稹的眼神暗了暗,“上回在太液池边,他捉了你的手。”
“你连这个都晓得?”梅蕊讶异,“那是他有话要同我说,后来晓得我伤还没好,便作罢了,也就那么一下。”
“再上回,”他波澜不惊地吃着味,“在宫道上,他叫你蕊妹妹,你似乎还拧他耳朵。”
梅蕊越听神情越奇异,凑近了那肩去抵他,这一抵便抵进了他怀中,她倒在他臂弯里眨着眼瞧他:“这些你都记得?”
“你的每件事情我都记得。”陆稹干脆地答道,另一只手搭在她腰间,啧了声,“本来与南衙的来往便不多,这回梁子又结下了,南衙的兵权约莫也该收回来了。”
“这样厉害,”梅蕊吃吃发笑,想起赵淳的话后,又有些忧虑,她捉着陆稹的前襟,手指在上边儿打着转,“护军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晓得她在问什么,也由得她将他的衣襟弄得乱七八糟,想了想便开口道:“先帝在生前曾将陛下与江山托付给了我,往昔情谊深厚,我不得不应下来,再则,我也有自己年少时的壮志豪迈,纵然现在我不能够了,但我还是想从别的路来实现。”
她静静地听他说着,晓得他话里的意思是他入宫后便成了宦侍,若不是帝王放权,宦侍一般都是奴,奴与臣虽说都是听命于天子,但到底还是不同。陆稹有傲骨撑着,怎会愿意做卑躬屈膝的奴,好在有怀帝,他说他年少时与怀帝情谊深厚,能有今日,便也是先帝放权与他的结果。
梅蕊觉得他与先帝之间必然有些什么,关于陆家那桩陈年旧案,又或者牵涉到忠武帝死因之谜,她不愿多做探究,他愿意讲多少,她听着便是了,陆稹捉住了她的指尖,放在唇间一吻,又续说道:“太平盛世过得久了,这被盛世的假象做遮掩住的腐朽却无人能看到,朝中买官卖官之风屡禁不止,受贿结党,叛心早有,我若不在这个位置上,只怕陛下的江山已经易主了。”
他愁的事情多,平日里天塌下来也不曾动摇过的眉头如今在她面前却是怨声载道的,恨不能将这些苦一概倾诉,梅蕊反捉住他的手,格外心疼:“护军该是很累吧。”
“也不尽然,”他摇了摇头,“这些本就是我之前立下的志向,只不过现在我并非人臣,却比人臣更要放肆一些,人臣只能进谏,而我却能将自己所思所想一概付诸实际,这样也很好。天下苍生,万民福祉,如故,若是你站在这个位置上你也会晓得,权并非是用以私欲,而是泽被天下。”
他有远大的志向与抱负,联想到实际才更让人心酸,梅蕊叹了口气,却蓦地被陆稹堵住了唇,柔软的舌从齿缝间划过,他对这偷来的腻香感到格外愉悦,眉目含春地道:“叹什么气?”
“觉得护军被世人误解良多,”她也忘了害羞,直直地看着他,“护军都不曾怨过么?”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但等到后人评说之时,那也与我不曾有什么样的关系了。”他倒是豁达得很,“不碍事。”
梅蕊又想起另一桩事来,她将在掖庭里瞧见韫玉时候的事情告诉了陆稹,然后蹙着眉头问道:“这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瞧着陛下也就是这一阵新鲜,并着要同太后作对的念头,劲儿过去了,恐怕连韫玉是谁都想不起来。而且礼法摆在那里,总不能真立韫玉为后罢?”
陆稹嗯了声,怕她这样躺得难受,又将她揽坐在了自己膝上,把玩着那双水葱似的手指,慢悠悠道:“没有这一遭我也打算寻个由头将韫玉送出宫去的,只不过碰巧被陛下瞧上了,不碍事。”
“你之前便晓得韫玉?”
陆稹点点头,“嗯,她是阿耶故友的遗腹子,她阿娘去世时托我照顾她,那时我人微言轻,只能任由她在掖庭中长大。”
原来是这般,梅蕊在他膝上坐得不大自在,挣了挣,又被他按回去,只能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你怎么总是受人所托,是不是瞧着你长了张容易说话的面相。”
她细细地描着他的轮廓,摇头啧啧,“又不像呀,这眉目生得冷清,生人勿近的形容,怎么就这么好说话了。”
陆稹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对你也这般,你说的话我驳过你?”又担心她惦念起之前的事情,遂在后边儿添了句,“当初的事情不算数。”
“我只是担心护军将所有的事情都担在肩上,太过劳累。”
她声声的叹都落在他心间,春水融在眼角,陆稹笑道:“我说了不碍事,从前是一个人,现在不是还有你?”
“是是是,”她一连叠着道了三声,想也不想就在他脸颊上亲了响亮的一下,笑眯眯地道,“有我陪着护军,刀山火海也都不必怕了。”
他哪里舍得她去闯刀山火海,她那一下亲得他神魂颠倒,正想着扳过她的脸再礼尚往来一番,怀珠高亢的声音便从外边儿传来:“小福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福三儿惊慌失措的声音也一并响起,“怀珠姑娘,你怎么回来了?尚宫局那头没事儿么?”
“我向尹尚宫告过假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诶!不能进去……”
福三儿俨然是拦不住怀珠的,梅蕊还未来得及从陆稹怀中挣开,便眼睁睁地瞧着那扇门被怀珠推开,怀珠带着洋溢的笑走了进来:“蕊蕊啊……蕊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