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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嬷嬷在齐衡面前说不上话,在宫人内侍那里还是有些威信的,谁知紫宸殿上下整治得水泼不进,她就算想混进去探消息,没有宣召连宫门也迈不过去。
门外雪下得又快又急,不过半个时辰就积了两三寸厚,这样大的雪天,等闲都不愿出门。紫宸殿后面茶房里,几把铜壶架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厚重的棉帘一掀,一个穿着石青麝鼠毛比甲的年轻嬷嬷朝身后看了两眼,快步闪身进来。
冯嬷嬷早就候在这里了,见她进来特地起身相迎,那嬷嬷赶紧扶住她摁在凳子上,“冯姑姑,这可折煞我了!”
冯嬷嬷感慨地拍了拍她的手,“秀儿,这时节也就只有你还记得当年的情分。”
说着,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她手里,“这是太医令给皇后娘娘新制的玉脂膏,防皲护手是最好不过的。拿着,我知道你这差事最是辛苦。”
太后当年在时,秀嬷嬷还不过是紫宸殿烧茶水的小宫女,如今已经管着后面茶房了。这活看着不起眼,实则大有门道,陛下每日见了谁,心情好不好,从茶水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秀嬷嬷早年做惯了粗活,手一到冬天就要皲裂生疮,她们这些宫人又没有太医可看,胡乱对付过去就完了。
“多谢姑姑惦记我。”秀嬷嬷感激地收了荷包,亲自给她沏了一杯热茶,“不是什么好茶水,姑姑凑合尝尝,暖暖身子。”
冯嬷嬷一闻香味就知道是御前漏下的好货,呷进嘴里齿颊留香,慢慢品了一口,放下杯子叹道:“这会儿我哪有心思喝茶,你不知道,皇后娘娘伤心得和什么似的。那位主子这会儿是能动气的吗?不顾及大人也得顾忌里头的孩子啊。”
秀嬷嬷便劝道:“姑姑受累,多劝和着些,等将来皇子生下来,总归是大功一件,陛下就是有再大的气也生不出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冯嬷嬷苦笑,“就是要杀头,也该叫人知道是为什么死吧?这无缘无故失了圣心,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顺得过来这口气!”
冯嬷嬷把着她手恳求道:“秀儿你说,到底是什么人也敢给咱们娘娘上眼药?”
打听陛下的事是犯忌讳的,秀嬷嬷人在御前,再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明说,冯嬷嬷只能问得模棱两可。
秀嬷嬷能混到今日的地步,也是小心谨慎得很,上头神仙打架管她什么事,她才不想搅合进去。只是从前欠过冯嬷嬷人情,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闻言摆了摆手,压低声音指了指角楼的方向,“这几日闹得鸡飞狗跳,上头到底在气什么谁也说不准,只看拾翠殿那位这会儿还关在小屋子里呢!”
齐衡关了周有仪却没顾得上正式下诏废妃,这会儿反倒让人不好称呼了。
秀嬷嬷说完这句,别的就半句不敢多说了。冯嬷嬷心里有了些底,知道风头还没有过去,见问不出别的,喝完茶就告辞走了。秀嬷嬷亲自送她到门口,冯嬷嬷将一个荷包塞进她袖子里,顺手把人往暖洋洋的屋里一推,“回去吧,皇后娘娘还惦记说,也就是当初住在紫宸殿的时候,喝你的印雪白茶味道最好。”
“娘娘真是谬赞了。”秀嬷嬷掂着袖子里沉甸甸的一包,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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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嬷嬷顶风冒雪回来,顾青幂早就等在了门口。暗沉的大殿里,瘦削苍白的脸蛋,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瞧着分外可怜。
见她这样,冯嬷嬷无奈地摇摇头,扶着她进殿内坐下,劝道:“娘娘还需珍重自身才是,您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带好肚子里的那位。就算陛下生气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不高兴什么,咱们找出来改了就是了。到时陛下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会跟您过不去的!”
顾青幂惨淡地笑了笑。宫里有无缘无故的得宠,却没有无缘无故的失宠。冯嬷嬷说的对,这事还得在她自己身上找原因。要说齐衡生周有仪的气,那怎么又气到了自己头上?顾青幂有种不好的直觉,齐昊说过要毁了她,可怎么才算是毁了她?她有什么把柄能让他来利用?
顾青幂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她两世为人好不容易才盼来的这个孩子,这是她的宝贝,谁都不许伤害他!
顾青幂心烦意乱,闷得心口一阵翻涌,忍不住喊道:“快把秋心找来,把窗子都打开,本宫要透透气!”
秋心很快就来了,搭脉瞧了瞧,眉头紧锁。胸闷心慌气短,是心疾之兆,这对孕妇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娘娘好好躺着休息,不许再多想多思了,伤了心神可不是闹着玩的!”秋心严令她躺着不许起来,看她眼底发青,知道夜里也没有睡好。不禁在心里头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啊!好的时候好得跟什么似的,转脸就这样狠心绝情!
“我再开一副安胎宁神的汤药,娘娘吃了好好睡一阵吧,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好。”秋心安顿好顾青幂,退出屋子刚要提笔开方,冯嬷嬷拉住她,“你先别忙,我叫人去太医署报一声,等太医令来看了再说。”
这是不相信她的本事吗?皇后明显更信任她好不好!秋心刚要跳脚,就被银屏拉了一下,顿时回过味儿来。皇后病得太医都惊动了,陛下还能不知道吗?到时再卖个可怜撒个娇,陛下少不得要安慰,嘿嘿嘿,这是让两人和好的好机会呢!忙把笔一扔道:“快去快去!就说娘娘胎动不安,来晚了叫他们当心自己的狗头!”
去请太医的小内侍撒开腿一溜烟跑出殿门,正撞上庞德安指挥着人将内殿的错金丝香炉抬出来,方才皇后说胸闷闻着难受,叫他们把熏香都撤了。小内侍把香炉搬到廊下,揭开盖子,里面的香篆才烧了一半,那香可是好东西,还是特别配的,与孕妇无碍。小内侍将残香和香灰铲出来,清香扑鼻,不由可惜地想这东西要是放到外面,还不知几十两金子一两呢!
小内侍贪婪地吸了一鼻子,被庞德安拿胳膊肘狠撞了一记,“没见识的东西!看你那猴儿样!”
小内侍被撞得手一抖,香全洒到了地上,顿时磕头求饶,“爷爷我错了!”
庞德安怒瞪了他一眼,指着地上骂:“还不快把这些都收拾了!”
小内侍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拿笤帚,庞德安见四下无人,脚尖在香堆里拨了拨,搓出几粒没烧干净的小石子一样的东西,几脚踢进外面的雪堆里。
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就将那灰遮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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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令过来搭脉看了半晌,悄悄退出来说胎像果然有些不好。大约是因为母体神思郁结的缘故,长此下去对胎儿肯定有妨碍。
银屏一听,恨不得直接给他跪下。冯嬷嬷扯住她,借着袖子的掩饰,塞给太医令一个厚厚的荷包,“大人,皇后娘娘这胎出任何意外,咱们谁都担待不起!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人行个方便,好歹叫陛下来看看娘娘。”
太医令知道这是让他把病情往重了报。上头主子们打架,皇嗣总是不碍的,真气出个好歹来,先掉的是他的人头!
“嬷嬷放心吧,我会如实报给紫宸殿的。”太医令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提起袍角告辞,那荷包却是怎么也不肯收。
送走太医,清宁殿一时静得可怕。
秋心下去煎药,冯嬷嬷把守着寝殿的门口不动如山。银屏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只能等在殿门口不断向紫宸殿的方向张望。
几个陪嫁丫鬟里踏月稳重,伏波聪慧,银屏少了历练,顶多只能占个心软善良。本来跟在两人后面打打下手是绰绰有余的,可踏月伏波一躺下,她不得不把担子挑起来。谁知差事刚到她头上就出了事,陛下和娘娘闹别扭不说,现在连皇嗣也出了事。一个好的侍女这时候就该穿针引线为主子排忧解难,再不济也该好好安慰开解娘娘,偏偏她笨,对着这乱局无计可施。
银屏急得嘴角都起了泡,又沮丧又懊恼。好端端的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银屏回望了一眼清宁殿,和殿外的冰天雪地比起来,整个大殿光线晦暗,好像罩了一团乌云,当差的人一个个都小心地夹起尾巴,缩着脖子没精打采。这样的情景从娘娘进宫以来还从没有过,想当初,这一殿的人谁不是喜气洋洋,走出去腰杆子都要比别人挺三分?
娘娘这还没失宠呢!
银屏心里有气,指着门外站班的小内侍骂道:“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都给我高兴起来,免得娘娘起来见了你们晦气!”
庞德安叉着袖子踅过来,笑眯眯道:“银屏姑娘,好大的火气!你是精贵人,不必和这些小猴儿崽子一般见识。有做的不好的,直接叉出去打板子就是了。”
照理内侍都归他管,银屏就算是宫女的头儿也不好管到他的地盘上来。
银屏讪讪地朝他虚行一礼,“庞公公。”
庞德安托了她一把,关切地问:“我瞧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在为皇后娘娘的病忧心?”
太医令说的话他们几个都知道,银屏也就点了点头,“嗯,也不知陛下什么时候才会来。”
庞德安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安慰她:“这时辰,肯定还在和大臣们议事呢。你放心吧,左右晚膳前肯定就来了。”
“还要等那么久啊……”银屏失落地撇撇嘴,娘娘这病,也就只有陛下来了才会解吧!
庞德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末了笑呵呵地道:“其实我倒是听说过一个能宁神安胎的偏方,不施针不吃药,方便的很,姑娘要不要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