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楼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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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一进到房间就被一股强大的低气压所笼罩起来。

    苏童正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两只手撑住下巴抵上膝盖,愁容满面的一张脸上,连目光都是呆滞的。

    詹妮向他直耸肩,说:“sue的钱包丢了,里面应该有很重要的东西,她现在苦恼极了。”

    汤姆将手里的一瓶饮料扔到詹妮怀里,走到苏童床边,将另一瓶开了瓶盖,插、进细管送到她手里。

    苏童说谢谢,抓在手里却不打算喝,维持着刚刚的状态发愣。

    汤姆看得乐起来,说:“看来你真的很苦恼。”

    汤姆自她床上坐下来,问:“说说看,你钱包里都装了什么?”

    苏童没精打采:“汤姆,你让我一个人静会儿行不行?”她唉声叹气,拿着吸管往饮料里上下乱捣,气泡密布顺着管子一路飘到上头。

    他笑得弯弯的眼睛亮在瓶子后头,还是问:“说说吧,你钱包里装了什么?”

    苏童的眼睛自玻璃瓶后升起来,怔怔地看了会儿汤姆,幽幽地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汤姆卖个关子:“我得先估量你包里的价值才行,如果只是几百美金,那就没必要费太多事了。”

    苏童半信半疑地看他,心里早已开打算盘,计量这人话里的水分。詹妮在一边冲她使眼色道:“告诉他吧,sue,他的鬼主意可多着呢。”

    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苏童说:“里头钱不是很多,但有一张我们家的全家福,我妈妈站边上,我爸爸抱着我坐椅子上拍的。”

    汤姆点头:“这算是劝动我的一个理由,还有呢?”

    “还有……”苏童支吾起来。

    汤姆调皮地笑:“是不是还有男友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苏童眼神忽地一躲:“我、我没男朋友。”

    “哦,那就是前男友!”

    苏童扁扁嘴:“算是吧。”

    屋内的窗帘敞着,外头是这座城市静谧沉睡的夜,没到八点,路上已是人迹罕至,点点橘色的光自不远的住宅区传来。

    今夜风大,滚着粗粝的沙砾贴地而起,呼呼地刮到玻璃上。

    汤姆看了会儿,在思考,然后扭头过来,拿手点了点苏童的肩,说:“sue,这个忙我帮了。”

    苏童还在嘀咕你行不行,被汤姆看出这份不信任,一本正经地说:“sue,你知道在这地方什么最重要吗?翻译、向导和线人。”

    苏童很快抓到重点:“你有线人?”

    汤姆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偷你包的你总能有点印象吧。”

    “是个小孩,在新闻中心外的石阶上卖东西,土豆还是番薯之类的。”

    “十三四岁,衣服破破烂烂的那一个?”

    “对,就是他,他逃跑的时候撞了我一下,等他走后我就发现自己衣袋被扯出来了。”

    汤姆连连点头说:“很好,那孩子很有辨识度。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熟练地和门卫打游击,估计不只是今天在中心门口摆摊,附近一定有人认识他。这事儿不难,但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明天我给你消息。”

    他说得这样胸有成竹,哪怕此刻只是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苏童的心里还是轻松不少。她咬着细管喝起饮料,说:“谢了,汤姆。”

    汤姆却拿两手撑在床上缓慢爬行,凑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但帮你找到这钱包之后,你得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童一头雾水。

    临床的詹妮已经拿两手捂上脑袋,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大声抱怨:“汤姆,你又来了!”

    汤姆噗嗤笑出来,说:“詹妮,能不能麻烦你先安静会儿。”

    苏童眯起眼睛看向这两人:“什么条件?”

    汤姆朝她眨眨蓝成一汪海水的眼睛,说:“是这样的,sue,你刚刚提到你现在没有男朋友,怎么那么巧啊,我现在也没有女朋友……”

    苏童立马懂了,一头的黑线:“不行不行。”

    汤姆央求:“sue,给我个机会吧!”

    ***

    后一日的下午,大家一起在新闻中心的办公室里各忙各的。

    顾川联系了当地的外交官安排采访,慎重起见,由他亲自拟稿,出镜的简梧坐在他旁边熟悉台本。

    苏童亦有一份,留意听他们俩对话的同时,对照中文提前做好翻译的功课,时不时拿着部大块头的字典查找词条和语法。

    除了顾川和简梧细小的讨论声,房间里始终静悄悄的,电流声攀着莹白的灯管,间或发出一两声嗡嗡的喊叫。

    办公室门突然被敲了两下,停了两秒,又是连贯的两下。

    大家的注意力不约而同放到这阵敲门声上,门把已然扭动,自这门后突地探出一个金灿灿的脑门出来——

    苏童惊得手上的笔一掉,“啪”的一声响,又哔哩哩滚到顾川摊开的文件上方。

    顾川伸手将笔按住了,又给她扔了回来。

    她吐吐舌头,小声请示:“顾制片,我出去一下。”

    顾川点点头,她推开椅子蹦下去,他这才想到还没问她去干嘛,已经看她迫不及待地小跑了出去。

    空气里,她黑色的短发飘动。

    跃到门前,按着一人的胳膊往外推,她喜笑颜开地把门带上。

    顾川把头扭回来,说:“我们继续。”

    笔尖流出黑色的液体,顺滑的在纸上画出一条道。

    简梧皱眉:“顾川,这是交给新闻中心的人员登记表,你在上面瞎画什么!”

    ***

    苏童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汤姆个子本来就高,此刻眉一挑头一昂,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童。

    瞧把他嘚瑟的,苏童只好服软,哄孩子似的说:“麻烦你帮帮忙!”

    汤姆还嫌这态度不够诚恳,扭捏地转了小半圈,背对着她,苏童一扁嘴就要推门回去,汤姆连忙拉住她。

    苏童补白他一眼:“怎么,终于准备告诉我了?”

    汤姆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摸出个纸条,说:“还请你翻译翻译。”

    苏童一把抽过来,嘀咕:“我这翻译也是半吊子的,别抱太大希望。”展开白纸,字迹龙飞凤舞,辨认半晌才看出来是个地址,她讶异:“是那孩子的吗?”

    汤姆直点头:“了不起吧。”

    苏童朝他直竖拇指,听到他问:“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咱们这就去找他。这里治安不怎么样,太晚了我担心不安全。”

    苏童这就去和顾川请假。

    顾川起初头也不抬,声音自纸面飘过来:“你要去哪?”

    苏童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去找那孩子。”

    顾川一顿:“你去哪找,不是已经报过警了吗?”

    苏童说:“我托朋友找的,已经拿到他地址了,现在就过去堵他。”

    “朋友?”顾川终于抬眼瞧她:“那个美国的记者?”

    苏童点点头。

    顾川沉着脸:“你那包里都有点什么?”

    苏童两手一搓,没吱声。

    顾川:“明天就有采访,你这个翻译时灵时不灵,还有很多功课要做,现在不抓紧时间,今天晚上不准备睡了是吧?你包里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就丢了,我的意见是你别去了,你说呢?”

    用了问句,可他的话分明丝毫容不得人拒绝,苏童实在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越来越咄咄逼人,反倒和他杠上了,说:“顾制片,我必须得去。”

    顾川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笔被放下来——一边简梧借着清嗓子发出怪声,他这方才咬了咬牙,说:“好,你去。”

    一路上,苏童始终气咻咻的,汤姆关注导航,专心开车,分不开神去逗她,就听坐在副驾驶的她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冷笑,将车里的抽屉开了关,关了再开。

    行到目的地,汤姆心疼地将抽屉阖了起来,说:“sue,你有脾气也不该冲我这车发,我向台里司机央求半天才借来的,不能在你手里被毁了。”

    苏童耷拉着一张脸道歉:“从现在开始,我的手一定会多加注意,但我的脚我就不敢保证了。”

    汤姆哭笑不得:“你们中国人都这么幽默?”

    苏童丢过去一个少见多怪的鬼脸。

    汤姆说:“言归正传,你待车上,我下去找那孩子,拿到你的包我就回来。”

    苏童疑惑:“我以为我能和你一起去,多个帮手不好吗?”

    “就你那小拳头?”汤姆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一个人就行,这孩子没有父亲,一直和寡母独居,完全没什么战斗力可言。”

    苏童犹豫着:“不然我还是和你一起吧。”

    汤姆在她头上弹了一手指:“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贫民窟!我这虽然是开了十来年的老爷车,但却是辆奔驰,奔驰你懂吗?你给我在上头好好坐着看住了,我可不想待会儿回来看到连车门都卸了。”

    苏童唯唯诺诺:“那你快点回来,我可以不要里头的钱,但包里的其他东西麻烦给我拿回来。”

    汤姆连连说好,下车之后又敲敲窗户,叮嘱她把门锁好。

    车子停着的位置靠着一个水泥砌起的小型垃圾场,时间一长,腐朽发酸的气味就透过窗户的缝隙直往车里钻。

    来往的男人们又都好奇心重,时不时就凑近过来,往单面透影的车窗里瞅。

    一连几次,被放大的人脸吓到,苏童连忙将车窗关死,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一边等着汤姆。

    棚户区里忽然绕出来一个纸片似的人,瘦得脱了形,短了半截露出手腕脚踝的衣服明显小了一码,套在他身上还是松松垮垮。

    他手上提着个篮子,正大摇大摆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苏童连忙从腰包里拿眼镜细细一看,不是那熊孩子是谁!那孩子竟已经自投罗网,敲着她窗户说:“买点吧,买点吧。”

    苏童将门一开,一把揪住他篮子,往自己面前一抽,好暇以整地问:“怎么卖?”

    男孩吃了一惊,待视线落到她脸上,更是吓得几乎跳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咒骂几句,两只手死死抱住篮子,用力往怀里狠拽过来。

    苏童始料不及,身子惯性地往前一倾,没能控制重心,整个人跪倒在地。

    男孩一刻也不敢耽误,拔腿就跑,篮子里圆滚滚的东西掉了几个,也顾不得捡,拼了命地往前赶。

    苏童来不及顾及手心里火辣辣的疼痛感,立马站起来,将车门一关,跟在那孩子身后追。

    他看起来瘦弱不堪,一副随时随地就要因为营养不良饿倒的样子,跑起来却身手矫健得像一条滑手的鱼。

    苏童亲眼看着他向右一拐,跑进一条狭窄的巷子,跟着进去的时候,却只看到空空荡荡的道路。

    掉了叶子的枝桠伸展出来,在头顶勾勒遒劲的笔锋。

    苏童不甘心地向深处又跑了几步,没寻着他的半点蛛丝马迹,却有两个男人开门出来,盯上她的时候笑得诡谲。

    苏童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少女,在北非的经历教她知道一个女人自我防备的重要性,尤其在这些本就不算太平的地方更要提高警惕。

    弦一上紧,便是草木皆兵,她也不管那孩子了,回过身就往巷子外走。

    起初步速不快,两个人的声音渐近,几乎已在咫尺。她便加快速度,大步向前,又听背后脚步凌乱,努力跟上。

    心下一紧,她只得小步快跑,身后人落在墙上的影子亦几连成线。所有顾忌得到印证,这一刻紧张和害怕到达峰值,逼得她头脑昏沉却不得不继续奔跑。

    岔口处,忽然一只手搂上她的腰,将她狠力一拽。她被整个拖出路线,下一秒,磕上坚硬的墙壁——

    苏童大声尖叫。

    一个比墙还硬实的身体忽然压了过来,温热干燥的手压上她嘴巴。

    熟悉的男声低低地响在耳边:“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