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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川沉寂多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重回世人眼前,再次和一众国际政治狗血八卦抢夺版面,靠得不是爱岗敬业,而是在那一场大学校园里发生的不堪闹剧。
何正义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调侃你又火了的时候,顾川还不大相信。等开了电脑爬上各大门户网,满满当当他的照片和报道,好几个认真负责的甚至还做了他的专题,将他的个人简历工作经历甚至生辰八字都整理了出来,他这才知道自己的那点往事又从故纸堆里给刨了出来。
顾川心一塞,攥着左拳,狠狠捶了下桌子——没留神磕到了他的宝贝手表,呵,他的心更塞了。
尘封这么多年的往事一旦重启,热度之大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神秘,莫测,流血,牺牲,肾上腺素的飙升,人性最深层次的拷问——如果说在和平年代宝贵的无聊生活里,还有什么能激发最原始的好奇,战争绝对是个不错又沉甸甸、湿漉漉的话题。
奔跑在硝烟战火血与泪中的战地记者肩负使命,要将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他们不是战士却胜似战士。不战斗,就撤退,刺痛的不仅仅是记者的尊严,还有中国人那股永不服输的劲头。
但也只有顾川知道,被刺痛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顾川在随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忙得不行,应付领导,应付工作,还要应付一个接着一个的采访电话。
“喂,顾记者吗,我是梨子日报的记者,想就十一年前的战地采访撤退事件采访您一下,请问您最近有空吗?”
“没空。”
“喂,顾记者吗?”
“不是。”
“喂,顾记者——”
“死了。”
等得罪了一圈人,事情也降下温度,终于得空闲下来的时候,顾川仔细思量,真是不知道该说是自作孽好,还是自作孽好。
反正手脚伸得再长,怪不到那女孩子身上,这场热度里,她顶多就算是个助攻的罢了。
叫什么名字来着,苏童还是苏彤?
再一次见面是事情发酵的一个月后。
校长给他打电话,把那天“捣乱”的两个罪魁祸首给交代了出来,又为了表示学校和他本人的歉意,特地订了一桌饭菜来向顾川赔罪。
顾川原本说什么也不肯去,实在架不住他的三请四邀才赴宴,谁知道刚一下车,把钥匙交到泊车小弟手里的时候,就见到了站在霓虹灯下的苏童。
初夏时节,夜风还是带着春寒,苏童贪凉穿了及膝的连衣裙,露出两条笔直的光腿。站在风口上,冷得浑身直打哆嗦,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狠狠跺脚。
她这次没扎头发,就那么随意地垂在肩上,鬓角的散发掖去耳朵后头,露出半边清秀的脸,一笑就从嘴角绽放开花朵,直漾到弯弯的眼角。
顾川站在原地,忽然一动不能动。
她最终和夏子皓两个人肩并着肩走进了饭店。
哪怕顾川已经猜到这其中的隐情,也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行走的双腿。进到包厢,除了校长老儿,果然还有夏子皓和苏童。
校长过来打招呼,说孺子可教,这两个孩子哭着吵着要一起来向你道歉,你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们呗。
顾川没吱声,视线往这房里一掠,最后落在桌边单薄的这位身上。人正低头专心致志地咬着茶杯,大眼睛往上一翻碰到他的视线,就连忙移了开来。
一餐饭吃得各有心思,上水果的时候,苏童给夏子皓使了一连串的眼色,只差往外下刀子了,还是没能让他放下那片又甜汁水又多的哈密瓜。
苏童没了耐心,一把将他拉起来,说:“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两个人像一对闹脾气的小情侣,边闹边走。
校长老儿看得很是羡慕,感叹:“还是年轻点好啊,随心所欲的。”
顾川早放了筷子,正襟危坐地来看他,直把人瞧得心底发毛,校长连连告饶:“好好,我承认这顿饭不是我请的,是夏子皓提议的。至于夏子皓是不是听了旁人的话,那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顾川冷笑:“为了个毛头孩子,你连我都卖了?”
校长讪讪:“夏子皓这孩子其实是我老同学家的独子,老来得子宝贝得不行,他这次借着他爸爸的面子好容易和我张一次口,你说我能拒绝吗?而且,人家孩子是真心实意想和你道歉的,你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呗。”
顾川点了根烟,笑着摇头。
老头子又道:“我听夏子皓说,那女孩子一直挺崇拜你的,从小就拿你当偶像。这次纯粹是爱之深恨之切,看到你的新闻都着急坏了。”
顾川吐出口烟,被熏得微微眯起眼睛,诘道:“老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帮人游说啊。”
老头子笑起来:“真心的,真心的。”又忽然想到什么凑近他,压低声音道:“顾川,你有没有觉得苏童这丫头挺眼熟的?”
顾川的手指一颤,烟头的灰烬坠到西装上。
他连忙将烟叼进嘴里,站起来一阵掸衣服,边说:“我先走了。”
校长没留他。
眼熟,当然眼熟了,夜风将她头发吹起,丝丝缕缕中露出半张明媚的脸时,他就已经发现了,晃神了,吃惊了。
顾川深深吸进一口烟,将余下的烟蒂死死按到沙盘里。
忽然有人在后喊他的名字,不大不小,有点发怯,不用转身,她已经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道:“你要走了?”
她乌黑的长发分在两边,衬得一张脸更白更小,顾川垂目看着:“你喊我什么?”
他不低下巴,就显得有几分倨傲,苏童抿了抿唇,迟虑片刻:“……顾川。”
顾川说:“小丫头,我比你大得多,又是你前辈,你不用敬语可以,就这么直呼我的名字?”
苏童张了张嘴,决定还是不要争辩,他是名嘴,弯的都能说成直的。
顾川冷哼:“你好像还挺不服气的,你到底属什么的?”
“啊?”
“我问你属相呢。”
苏童觉得话题有点偏:“我属猴的。”
顾川说:“是么,我还以为你属螃蟹的。”
“……”苏童这次真的服软了:“顾……顾记者,我没想把事搞这么大,我真的只是想问出一个答案而已。”
“那答案对你这么重要?”
苏童支着下巴想了想:“我好奇。”
顾川实在有点哭笑不得:“这世界上那么多的不解之谜,你能好奇的太多了,何必要对这件不足挂齿的牵肠挂肚?”
“不足挂齿?”苏童挑眉:“那你就说啊。”
顾川没空和她说废话,抬脚就走,苏童在后头一路跟着,说:“如果我有一天当了记者,你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顾川冷嗤:“你当不当记者关我什么事?”
苏童紧赶了几步停下来,终于没再继续去追。
顾川拐过走廊的时候,余光向后又瞄了一眼,她垂头站在廊中,拿手狠狠抓了抓头发。
苏童后来果真去做了记者,虽然她大学四年成绩优异,但因为学历不够还是没能直接进来社里。
于是小丫头曲线救国,选择外驻埃及,呆满了一整年这才被召回国内。
校长和他提起来的时候既是惋惜又是夸赞,那样乱的地方,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么待下来的,真以为转一圈回国就能直接去你们社?
***
顾川这个人忘性挺大,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次看到苏童之后,就把那些支根末节的小事都一一记了回来。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拍,一个穿蓝褂子的护工从他身边走下来:“先生,你们不能坐在这儿的。”
顾川将烟扔他手里拿着的簸箕里,说:“好。”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抻了抻皱起的西服下摆,苏童还坐在台阶上一动没动。
顾川又拿鞋尖踢了踢她:“还没哭好?”
苏童正把眼镜折起来,插在t恤上,因为重量拉坠领口,露出一点纵深的沟壑,挺有料的。
苏童抹了抹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腿麻了。”
“……”顾川把手伸到她面前。
苏童瑟缩了一下,难为情地看着他:“我手上有……鼻涕。”
顾川叹出口气,弯腰一把扯住她胳膊:“你话怎么这么多。”
苏童像个包袱似的被拉起来,背靠着墙一阵跺脚。
顾川等她站稳了,这就往楼上走。
苏童忽然在后头喊:“顾川!”
顾川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小丫头,你工作了一年,礼貌还是没学得会。”
苏童笑嘻嘻道:“你怎么知道我工作一年啦?”
顾川皱起眉,再要走的时候,又听见她说:“不如你给我个名片吧,带你电话的那种?”
“为什么?”
她支支吾吾,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等我把这个洗过……额,干洗过,我还要还给你呢。”
顾川说:“没必要,你自己留着吧。”
苏童还是没死心,在后头喊他:“顾川!”
顾川实在烦了,已经准备要拿名片夹了,却听到她说:“那个问题的答案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
顾川狠狠瞪过去一眼,一溜烟跑了。
苏童站在楼下叉着腰,哈哈大笑。
进了套间,何正义还在摆弄他的摄像机,老夏坐在一边已经喝了半杯茶。
顾川解了西装扣子,坐到沙发上:“刚刚烟瘾犯了,多抽了几支才过来。”
老夏表示理解,何正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样。
顾川心里纳罕一声,他解释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