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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朝臣跟命妇、妃嫔的宴会是分开的,陶相没一时间知道这事。他刚剪除了一大批太后跟原楚王的党羽,满面的春风得意。
一些大臣见了如今局势,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想想一家老小,强忍着厌恶,举起手里的酒樽,“相爷才替我大郑除去一批贪官污吏,实是陛下之福,百姓之喜,下官敬大人一杯。”
陶相跟着举起酒樽,今晚络绎不绝的大臣说着漂亮的恭维话,向他敬酒归顺。他一例来者不拒喝到现在,然酒量再好,几坛下去也是醉酒微醺。
常年的警觉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喝了,于是放下酒樽。
对面的大臣通红着脸,以为是哪里惹得陶相不快,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下个遭毒手的就是自己。
就这会儿,像及时雨一样,陶贵妃身边的翠华偷偷溜进来,靠着陶相小声道,“相爷,大小姐被人推进水里,这会儿在贵妃娘娘处呆着。眼下正发着高热,头也给撞破了,肿得厉害。贵妃娘娘让奴婢问问您的意思。”
陶相原有些迷糊,刹时清醒了,微红的脸渐渐沉下去,“谁害的?”
翠华将事情复述一遍,最后道,“娘娘说尚未查清,但嫌疑最多的是五公主。”
“哼。”陶相显然不信。他突然起身,面色阴沉得吓人,引得周围的大臣依次侧目,连最上面的丰和帝也纳闷,“陶爱卿可是饮酒多了,身体不适?朕让李铜请院正来看看。”
“陛下,您还是让院正跑一遭景德殿吧。”
“景德殿?是贵妃的身子抱恙?”丰和帝还微笑的嘴角瞬间僵在那,他连忙起身,“李铜,摆驾景德宫,朕去看看她,好端端怎么说病就病了。”
“陛下,微臣自认对陛下忠心无二,对朝事尽心尽职,相信这些,陛下和在座的同僚都有目共睹。”陶相说得字字威严,下面的大臣就算心里把他骂得再惨,面上都不得不点头,连声道,“相爷乃陛下臂膀,国之股肱。”
“爱卿,可是有什么事不好开口?不管什么,你但说无妨。”丰和帝见不是陶贵妃有事,便安心地坐下。
“启禀陛下,年前,臣查出一批趁着岁末大肆剥削百姓,贪、污国库的奸佞之徒,并及时处置以儆效尤。不料,遭人暗自怀恨在心,不能冲着臣来,就对臣的女儿下手,借此泄愤。”到底是多少年的演技下来,一副怜惜女儿的慈父模样片刻就生动地出现了。大臣们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默默低头数饭粒。
丰和帝道,“令嫒今天应是陪着贵妃过节,莫非出了什么事?宫廷守卫森严,肯定不会有刺客混入。”
陶相的眼睛微红,声音拿捏得很好,语带哽咽,仿佛强忍着悲痛装着没事,“不是刺客。是那有心人借着孩子的手,将臣最心爱的女儿从石桥上推下去,摔在冰面上,撞碎了冰掉进河里。”
丰和帝终于有些意识到事情严重,表情跟着凝重,“太医可有去过?令嫒如今状况如何?”
“小女头给撞破了,血出来都给冻在脸上,止了半天才止住。从河里救起来的时候冰冷抽搐,烧得浑身滚烫,到现在还没退下来。”
“爱卿担心女儿,就先去景德宫看看吧。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陶相见目的达到了,便告退,和翠华一起离开。
倒不是他有多担心陶月安,只是陶相叱咤多年,哪怕跟芝麻一样小,也要借着得到西瓜大的好处,何况这明晃晃打他脸的行为,不借此发挥,再向太后一党捅上几刀,怎么能罢休。
陶相到景德殿的时候,陶贵妃正守在陶月安身边看着,见他来了,忙示意他轻点声出去说。
“月安刚喝了药,眼下正睡着,我看今晚就别回相府了,等身子养好了,我再让人送去。”陶贵妃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手。
“太后当时是什么反应?”
“太后?”陶贵妃有些难以置信地扬起眉,“我当时忙着看月安伤得重不重,哪顾得了太后。”
“算了。”陶相有些遗憾,“那个老太婆,就算有什么表情,也都会好好藏着,半点不露出来。”
“你是怀疑……太后?”陶贵妃问。
陶相不置可否,“我刚在前朝打压了太后党,她就在□□弄出这个动静,不正想向相府示威?明目张胆跟我们对着干。”
“按太后以往的性子,不会选这样一个场合。”陶贵妃将手巾放进盆子里,“哥哥,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我听当时的宫女说,看见五公主站在岸边,她素来跟月安不对盘,处处为难。兴许只是孩子间做游戏时发生了口角,一时冲动才推的。”
“相爷,娘娘,陛下请你们到前头去。”李铜差人传话进来。陶相跟贵妃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管如何,一会在陛下面前,尽量按着我的意思来。这于你于我都好。”
“我知道了。”陶贵妃虽不愿,还是应承下来。
“陛下,您怎么来了?”陶相到前厅行完礼后,愧疚道,“微臣也是当时心急被冲昏了头脑,不想因这点私事惊扰到陛下,扰了陛下过年的雅兴,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爱卿快起。”丰和帝拉着贵妃一起坐下,左手边坐着面色如常的德贞太后,“同为人父,爱卿疼爱女儿的心情,朕很能理解。也正因此,朕得好好给你个交代,如果真是棕熙做的,朕定会严惩不贷。”
陶相揣摩圣意多年,当下明白了,趁着他们刚才不在,皇上没少被太后灌*汤。他6岁由太后扶持着登基,一路走下来,对德贞太后深信不疑,一到她那就耳根子软。
此时这般说,应是想替太后掩着不发,让郑棕熙顶罪,将事情揭过去。大事化成孩子间打闹的小事,最后轻轻一罚,赔个礼就是。陶相不甘心地握起拳,不能这样就算了。
“那就请五公主过来问一问,五公主毕竟是孩子,心性不成熟。要是真是她做的,也就算了。可如果是有心人记恨哥哥在前朝的作为,那不仅是冲着哥哥来的,更是冲着陛下跟太后来的。”陶贵妃柔柔和和道。
“爱妃说得有理。”丰和帝对李铜道,“你让棕熙上殿来。”
“是。”
郑棕熙站在大殿时,秦楚暝陪着一道去了。太后之前让明若悄悄找着他们,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无非是不管是谁做的,眼下必须让棕熙出面认了。一来,棕熙在乐署多番为难月安,由她出面顶罪,是最容易让人信服的。二来,如果棕熙不顶罪,那陶相肯定会借此再在朝里来一番大清洗,于他们很是不利。
“棕熙,你跟父皇如实说,是不是你推月安下去的?”丰和帝问道,威严又不失温和。
郑棕熙跪在那儿,身体有些隐隐发颤。她就算私下对着陶月安像个小霸王,到了皇上太后那儿,还是害怕。
“陛下,五公主年岁还小,孩子间打闹算不得大事,还是就此算了。”陶相尽管不甘,但事已至此,皇上一定舍不得罚公主,更不会相信是太后做的,此时必须由他退步,才更能赢得陛下好感。
“父皇,是我做的。”郑棕熙忍不住掉眼泪珠子,委屈得很,“在乐署的时候,柳师傅总是夸她,我心里不高兴,就……”
“你说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就算是不高兴,也不能因此害她性命啊。”皇上生气道。
陶相忙出来圆场,“陛下,既然公主已经承认了,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就别生气了,所幸小女没伤及性命,这件事就算了吧。”
“陶相是朝中重臣,月安这孩子乖巧又懂事,哀家也喜欢。何况这在场的多少王公大臣的子女、妻室,要是这样过去,传出去给人听见,会议论陛下赏罚不分。”太后沉默许久,突然开口。
郑棕熙的脸一下就刷白,无助地看向秦楚暝,太后开始不是不说,只要她给陶月安陪个礼,道个歉,事情就完了吗。
秦楚暝默默冲她摇了摇头,郑棕熙就更加害怕,但她认都认了,真是骑虎难下,反悔都不成。
“母后说得对。”丰和帝点头,又道,“只是棕熙年纪还小,要怎么罚才妥当。”
“皇上,前几日大楚国君不是提出,要两国互通友好吗?如今大戎进犯边境,大楚是我们该竭力争取的盟友。”太后道,陶相马上像嗅到家禽的野兽。楚国与郑国间不和多时,一直在边境上发生冲突,直到这两年才稍微友好。“他说要交换质子,前朝原是定了棕岸。然陛下膝下子嗣本就不多,棕英是太子,自然去不得。棕木体弱多病,经不起长途折腾,也不是合适人选。但陛下您想,假使棕岸再去了,皇家除了太子外能担当大任的皇子就没有了。”
“母后说得对,但……除了棕岸也没人能去了。”丰和帝苦恼道。
陶相已经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太后淡淡道,“就作为惩罚,让棕熙扮男装替棕岸去,将功赎罪。反正只去四年,如果当心些,不会被发现。”
郑棕熙的身子就软了,倒在秦楚暝身上。丰和帝便准了。
“虽然棕熙去了大楚,但既然月安喜欢跳舞,外头的老师再好也没宫里的好,就特许她继续在宫里学着,当是我们的一点补偿。”太后末了,又道。
“微臣谢太后恩典。”
秦楚暝默默扶着郑棕熙,突然开口,“陛下,臣有事请奏。”
“你有什么事?”丰和帝刚准备让他们下去,听罢皱起眉。
“如今大戎进犯疆域,微臣请陛下准许,让臣年后跟庄将军一同出征大戎。”
……
送走皇上跟太后,陶贵妃跟陶相往月安休息的屋子去。
“我还是被太后摆了一道。她哪是会在乎丢不丢面子,只是想借此示威?她不过要借此让郑棕熙顶替郑棕岸去大楚,保住这唯一能跟我们作对的皇子。”陶相恨恨道。
陶贵妃问,“这么说,王德妃是太后那儿的?之前那个计划……”
“估计只是想通过一个年后的计划,拖长我们动手的时间,好让他们能够准备。楚王世子不就借此赶在计划前提出要效仿楚王戍边,成功逃出京城。不过,刀剑无眼,大戎的铁蹄可不比在京都安全多少。”陶相走进屋里,陶月安已经醒了,正由翠兰喂着药。
“爹,娘娘。”陶月安想起身行礼,被陶贵妃按住了,她接过翠兰手里的药碗,吹了吹喂给她,“好好休息,别乱动。”
“是谁推的我?”陶月安喝得舌头苦苦,想说说话降低喝药的频率。
“是太后,五公主还有楚王世子。”陶相坐在她床边,像慈父一样,“楚王世子跟五公主年后就要离京,以后你要当心着太后,千万不能跟她的人私下相处,知道吗?”
“恩……那爹,是谁救我上来的?”
“是宫里的侍卫。”陶月安有些狐疑地看他。他说是秦楚暝跟郑棕熙合谋推的自己,可在冰水里的时候,她分明好像听见了秦楚暝的声音。
还有推她的人……
药有安神的作用,陶月安没想一会就昏昏沉沉,继续睡了。一梦就是经年过去,事物变迁。
窗外鹅毛一样的雪花落在秦楚暝身上,他坐在景德殿后方的树枝上,定定凝着那座小屋子,一动不动,几乎快变成一座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