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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秦楚暝第九回翻身。孙书孙虎守在屋外,当他睡了。外面风平浪静,没个刺客,值夜委实无聊,便开始窃窃私语。
孙书说完白天吃醋之事,不禁在结尾加一句:“要不怎么说,少男情怀总是诗。”
孙虎摇头:“你不懂,少主是想通此举,拆散太子同陶相的联姻。少主面上对此事漠不关心,实则深谋远虑,暗藏不露,实乃高人也。我等必当配合少主,共此大计,重振我大郑辉煌。”说着说着慷慨激昂,嗓音都朝上提高八度。
辗转反侧的秦楚暝终于耐不住,一把推开房门,浑身散着迫人的低气压,冷冷地盯着他们俩阴嗖嗖地瞧,“记不记得,上次吵我睡觉的在哪?”
孙虎憋着气,偷偷戳孙书,向他求救。
孙书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一起的好战友,立刻挪远半个臀部低头装死。
二人被秦楚暝的视线压得喘不过气,许久他才缓缓说,“回答一个问题。”
“少主请说,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孙书立刻冲着向前,欲将功赎罪,被罪孽更深的孙虎狠狠剜一眼。
如果碰到一个小姑娘,你看见她想欺负她,看不见她又想她,看着她和别人说话就不开心,对别人笑就想把对方按在地上揍。还有……别人喂东西给她吃,就想把手指折断。
可她这么小,及笄都得等五年,他们总未见几次,中间还隔着陶相、陶贵妃、太子、楚王、姑母、郑棕熙……一座又一座大山。秦楚暝望着月亮,忽而觉得一腔少男心事百转千回,欲语还休。
孙虎看着就是,秦楚暝只着单白寝衣,月下高冷地昂起下巴,久久无言,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惩罚他们。
他不禁想起上一个打扰他睡觉的。
那是郑棕熙托人千里送的兔子,信里交代,必须得秦楚暝亲自养着。
秦楚暝起先觉得好玩,天天喂。兔子被惯得十分娇气,日日要他亲自喂萝卜才肯吃。
结果某日清晨,没到饭点就饿的小兔子不顾府上侍从阻拦,跳进秦楚暝房里,对着他的脸又拍又打,爪子拉出一道深深红痕。
有起床气的小王爷被吵醒,猛地睁开眼,深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它,浓烈的杀气翻涌沸腾。
对视片刻,秦楚暝忽而一笑,很温柔地抱起兔子,让丫鬟递萝卜喂它,喂着还轻轻揉耳朵,话语好不温柔,像情人间的呢喃,“多吃一点,慢慢来,还有很多,别噎着。”
喜欢动物的温柔男孩子,很容易赢得懵懂少女的好感。小丫鬟脸红红,对小王爷的好感度顿时升几个台阶。
他喂完胡萝卜,又顺毛,小兔子舒服得在棉被上打滚,还没滚够,突然被秦楚暝拎着耳朵,黑眼睛对红眼睛,黑眼睛轻轻眯起,嘴角划出一个冷笑,嘴里却发出极其缠绵的声音,“饱了吗?吃饱就该上路了。”
忽地,一阵风吹过,凉意往身上直窜,秦楚暝不禁打了喷嚏,快速披上外套裹好,然后迅速恢复高冷的模样俯视他们。
“少主……”
不等孙书说下去,秦楚暝就扭过头,门“砰”被地一关,暗暗道,他才没打什么有损高冷形象的小喷嚏。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没见过小夏月打喷嚏呢,秦楚暝沉思着躺回床,第十次翻身。
不一会,孙书孙虎贴着门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压抑的低沉笑声。
深夜陶府
陶相也没睡,他神色凝重地读完兵部徐尚书的信,站起身,用烛焰点燃一角。
陶吉将小灰缸子捧上,陶忠丢进去,白纸片须臾化为团起的黑灰。
“宫里有新消息?”陶相将纸灰绕圈,洒在养细竹的土里。
“王嬷嬷差人说,王德妃愿跟我们合作。”陶吉接过陶相手里的空缸子。
“王德妃?”陶相坐回椅上,想了许久,没记起这人,突然警戒道,“陛下何时封的德妃?”
“王德妃出身奴籍,原是太子府的通房,太子登基后大封六宫,许她做个末等更衣。她这些年虽没陛下宠幸,却安分守己,深居简出。先皇后之事没受牵连,熬得资历久了,陛下就给抬了贵人。”陶吉将自己一早查好的背上一遍。
“那怎么成了德妃?”从贵人到四妃,中间跨度不小。
“当初蒋美人称病不出,死死瞒着身孕的事,直到快临盆才被撞破。虽然难产而死,却还留着一个儿子,临终前请陛下应允,由王贵人代为照看。陛下念她诞育龙子有功,王贵人又在宫里呆得久,性子温和不生事,就准了。后又觉得抚育皇子的妃嫔身份不宜过低,便升了妃位。因没正式的册封典礼,只是草草写了道圣旨,是以没大动静。”
陶吉一番解释,陶相轻轻敲着桌子,许久问,“王嬷嬷以为,王德妃可靠吗?”
“王嬷嬷说,不妨一试。”陶吉将怀里折着光的东西捧上,“大人,王德妃左不过是后宫中不起眼的妃嫔,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真要想扳倒楚王世子,有了这个便如虎添翼。”
陶相半惊半喜地接过,难以置信地查看一遍,“确是真的,你是从哪弄来的?”
“是大人门客托奴才献上的。”
最近,陶月安特别喜欢去太学给太子殿下送午膳,陶贵妃和王嬷嬷觉得她们感情好是好事,为此十分欣慰。
只有翠兰不戳穿地看自家被殿下纵容的小姐,每次打开食盒,先将自己喜欢的糕点菜肴挑出来,嫌弃的再推给郑棕英。最后美其名曰是为了大郑,为了他。
郑棕英起先被陶贵妃惯得有些娇气,这些天被新来的赵师傅单独折磨挨训,稍稍有些成熟,比以往更耐住性子。
他努力深呼吸深呼吸,他是大郑储君,不能跟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斤斤计较,失了风雅气度。
对,就是这样。微笑,保持微笑。
郑棕英抽动着嘴角吃饭,树上的秦楚暝牙磨得嘎嘣响,暗骂他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
王嬷嬷想趁着热乎劲儿,再添油加柴,成天催着教女工的刘嬷嬷加快进度,给太子殿下绣个荷包。
刘嬷嬷手艺好,是司衣司前任司衣,京城许多府上都争着请来教自家小姐。她原是在刘尚书府上,教素有才女之称的刘牧音针线,可半道上被王嬷嬷用重金挖墙脚,不知觉中傻傻以为,陶月安的水准应跟她等同。
一开始进宫,刘嬷嬷教她绣锦绣山河图,大气磅礴,魏巍壮阔,多衬太子殿下身份。
但看陶月安用布裹着十根手指头,对着一团墨一团白,一团蓝一团绿的,混在一起像混沌初开的模样。偏大小姐没觉着,极其认真地用银针穿着昂贵的丝线往下戳,结果戳着下头接针的手指,痛得皱起眉。
刘嬷嬷只好流着冷汗请求她别再糟蹋这布料了,普通一匹就够寻常人吃上一年。
自知要求过高后,刘嬷嬷便想换个容易些的,沙暖鸳鸯图,她还特意让鸳鸯把眼睛闭上,趴在沙子上睡觉,后头的背景包括娟娟小河跟太阳都去掉,就一片作黄的沙的沙黄色布。鸳鸯也要毛色最少的那种……
但是,最后被王嬷嬷催得内心崩溃的刘嬷嬷狠下心放弃这些,就绣青竹,一种颜色,清晰明了,大方简单,寓意深刻。
“嬷嬷。”陶月安的手指已经快戳成筛子了,她看向震惊的刘嬷嬷,摸着手里的青竹荷包,喜滋滋道,“这个绣得真不错,比前两个都好,我明天就拿去送给太子殿下。”
大功告成的陶月安跳下凳子,准备去吃晚膳。闻言,刘嬷嬷惊恐万分,一把抱住她,“小祖宗,求求您,别送,千万别送。”
“为什么啊?王嬷嬷说要尽快给太子殿下。”傻白甜陶月安回头看她,真心觉得自己绣得挺不错。毕竟吃了太子殿下这么多午膳,该做些什么回报。
刘嬷嬷牙一咬,拉着她在小板凳上坐下,麻利地拿起针线,在她呆愣愣的眼神中,动作飞快做出一个青竹荷包。
“别告诉王嬷嬷,送这个给殿下。”刘嬷嬷将荷包塞进她手里,心有余悸道,若非银两多,谁想当这苦差事。
陶月安把刘嬷嬷绣的荷包捧在左手心里,自己的捧在右手心里,左右看看。
她觉得,自己绣得还是很好,叶子是叶子,枝干是枝干,竹笋是竹笋。尽管没刘嬷嬷绣得好,但她头一回绣,绣成这样很不错了。
翌日中午,陶月安跟郑棕英一块用完膳,正准备送刘嬷嬷绣的荷包,秦楚暝突然一屁股坐下。
他龇起牙,笑着不怀好意问,“太子殿下,那边人太多,能否允许小王同桌用膳?”
郑棕英就是不愿,不得不耐着性子和气道,“世子请便。”
孙书将油纸包的羊肉串摆上桌,惹得郑棕英和陶月安齐齐侧目。
陶月安虽还记着他跟郑棕熙的仇,闻着味,依旧忍不住问,“小王爷,您吃的是什么?”
“西域羊肉串。”秦楚暝递一串给她,眸中含笑,儒雅谦虚,真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小花痴看得有些脸颊发烫,下意识伸手接过,愣愣往嘴里送。还没咬着,秦楚暝忽地抓住她手腕,不让她吃。陶月安疑惑地抬头,恰对上那双柔和深沉的眼,他笑得温和,俊秀的脸干净无瑕,手里拿着小瓶子朝肉串上撒,“胡椒还是孜然?两种一起会更好。”
“那一起吧,谢谢。”陶月安低头,看肥瘦相间得宜的肉串上覆着粉末,油滋滋的。
撒完孜然,秦楚暝趁她流着口水看肉串的间隙,悄悄露出小虎牙,吸气用力一吹,胡椒粉全往鼻子下飘。
“阿嚏,阿嚏。”被偷袭的陶月安忙用帕子掩住嘴,却一个喷嚏接一个,停都停不下。
“小姐,您没事吧?”翠兰掏出帕子,郑棕英帮着倒水,就秦楚暝狭长的眸子饶有兴致地凝着她,连打喷嚏都很可爱。
等陶月安一抽一抽,不打喷嚏后,秦楚暝将肉串送去她嘴边,依旧笑得如沐春风,“撒完了,快吃。”
被食物和秦楚暝的美□□惑,陶月安一时没追究她怎么闻到奇怪味道,打的喷嚏,傻乎乎地咬下一小块羊肉,笑弯了眼,赞道,“真好吃。”
“多吃一点,还有很多。”因着秦楚暝的羊肉串勾着,陶月安最终忘记送她的青竹荷包给无语黑面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