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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认回陶家,可以远离过去的颠沛流离,寄人篱下,过些舒心日子。但眼下,尽管住得好,用得好,却天天被王嬷嬷管着,逼着学礼仪步态,学说官话,还天天背《女戒》,《列女传》这些拗口的东西,每回少背一句,戒尺就落在手心里,生疼生疼。
嬷嬷说,要做一个贵女,一举手一顿足,必须文雅得体,不仅行走,入座,进食、饮水有整整一长串的礼仪要求。甚至连睡觉都有规矩讲究,不能翻来翻去,动来动去。每晚就寝,王嬷嬷会派一个侍女盯着她,记下翻身乱动的次数,隔天照着数量罚。弄得陶月安恨不能像死尸一样躺着。
最难受的时段是还属吃饭,陶月安流落的年份多,早记不起儿时吃饭的规矩。且面前摆的菜色精致,她总忍不住狼吞虎咽。每次做错,王嬷嬷打她的手心。白嫩嫩的手心被打得满是红痕。
早上练了一上午站姿,陶月安双腿发酸,一见满桌菜肴,忍不住想跑过去坐下。可手心火辣辣的疼提醒她,要从椅子左边进入,坐下后不能动筷子,也不能发声响,得听嬷嬷的指令。
端端庄庄坐了许久,王嬷嬷那颗后妈的心总算满意了,“大小姐开始用膳吧。”
陶月安夹起面前的菜肴,小口吃着,眼神无意间往远处的瞟。嬷嬷说了,贵女吃饭,是不能站起身来夹自己够不到的菜,这不合规矩。
可对面放的糕点,雕成荷花的模样,委实好看,散着甜腻腻的香气。
王嬷嬷替她盛一碗鱼汤,搁到她右手边,体贴道,“大小姐几日来辛苦,喝些鱼汤补补。老奴吩咐厨房炖了一个早上。”
那汤是乳白色,搁在她旁边,看得心慌。等上面不再飘热气,陶月安才拿起银勺子,小心翼翼地舀半勺试,再小口喝着。
鱼肉有刺,不能吐出来,要小心地用手拿到碟子里。
陶月安端正地坐着,只用一会就搁下筷子,虽然饿着,却小声说,“嬷嬷,我吃饱了。”
教了这些日子,总算有些规矩,王嬷嬷满意地颔首。吩咐下人把碗筷收拾了,“小姐,教您礼仪的嬷嬷兴许在路上耽搁了,刚好,老爷差裁缝给您做的新衣裳送来了,都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您试试哪套好,过几天得带您进宫见贵妃姑姑。”
王嬷嬷手下的翠兰捧着几件衣服上来。
陶月安摸着锦绣丝缎做的衣裳,轻软细腻,不像她以前穿的粗麻布,擦得皮肤生疼。王嬷嬷让翠兰服侍她穿上,自己呆在旁边打量,“这套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花花蝶蝶太多了,会显得小姐不够成熟稳重。换一套。”
“碧霞云纹襦裙,颜色艳俗。头一回拜见就穿得这样花枝招展,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见了,定会不喜。”
“宫缎素雪绢裙……倒是淡雅简单,可看着太素,显不出小姐的朝气。不好。”
陶月安来回换了几遍,王嬷嬷都摇头说不行。翠兰看手上的衣衫被依次否决,无奈望向王嬷嬷,“嬷嬷,这回做的衣衫都在这了。您要不将就着选一件。”
“不行。头一回进宫,须得给贵妃和太子留个好印象,衣裳之事决不能马虎。”王嬷嬷斩钉截铁道,恰巧,教她礼仪的徐嬷嬷到了,“先让小姐学礼仪,学完了再去城西的裁缝铺子做件新的。”
“是。”
才歇没多久,徐嬷嬷就姗姗来迟,陶月安不得不起身。这位老嬷嬷和王嬷嬷一般严格。上次为了矫正她的步态,连着走到晚上,脚疼得快没知觉,还起了许多水泡。
徐嬷嬷这回教她行礼问安,陶月安一下午就反反复复地练,“侄女见过贵妃姑姑。”从步伐到手势,连面上的表情都要对着镜子练,由不得半点马虎。
直到天色昏暗,徐嬷嬷才结束今日的教习。王嬷嬷怕铺子关门,不等她用膳,就急急叫了马车,领她去城西的铺子做衣裳。
“小姐的身段真好。”伙计熟练地给她量尺寸,嘴里奉承着,可仔细一想,这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哪有什么身段。王嬷嬷捧着厚厚的图样册,挨个挑上头的花纹。
陶月安饿得惨兮兮,可怜巴巴地眨着眼问,“嬷嬷,我们什么时候才回去?”
“等嬷嬷给大小姐选好布料,挑定款式,就回去。”王嬷嬷一会觉得这个样式好,一会又钟意那个。掌柜知她是相府来的,忙把所有的好料子都搬出来,一时琳琅满目,连陶月安都花了眼。可眼下,她饿得紧,只想快些回去用膳,按日子算,今儿有蜂蜜桂花糕。
王嬷嬷才恍然想起,陶月安还没用膳,长身子的孩子容易饿,就叫翠兰来,“我这还得忙活些时候,你带小姐去对面的酒楼买些吃食。记着,好好看顾小姐,千万当心,别给人碰了、伤了,明白吗?”
“是。”陶月安这下开心了,由翠兰牵着她嫩白的小手,在街上买一纸袋的海棠糕,接着去对面的醉仙楼,进雅间点了好多菜。
小二出去忙活的间隙,陶月安小心问翠兰,“方才进来时,外头有好些小孩在玩,我也想跟她们一道。翠兰姐姐,可以吗?”
自家小姐水灵灵的眸子一闪一闪,满是期盼,翠兰不禁软了心房。虽是嫡长女,左不过是个刚十岁的孩子,天性贪玩,成日在府上都被拘着读书写字绘画舞蹈女工礼仪规矩……不像几个庶出的,天天在院落里踢毽子,摘花戴,可比静心阁舒服。一时间,竟神魂颠倒地同意了。
陶月安见她允了,欢天喜地地奔出雅间,跟飞出笼子的小黄鹂似的。接着是一个很老套的开篇,让翠兰悔得肠子发青。
事实上,陶月安压根没想过,要同其他孩子一道玩,只是相府吃饭着实心累。
坐在僻静的木质楼梯上,陶月安咬一口手里的海棠糕,王嬷嬷不在,翠兰也不在,她极其怡然自得。用不着慢慢嚼咽,吃块糕点费上一盏茶的时候。
在她心满意足地仰着小脸,幸福满满之际,忽然,有一阵奇怪声响,像是从旁边雅间传来,陶月安心一惊,该不会有什么案事。
坦率说,她不是个好孩子。在云州流浪半年,见惯世情冷暖。到处是饿死街头的孩子,心肠也冷上许多。
将吃了一半的海棠糕塞进袋子,陶月安准备悄悄走开。面前的门却被推开,里面跑出个衣着普通,行色匆匆的女孩,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
兴许是太慌张了,她根本没注意到,坐在偏僻楼梯上的陶月安,半跑半摔地跌下楼梯。
雅间大门被忘记关上。陶月安蹑手蹑脚地凑到旁边,悄悄探出头,朝里面打量。
一个黑衣少年,背对她,单手捂住胸口。地上落了些血迹。
陶月安死死捂住嘴,想偷偷溜走,脚底心却跟注了铅水似的,怎么都挪不开不开。她惊恐地握紧油纸袋,不料发出的声响惹得少年回头,鹰一样的眼神牢牢攫住她。
那眼神太可怕,阴测测得让人心惊。她软着脚,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想去找翠兰,却被强劲的力道箍住腰,狠狠拖到后头。木门被“砰”地关上,陶月安摔在地上,不住往后退,直直抵在门上。一身粉色碎花襦裙,衬得娇俏可爱。却因沾上少年的鲜血,血红得刺目。
“别杀我。”陶月安被逼到底,没有半点退路,转而恳求他,“我帮你找嬷嬷,让她带你去医馆看大夫,一定能治好你。你不要杀我。”
少年故意迈着小步子,一步步像钝刀杀猪,匕首刚从他的腹部拔出,残余着温热的血液。他目光灼热,仿佛烧着两把熊熊烈火。
他用匕首恶劣地抵在她白嫩的脖颈旁。陶月安年岁小,浑身发颤,缩成一团,“求求你,我不会往外说的。你别杀我,别杀我……”求着求着,都忍不住哭出来。
“你家在哪?”少年想替她把梨花带雨的小脸擦干净,可看满手的鲜血,还是停住了。
“在……在城北的老柏树下头。”陶月安低头盯着脖子上的匕首,吓得魂不守舍,“在那边的大院子。”
“名字?”
“夏……夏月。”
少年终于收回匕首,扔到一边。陶月安悬着的石头落了一半。他转过身,轻轻敲了敲桌子,窗户外立刻翻进两个黑衣人,冲他恭敬地拘礼。
少年随手点了其中一个,“你拿一千两金子,去一趟城北老柏树下的院子,找一户夏姓人家,说我要买他们的女儿。”
孙书顿时定住,在大秦,一千两金子足够买几个院落的丫鬟了。他素日推崇节俭,忍不住开口劝道,“主子,这也太多了。”
趁他们说话的空当,陶月安飞快地推开门,拼命地逃。少年听着声响,像是没想到,她竟会跑,眉头一皱,紧跟着冲出去。
“翠兰……翠兰……”陶月安扯着嗓子,大声叫翠兰的名字。脚下突然被人用鞭子卷住,狠狠一扯,整个人扑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手里紧紧抓住的,装了海棠糕的油纸袋掉在一边,她难受地伸手,却够不到。
少年两步跨上去,将她从后面抱起,“跑什么,我都让人去你爹娘那把你买来。你跑回去,也要被带回来。”
陶月安死命地挣扎,张嘴又想叫翠兰,少年捞过一旁的油纸袋,取出一块色彩精致的海棠糕,堵住她的嘴巴。
陶月安嘴里呜呜,什么都说不出,海棠糕甜甜、软软,闻着真好吃。少年轻巧地扛她上肩,悠然地拿出一块海棠糕,自顾自地尝了尝,“味道还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