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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能拔?”贾无欺愕然。
“不妨一试。”颜枯淡淡一笑。
贾无欺于是走到血池边,俯身朝剑柄探了过去——
待手指触到柄端,他两根手指用力一挑,看上去单薄的指骨此刻却似力发千钧,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转魄剑挑了起来。
剑尖离开池底的一刹,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原本平静的池面中央突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池中鲜红的血液顺着豁口流下,有如一道血色飞瀑。
贾无欺将转魄剑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一阵,不由出声赞道:“真是一把好剑!”
“好剑还需好鞘来配。”颜枯看向池中霍然出现的洞口,目光一凝。
“难道这转魄剑已有好鞘相配?”贾无欺看向颜枯问道。
颜枯朝血池中央的洞口扬了扬下颌:“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他飞身一纵,青衣一飘,便消失在了那幽深的洞口中。
贾无欺见他下去,自然不能落后,虽是在对洞中情形一概不明,前途未卜的情形下,他还是紧了紧腰间的转魄剑,毅然决然地跟了进去。
短暂的黑暗过后,他的双脚无声地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抬头一看,却见方才跳入的洞口已在十丈开外,此刻如同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是无穷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耳畔响起飞湍瀑流的喧豗之声,一股淡淡的腥气飘入鼻中,贾无欺借着细微的光芒,才看清四壁之上,血水倾斜而下,最终都汇入洞底的一条暗河中,那暗河蜿蜒盘旋,不知流向何方。
“先沿着小河往前走。”颜枯说完,率先走在了前方。
两人沿河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突然前方亮光大盛,贾无欺不由心中一喜:“莫非到了出口?”
颜枯摇摇头:“你抬头看看,洞顶皆是钟乳石笋,恐怕我们如今还在山体深处。”
说话间,两人离那亮光越来越近。亮光中央,出现的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石门上密密麻麻雕刻着上千尊佛首,这尊尊佛首层层相叠,密如蜂巢。每尊佛首面容头饰各不相同,但不变的却是嘴角泛起的笑意。千佛同乐,原本应是一番吉庆祥和的气象,如今出现在这杳冥的山洞之中,却显得神秘又古怪。
这洞中并无灯火,也不见月光,为何这石门却能发出光亮呢?
贾无欺走近一瞧,才发现这石门并不是由普通的石头做成,而是价值连城的夜光石。从其流畅的纹理和光洁的石面来看,这石门不是由多块石料拼接,而是由一整块色均质纯的夜光壁雕琢而成。一块质量上乘的夜光石已是价值不菲,何况这样一扇巨大的夜光壁?
如此大的手笔,古往今来,也只有在帝王陵墓中才得以出现。
贾无欺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石门,若不是能力有限,他真想将这整座门扛走。心中稍一激荡,手下便重了几分,哪知道这石门看似重逾千斤,不过轻轻一碰,居然就径自朝内打开——
面对门户大开的洞窟,走,还是留?
贾无欺看向颜枯,只听对方毫不犹豫道:“走。”
“等等——”贾无欺忙出声制止,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往里探了探脖子,“颜老大,你就不怕这门内有机关?”
颜枯却脚步未歇道:“这石门系千钧之重,若无机关牵连,又怎可轻易打开?恐怕早有人启动机关,先我们一步进入门内了。”
果然,石门内侧,皆是断箭残镝,看来确实有人捷足先登。
贾无欺抬眼一看,只见前方有股股浓烟冒出,像是有人生活的迹象。莫非,这洞窟之中,还有人烧火做饭吗?他快走几步,却见浓烟出现的场所不是房屋,而是一块巨大的石台。
这石台中央平坦开阔,临近暗河的一边却是倾斜的陡坡。石台上以一层稻草为基,又铺有一层鲜花,芳菲之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个由黄布包裹的长形物体,那股股浓烟,正是从正在熊熊燃烧的长形物体中产生的。白烟滚滚,火光冲天,最靠近暗河一侧的燃烧得最剧烈,最远离暗河的一侧则刚刚开始冒起轻烟。
贾无欺和颜枯二人驻足观察一阵,只见当烧得最烈的那一侧化为灰烬后,底下的石板会陡然一倾,和同暗河相接的陡坡连为一体,石板上的灰烬沿着陡坡滑下,融入血色的暗河之中。随即只听“咣”的一声,原本位于离河处第二列的石板平移到了最外侧,和陡坡连接起来。
“这种机关,我还从未见过……”贾无欺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
颜枯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恐怕这机关是司空老人的手笔,以板上承重为标准,若重量一低,石板便会倾斜,并牵动下一列石板移动。”
贾无欺叹道:“原本以为此等凭重量启动的机关不过纸上谈兵,没想到今日却真在这里见到了。”说着,他又有些疑惑道,“只是司空老人颇费力气地设计这个机关,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石板上的灰烬,为何偏偏要倒入暗河之中?”
颜枯抿唇一笑:“要想知道原因,还需先搞明白,那灰烬究竟是什么。”
贾无欺见到他这幅表情,立刻明白了过来:“你一定知道了原因,却偏要考我一考!”
颜枯笑而不语,目送着他走向石台的最远侧。
距石台最远的一侧,黄布包裹的物体正冒着缕缕轻烟,还未开始燃烧。贾无欺眼疾手快,揭开了黄布的一角,面色不由一变——
这黄布包裹的,不是别的,正是人的尸体。他方才猜想此处有人存在的迹象,其实并未猜错,人确实有,只不过都已成了死人!
此时此刻,他才反应过来,那汇入暗河的灰烬,正是人的骨灰!
泛着腥气的血色暗河,混杂着不计其数的骨灰,在这深不可测的山体中缓缓流淌,它或许会与洞外的水流汇合,变成溪涧,变成河流,最终流向千家百户。想到这番景象,贾无欺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朝颜枯看了看,不禁想到,对方是何时看出那灰烬是来自人的骸骨呢?他是早已知道,还是刚才发现?若是早已知道,那……
想到这里,他赶紧摇摇头,想要把脑中的胡思乱想都甩干净。可他越是刻意回避,疑问的种子却埋得越深,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抽条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让他避无可避。
贾无欺的目光落在那具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上,他身量不大,作小厮打扮,看来是离世已久,即便黄布内涂抹了了水银,也无法阻止尸体的腐坏。顺着他半腐的面庞往下,贾无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腰间——
一块腰牌。
这腰牌材质普通,花纹简单,若放在平时,就算拿到贾无欺眼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此刻出现在这里,却令他浑身一震,甚至产生了一丝寒意,只因这寻常无比的腰牌上,刻着四个并不寻常的字——“震远镖局”。
震远镖局百十口人尽数被屠,乃是当时邺城中令人谈之色变的大案。案子告破后,为祭镖局上下在天之灵,众江湖人士齐聚一堂,举办法会,后又择吉时吉地,将义庄停放的尸体全部焚烧,埋入山中。已经化为灰烬的尸体,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昆仑山中?莫非这具尸体只是巧合?
贾无欺顾不上呛人的浓烟和灼热的火焰,将那些还未燃起大火的被黄布包裹的尸体都看了个遍,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这近百具尸体中,有一大半都在腰间挂有震远镖局的腰牌。
一个令人悚然的猜想在贾无欺脑中盘桓——
震远镖局的百十口人确实被灭了口,但当时停放在义庄的尸体却另有他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有人将这百具尸体运到了此地,又以另百具尸体替代。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震远镖局一案虽已告破,却仍然有百具无名死者不能瞑目!他们被谁人所杀,他们因何而死,就连他们的真正身份这样最基本的问题,也随着尸身的焚烧,成为了无解之谜。
原本以为成功结案的贾无欺,此刻面对着这枚枚腰牌,脑袋发懵,不由地踉跄了几步,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异样,颜枯走到了他身边。
贾无欺指了指尸体的腰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还记得羊脂玉瓶那件事吗?我本以为事情已经从头到尾弄了个明白,现在才发现,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
颜枯看到腰牌上的四个字,眼中光华一闪而过,随即安慰道:“事已至此,一味追究往日过失也无济于事,不如把眼前之事先理清楚。说不定,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贾无欺闷闷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颜枯又道:“我虽不知这些尸体从何而来,却大概能猜到它们因何而去。”
“想必和那条暗河有关。”贾无欺猜道。
颜枯点点头:“你可知道天竺国?天竺国中虽教派繁杂,但却都虔诚供奉同一条河,他们称之为‘圣河’。生时在河中洗圣浴,死后葬于圣河中,便是教徒们最大的愿望。”
“莫非这骨灰汇入暗河,是为了满足葬于圣河的愿望?”贾无欺想了想,又疑惑道,“可这震远镖局的百十口人难道都是教徒不成?”
颜枯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骨灰入河,未必是死者个人的愿望,也可能只是为了完成一种宗教的仪式而已。”说罢,他轻叹一声,“听闻天竺国专门建有烧尸庙,都是临圣河而建。死者由亲人一手焚烧后,再倒入圣河之中。可这份功德,到底是算在死者头上,还是算在死者的亲人头上呢?又或死者本非教徒,魂飞魄散后却被人执意送入烧尸庙呢?这世间宗教,不过都是靠着花言巧语,骗取多数人的供养,来满足少数人的*罢了。”
贾无欺听他说得冷情无比,不由道:“你这话,可万不能给那些老牛鼻子听见,否则少林武当,可都要找你算账。”
颜枯闻言,也只是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