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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照檐前,严霜消弭,玉树风姿显,琼枝结兰庭。
隆冬的初晨,直指屈伸难。阆仙苑的寝卧已烛火通亮,纪嬷嬷领着蓝田、玉暖两名侍婢侯在屏风外,内室争吵方休。
纪氏散着发靠在床头,满脸意难平;二老爷起了身,兀自更衣系带,也不看妻子那张怒火正盛的容颜,向来斯文有礼的他失了往日的沉着冷静。
衣毕,对外唤人将热水送进,头也不回的去了净房。
纪嬷嬷忙趁此机会劝道:“太太,这刚回来,您怎么又和姑爷吵?如今阖府都住一块儿,您二人夫妻间要闹出些什么不和的话来,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吗?”
这府邸里,可没什么秘密。
“你道是我愿意和他吵?”
纪氏胸壑难平,语气愤愤:“旁人劝我忍就算了,莞莞是他亲闺女。他这当爹的倒是好,就这么由着她被人欺负。
昨儿傅家少爷那事是咱们莞莞的错吗?要不是受了他的挑唆,莞莞能突然给上茶?自己家的孩子逞强出了事,倒赖在我们身上!”
她越说声音越亮,纪嬷嬷想要提醒阻拦已是不及。
二老爷从净房出来,气红了脸道:“你还好意思提昨天的事,大家都明白莞姐儿的事和珺哥儿没关系,傅夫人这样的天气跑来,不就是为了给你个交代?你还非揪着不放了!
莞姐儿本就犯了错,你说你是哪来的底气和别人叫板?傅家那是蕙姐儿的夫家,大嫂这几年带着三个子女已是不易,你还非让她为难,怎么就没丁点体谅人的气量?”
二老爷是读书人,平日里连句重话都鲜有,只有在子女的事上才会因和妻子分歧而拌上几句,如今说出这样厉害的一通数落,可真是头一回。
“我不就求个事实真相吗,这还错了?”
纪氏被堵得眼眶一红,倒吸了口气声音到底轻上几分:“那是狩猎场上的弓箭,打那些个豹子野兽的,我只要想到那样危险的东西差点落到我闺女身上,晚上都睡不安寝。
我就查查是谁家的孩子,图个明白难道过分?莞莞是我十月怀胎生的,你不心疼,我可舍不得。”
纪氏当日是真被吓到了,尤其在看到原本活蹦乱跳的闺女这几日都只能拘在房中,心里更不是滋味。
闻言,二老爷心底一柔,气势上也短了几分,上前撩了袍子坐在床沿,温声道:“我何时舍得莞姐儿受苦了?只不过她闯进围场林子毕竟不是什么光亮事,不宜太声张。你就算不替大嫂和蕙姐儿着想,也得替咱们闺女的声誉考虑不是?”
说着伸手搂了妻子的肩,轻声安慰起来,“为夫知道你心疼孩子,我也心疼,她是你的心头肉,难道为夫就天生硬心肠?”
见状,纪嬷嬷含笑退了出去。
这些年两口子总这样,闹得厉害,好的也快。
纪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依旧带了几分恼意,“傅家肯定知道是谁射的箭,我昨日在莞莞屋里问傅家少爷,他支吾着去瞧他母亲,必是受了交代才不说的。”
“你就是这么个急性子,傅家不说肯定有不说的道理,他们揽下这罪责,说明真相咱们知道了有弊无益。两家是秦晋,傅夫人总不至于来害咱们。
珺哥儿身边站着谁,你便是知道了也不能就肯定是那个人做的。何况狩猎场上意外难免,莞姐儿是突然出现,对方多半也是无心,你还非得理不饶人了?昨日好歹大嫂和蕙姐儿都在,你总也要顾着傅家几分面子不是?”
二老爷知晓妻子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好好与她说还是能听进去的,见其面色松动,又添道:“再者,我如今留京待任,你以后也要和各府走动,多结善缘总好过得罪人,是不是?”
纪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丈夫好声好气说了这么多,她听得耳软心也软,自不会继续固执。
见妻子颔首,二老爷让她再躺会,自己则起身,“我先去外头书房看会书,等四弟回来还有事,晚上你与孩子们先吃,不必等我。”
纪氏伸手抓了他衣袖,问:“昨日去崔大人家,尚书大人怎么说的?”
“贺岁的礼倒是收了,言辞间不曾表露什么,但我想能得这份差事约莫还是四弟在崔大人面前说的话。”
闻者将信将疑,“他当吏部侍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突然就想起你这位哥哥来。”
“妇人之疑,自家兄弟,他帮衬我有何大惊小怪的?”
二老爷掸了掸身上衣袍,理所当然的语气,复又交代:“这都是自家府里的人,你让莞姐儿收收性子,不能像过去那么任性。屋↘】”
“妾身知道了,莞莞这么懂事的孩子,老爷不用担心。”
“懂事?”二老爷不以为意的嘀咕了声,负手摇着头出去了。
纪氏眯眼复躺了会,醒后去了东次间,让下人将早膳送到这里。
又命秦娘将煦哥儿带来。
晏煦是晏莞的弟弟,比她小两岁,姐弟俩虽是一母同胞,性格却大为迥异。
晏莞好动,喜欢跟着舅舅外出骑射,最耐不住性子看书练字。
或就是见她被纪仁广养成了这般德行,二老爷对唯一的爱子看管甚严。
晏煦从小由父亲亲自启蒙教导,是以举止投足间颇爱讲文人雅士的礼仪规矩,平日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纪氏嫌儿子失了孩童的天真,不比女儿活泼可爱,平日总偏心晏莞。
以前在遵义府,晏莞有恃无恐,就爱捉弄他。
晏煦跟着乳母秦娘进了屋,小小的人儿立在中间,同母亲作揖行了礼,又唤姐姐。
晏莞看他明明一脸稚气,非装得一本正经,嬉笑了道:“咱们家的小夫子来了,煦哥儿快过来,姐姐喂你喝粥。”
她笑得眉眼弯弯,冲幼弟招手。
晏煦还是孩子,喜怒于表,闻言就皱眉,拖长了声调道:“姐姐,我已非襁褓幼子,可以自顾衣食。”说着不要丫头服侍,自己落座。
晏莞听得更乐了,故意去逗他:“煦哥儿你才多大,前年我不止喂你喝粥,抱你你还尿我身上呢。”
前年晏莞自己都才六岁,家里自然不会任她去抱弟弟,只是借此来笑话煦哥儿尿床的事。
晏煦脸蛋一红,存着两分希冀去看母亲,谁知后者也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他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无奈摇头,嘟着嘴嘀咕:“怪不得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哈哈,”晏莞掩唇大笑,“这话爹爹才教你的吧煦哥儿?这学问没做多久,古语圣人云的话倒是回回得说上两句,是怕娘考问你功课不成?”
“姐!”晏煦恼羞。
晏莞实在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哪里肯收敛,兴致勃勃道:“你这充大人好逞强的模样,倒是和昨日那傅家少爷差不多。
你要是再年长几岁,准能和他玩一块去,只是煦哥儿你腹中尚有几分文墨,他却不知道是不是外强中干了。”
纪氏就喜欢一家子热热闹闹,自不会在意儿子的恼意。原笑得开怀,听女儿提起傅明珺,忍不住问她:“莞姐儿怎么突然提起了傅家少爷?他昨日可有欺负你?”
“他哪能欺负我?人倒是有趣,就是弱了些,嘴上说不过我就非讨茶吃。”
想起昨日下午的情景,晏莞扬着唇笑意更浓:“说得好像咱们家没有好茶一样,结果他吃个茶却把自己给吃醉了,女儿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人。”
晏莞生性无忧,寻常总是记欢愉的场面多,傅明珺昨日醉后急了大家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净。
晏煦见她转移了注意,默默的、很快的用完了早饭。
膳后,晏煦就准备开溜,纪氏见了将他一把抱上炕,“你姐姐脚不方便,你好好在这陪她解闷,总躲回屋里去做什么,你又不是大姑娘。”
降香扶着晏莞也跟着上了炕,望着炕几对面鼓着脸满是不情愿的弟弟,取笑之意更显,却像体贴他似的非不笑出来,这憋笑的模样又把晏煦气的不行。
纪氏知道女儿娇气最怕吃药,亲自盯着。
晏莞转动着眼珠,灵眸像会说话一样,片刻就有了想法,“娘,这药太烫了,女儿待会再喝,您有事先忙去吧。”
“娘没事,等你用完药再回去。”后者语气坚定,满脸了然。
晏莞缩着肩捧了鲤鱼戏莲的瓷碗吹气,药味冲鼻,她皱了皱眉,抬头见幼弟正双眼炯炯的盯着自己,活似偷笑窃喜,感慨了句风水轮流转,眼一闭头一仰狠心把药灌了下去。
她“啪”的将碗放下,降香忙取来早备好的蜜饯递去。
霜糖裹着的蜜饯,都解不了那股药涩。
谁知,对面安静坐着的晏煦又把药碗重新递了过来,端的是一脸关心实在:“姐,药得喝尽了才有效。”
晏莞无声瞪他。
见他们姐弟僵持,纪氏才要开口说话,蓝田就掀了帘子进来,禀道:“太太,四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