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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英莲颊上一热,却只装糊涂:“九儿并不曾躲着少爷啊。”
冯渊也不戳破,由着她扯谎,只看着她手上道:“给我送的什么?”
英莲因将托盘轻放在了书桌上,笑道:“今儿天热,夫人命我给少爷送碗酸梅汤去去暑气。”
冯渊便端起来一饮而尽,他方才在房间久坐,正是燥热,这会儿喝下这酸梅汤,感觉十分痛快,因道:“确是十分解渴。可还有么?”
英莲见他喜欢,高兴道:“还有呢。少爷等着,我再去厨房取一碗来。”
冯渊朝窗外望了一眼,只烈日炎炎,蝉鸣聒噪,忙道:“罢了。厨房离这甚远,毒日头底下的,何苦折腾!”
英莲闻言,只得停下步子,返身回来,又听他徐徐笑道:“你只须留在这儿陪我说会话,叫我多瞧上两眼,便比十碗酸梅汤都强。”
冯渊平日里不太讲这种话的,可哪次他一不留神讲了,准能让英莲窘得满脸通红,心跳如鼓,连看他一眼也不敢。
每每冯渊见到她这般娇羞模样,总是又爱又恨。明明如此勾人,偏偏又是个未长成的小人儿,可叫人如何是好?
这会子英莲只咬着唇,攒着手,快把个头沉到书桌上了,许久忽听冯渊那边长长一声叹息,也不懂他为何要叹气。
倏忽,只觉得胳膊被人握住一拉,整个人就沉入一个宽阔又湿热的胸膛里,也不知他到底是几时离的座位,就这样被他紧紧箍在了怀中。英莲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微微挣扎,头顶上就传来那人沉重又热烫的呼吸,声音低哑又模糊:“别动。你着实让我等太久了,就且让我抱抱吧。”
等了两世的人儿,到底还是被他抱在怀里了。
这一刻,冯渊只觉得无比圆满。
英莲被他抱得越来越紧,动不了也不敢再动,眼中盯着他的玄色外袍,呆呆想着从他买她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算……很久吗?
也不知道两人抱了有多久,然这样的大夏天,只坐着不动都会出汗,何况两个大活人抱在一块。英莲终于受不住,有些委屈地推着冯渊,道:“少爷,你……你都不热吗?”
那冯渊呵呵笑了凉声,终于放开了她,额头上也是大汗淋漓,看着英莲,道:“是很热,不如九儿为我打扇吧!”
英莲眼睛一闭。晕死,她也热啊!
折扇轻摇,凉风习习。冯渊坐在书桌前,十分悠闲地将账本又翻过一页,英莲站在他左手边,双手执扇,目光却总在书桌上乱瞟,很是心不在焉。
少顷,冯渊忍不住问她:“你在看什么?”
英莲莞尔一笑,道:“我在看这些笔墨纸砚,还有书。”
她前世孤独,所幸上过学,最爱的便是看书。
“哦?”冯渊有些惊奇,道:“你对这些也有兴趣。莫非你识字?”
英莲想了想,方道:“些须认得几个,不多。”
在现代学的都是简体字,然古代用的是繁体,自然认得不多。
冯渊见她脸上隐隐有期待之色,便笑道:“你可是想学?”
英莲窃喜:“少爷愿意教我?”
冯渊思忖片刻,脸上笑意更深:“若你愿意每天给我送一碗酸梅汤,我便教你。”
英莲想了许久,咬牙道:“成交!”
*
且说英莲从冯渊处回来,想着这件事不能擅自做主,还得去请冯母的示下。
彼时冯母正坐在矮塌上,曹福家的、陈嬷嬷、桂嬷嬷都在旁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个个儿都喜笑颜开,冯母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英莲便走上前,只作一副委屈模样道:“看来九儿去的不是时候,竟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呢!”
曹福家的因笑道:“可不是喜事嘛!刚京城的将军府来了人,说上个月我们姑爷的原配得病没了,扶了我们二小姐做正妻。”
英莲心下一动,知道这说的是冯家二小姐冯溪。英莲只知道她前年年底嫁给了威远将军的大公子谢廉,后来就跟着他回了京城,却不知道她原是个妾。
“可真真是大喜事。”英莲嘴上如是说,心下却泛着苦涩。
冯溪被扶正,冯家如此欢喜,只那个死了的原配,也不知家里又是何种景况?
陈嬷嬷跟着道:“九姑娘,你刚来不知道,咱们姑爷可是个有本事的,去年在外面打了好多胜仗,还被圣上封了忠义将军,如今咱们家二小姐可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了。”
英莲只跟着笑笑,不再言语。
此时却听冯母一声惊呼,道:“哎呦,光顾着自己高兴了,竟忘了渊儿还不知道呢。”
又喊曹福家的:“你快去少爷书房通知一声去。另外,再派个人到宁县报个信,姨太太家也知会一声,好歹是我们的好意思。”
曹福家忙答应着去了。
英莲因见冯母高兴,便趁着这个空当说认字的事儿:“夫人,才我往少爷那里送酸梅汤,少爷因见我多瞟了几眼账本,便发了善心想要教我认字。但九儿想,这件事还得是夫人准了才行,特来请您的示下。”
不料冯母闻言,却摇了头:“不好。自古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家针线女工才是紧要的,何苦学那玩意儿?”
英莲不想是这般结局,转了转眼珠子,道:“我下午原也这么想,只少爷唬我说咱们冯家是书香门第,个个会识文断字,早前二小姐在家时也是最爱看书写字的,我听了心里十分仰慕,才想着跟少爷学。既夫人不肯,那我明儿就去回了少爷便是。”
“好你个鬼灵精怪的丫头!” 冯母听了,只拿手指在她眉间一戳,笑道,“明明自个儿心里想学,倒把溪儿搬出来说理了。罢了,虽说女子识字无多大用处,但好歹也可教你不被人说成睁眼的瞎子。今儿又得了溪儿的好信儿,便依了你罢。”
英莲心下一喜,忙道:“多谢夫人。”
冯母道:“只还有一件,你跟着少爷学认字,莫要耽误少爷正事,每日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英莲自是应了。不在话下。
忽忽又是几日。
这日吃完晚饭,冯母并两个嬷嬷、英莲一处,边做活儿边闲聊,因聊到英莲一手好针线竟是拐子娘教的,冯母便好奇起来,问起英莲从前被拐时的光景,英莲少不得又捡了几件凄惨回忆说了一遍。
不想冯母并两个嬷嬷听了,竟都心有戚戚,涕泪涟涟。
冯母因道:“那拐子娘当真如此凶残,竟拿绣花针刺你们?”
英莲道:“自然当真。那拐子娘因要靠卖我们做的针线活赚钱,故规定了我们每日完成之数。若做不完,便拿针刺,有时刺在身上,有时专刺手指。我有一个姐妹,因手脚粗笨,做的绣活不好,十个手指都被刺烂了,后来长了疮又化了脓,再不能刺绣,便被带出去卖了。”
桂嬷嬷不由问道:“那你们就不晓得逃么?”
英莲苦笑:“如何能逃得掉?那地方闭塞难寻,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凡是逃跑的到最后都又被抓了回来,毒打一顿,熬得过便活,熬不过便死。如此折腾几回,也就没几个人敢逃了。”
陈嬷嬷道:“天下竟有这般丧心病狂的人!”
英莲忍不住悲叹:“何止这些。能活着被卖掉已是幸运了,光这些年被那拐子折磨致死的姑娘就不知道有多少?”
说着又想起了一件伤心往事,忽趴在桌上,哭泣不止。
冯母看着她,心中也涌起无数爱怜,只道:“莫怕。如今你既已离了那处,到了这里,我们必不叫你再受欺负的。”
英莲虽应了,眼泪却许久停不下来。
是夜。
英莲伺候冯母上床安歇了,也自顾卸了妆,爬上小床睡了。
半夜里,忽噩梦连连,先是梦见拐子娘面目狰狞,拿针刺她们指尖,然后又听见被拐子关在柴房的新人求救哀嚎,又有满世界被戳烂的十指化了脓污血直流,还有满身是血的尸体被拖出来扔在牛车上拉走,最后只剩一个长满青苔的烂水缸,从里面慢慢浮现出一个人脸……
英莲又惊又怕,浑身汗湿,竟从梦中哭着惊醒,睁眼时却看见冯母正坐在她床边,一脸担忧道:“我的儿,你可醒了。方才你一直哭,可是做噩梦了?”
英莲心里只觉得惊惧万分,额上冷汗涔涔,发抖不止,连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流泪。
冯母自责道:“也是怨我,白日里不该问你那些伤心的事。”
英莲忙摇头,使劲吸了几口气,才渐渐缓过来,呜咽道:“是九儿不好……惊扰了夫人好梦……”
冯母因摸着她手脚冰凉,着实是受了大惊吓,忙道:“可怜见的,这会子还说这个做什么如今叫你一人睡我也放心不下,快过来大床上与我一块睡罢。”
九儿本想推辞,人却已经被冯母半拉半抱着下了床,心里又着实害怕,便跟着她一齐上了大床。
冯母的大床有两米多宽,两个人睡在上面也宽敞得很。冯母因心疼英莲,只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揽着她身子,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英莲便想起前世,妈妈也曾这样抱过自己,不禁感动得再次落下泪来。
冯母也十分感叹,道:“如今这般,竟让我想起了溪儿。”
英莲便道,“夫人以前肯定也是这样哄二小姐睡觉吧。”
“嗯,是啊。”冯母说着,脸上越发慈祥起来,“溪儿小时候也经常做噩梦被吓哭,每次醒了就害怕得不敢睡,非要我像这样抱着哄着才可以。最可笑的是,有一回冬天,她晚上做了噩梦,竟半夜光着脚奔到我房里来,后来脚上长了冻疮,疼得天天哭。”
英莲听着,渐渐也忘记了恐惧,只笑道:“二小姐应像我这样,跟夫人住一个屋子,便再也不怕冬天里冻脚了。”
冯母也被逗笑了,道:“她倒是想,只是她爹不许。那次她连着好几天缠着要跟我睡,怎么劝都不肯走,后来被她爹从床上拎出去了。”
又道:“只可惜,如今我想抱着她睡一回儿,都难了。”
英莲感同身受:“九儿从小离了父母,从未被人这般抱过,如今竟是上天可怜我,让我能被老夫人抱一回,竟是像在自己娘亲怀里一样,便是死了也甘心。”
冯母心下怜惜,只将她楼得更紧:“傻孩子,又说胡话!只可怜了你娘亲,有你这般聪明伶俐又讨人喜欢的丫头,竟不得见了。哎……”
英莲听了,不觉也怀念起了自己的生母姑苏甄氏,竟是心里直发酸,只往冯母怀里钻了钻,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