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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奥斯卡转手给的这位小师傅名叫金喆。
这男生比我大三岁,一头弱弱的细发微微泛黄,眼睛不大,似乎蒙着一层薄雾。
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奥斯卡当然会托付他。我说希望小师傅多多指导。
他却恐慌地说,没有什么师傅,奥斯卡算是我们共同的师傅,他只不过是多工作两年,更熟悉情况而已。说这些话的时候金喆眼光闪躲,似乎心里完全没有底气。
他虽然工作的资历也不算长,但因为其勤奋的性格、灵动的思路、安稳的性格,在很多方面得到了奥斯卡的认可,有时会被奥斯卡委以重任,参与到一些比较有深度的报道任务之中。
……
奥斯卡对我直言不讳,“金喆这个人就是你的阶段性榜样!”
我问,“阶段性榜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近期你要跟他学,努力达到他的水平,但之后一定要超越他,不能停留在他的那个状态不前进,到时候你就应该抛弃他,找到另一个更高的榜样去追赶。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是你的阶段性榜样而已。”奥斯卡如此说。
“腐儒,超级实用主义的腐儒,最烦这样啦。一方面说君子不器,又不及者不友,拿别人当工具,为啥要这样!”
奥斯卡在电话里不想和我辩论,“这就是社会、职场。”如此一语带过,然后继续说,“”不是让你亦步亦趋地学他,但作为新人记者,金喆的打开方式无疑是正确和经典的,你也要如此做起,用勤奋和苦练去打开成功之门,用谨慎和警觉去处理问题,这总是最简单的方式……而且关键是这种方式总是对的……就算以后不当记者了,去当汽车维修工、保险推销经理、社区调解员,这些也是对的,都能用上。”
“好吧,我明白!”
奥斯卡说,“所以我看好你,向未来着眼吧,老弟。哎呦,我还憋着尿呢,不聊了,去找金喆吧。”
……
如此,我在奥斯卡的安排下认识了金喆。
我和金喆小哥接触下来,发现他这人真是认真仔细。奥斯卡只安排他给我引路,教我记者工作的实务,新闻素材的讨论带上我。但金喆似乎是接到了当我全职秘书的通知,开始在所有事情上都帮我安排得妥妥当当,包括我的交通费报销手续,食堂卡存钱,电话费补助,笔记本电脑、摄像机和录音器材日常充电、整理办公桌,事无巨细全部为我承担起来。
而且,他居然把自己所有的新闻线索和我分享,先问我想不想做,如果我想就算我的线索;甚至是已经写好的新闻稿,只是让我看了一遍,提提意见,就说,“要不署我们两个人的名吧,你也帮了忙的。”完全不在乎,如此一般的稿费都会被我得到,还给我提振了名声。
总之,这个人算是非常无私的。
……
这让我非常不好意思,我还跟金喆说,应该是我作为他的“小跟班”,这些事情本应该我做才对,现在反倒让小哥哥操心,哪能这么占便宜,哪有这等的道理。
金喆非常大度,他说自己轻车熟路,做这些事情也是让我可以专心学习,没什么大不了。等我能独当一面,以后大家互相关照的地方还多着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能做到他的程度也是非常难得。
……
而在记者的具体工作方面,金喆首先教会我的事情就是如何看报纸。
是的,当记者首先要学会看报纸。
作为记者所谓的“看报纸”当然和读者的方式与目的不同,对于记者这是学习业务的重要环节,看的主要不在内容,而是技术层面的问题。
通过看报纸,需要学习那些资深记者是如何挖掘新闻眼,如何布局谋篇,如何以客观公正的笔触,不漏声色地带入态度和评判,还必须适当注意趣味性,在不重要的细节处略微夸张,埋伏一些梗等着读者去挖掘,然后在某个点抛出观点,以无可辩驳的态度让读者完全接受,为此,之前甚至需要制造一些模糊的观点和混乱出来,引诱读者吐槽,“你看,我就说是这样的嘛,这些记者还没有我明白呢”,如此,达到让读者认为自己才是最睿智,最深刻的氛围,自然而然把报纸的观点,变成他们自己的观点。
……
当然,作为记者,除了和读者的关系外,还有就是和编辑的关系。这个也能从“看报纸”中学到。
记者和编辑的关系很微妙,又对立,又互利。
编辑一方面审查新闻稿,一方面又必须有新闻稿让他审。
所以,这就像驯兽师,需要动物配合表演,又要能掌控动物的行为。
所以记者和编辑要配合默契,记者了解编辑的意图,基调和缺乏什么素材;编辑要活跃版面,突出重点,或者制造盲点,让记者拿出好新闻,抓住热点,引导读者的注意力。
最好的状态自然是记者和编辑密切配合,互利互惠;但往往编辑也有自己的小圈子,他需要维护圈子内记者的利益,必须打压一些记者的风头。
……
大多数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审的样报”,因为只要记者的文章过了一审,记者的稿费就敲定了,此后记者就失去了对稿件的控制权。
此后编辑大人如何删改,甚至在最终刊发前被全篇撤下,都和记者无关,那些都是报社,编辑集团,或者说决策层的意志。
这种情况下,记者最好别和自己的稿件有感情联系,免得有自己的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买去当童工的痛苦。要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稿子只是赚钱的工具,至于社会责任,自己的观点意见,都是狗屁,别去管它!”
如此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
记者的观点总体必须符合报社的意志。这是最高原则。好在我们在大学都被严格灌输了媒体“看门人”的理论,对此都能接受。
这也牵扯到另一方面的问题,就是记者别自以为可以拿着舆论武器去伸张正义,对被采访对象或者当事人不要轻易许诺报道会达到什么社会反响和效果,因为这些都不受记者的控制。稿件的最终归属权在于报社的意志。
这也是为何记者们都看第一版样报就了事,很少有人去看正式出版的报纸——还是那句话,看见自己的稿子被改得面目全非心里总会不是滋味的,何必去找那个罪受呢?
退一万步,就算稿件内容被读者投诉,堵着门讨说法,自有处理这些的部门出面摆平。作为一线记者,只要拿出在编辑系统上报的第一稿,证明很多问题不是记者的本意就完事了。这样处理一圈,记者、编辑谁都没什么损失。
而且干得时间长了,老记者都知道,产生这样的是非往往都是好事,会让报社领导对你印象深刻,还会认为你能力强,能挖到深层次的问题。
毕竟,对于报社的高层,他们是永远不怕事的,反而很多事情还可以给他们带来额外的收益……这其中的玄机其实也不复杂,有事才需要摆事,能摆事自然需要权力,权力有了用处自然就能变现成收益……事情就是如此。
……
说到这里我还想到,在大学里新闻系学生另一个经常讨论的问题。
一切以“节目效果为核心”的理念到底对不对。
当时我们无论是社会实践,还是模拟编辑新闻专题,经常被讲师指责的一个问题就是,“大多数同学,在前期准备的时候,都能尽量收集到丰富的新闻素材,但是后期编辑时却不加取舍,什么都不想丢掉,这是对新闻素材筛选和使用的误区……”
讲师说,之所以我们看到的新闻纪录片观点都非常鲜明,那是因为一切材料都是为“做节目”服务,并不是在为“新闻事实”服务,观点正确鲜明,甚至主题先行是必然的操作。
有时候同学们总是搞不清这情况与“新闻客观性真实性”的关系问题。
学生们经常想的方法是:尽量把客观事实罗列出来,让读者自己去比较、判断并得出结论。
讲师则说,“你们这就是偷懒……不能把读者假设为完美的理性人格,假如是那样,新闻学也就无需存在了——信息口口相传不走样,观点高度一致形成共识,还用什么新闻传播。”此话也不无道理。
……
所以金喆跟我上的第一课就是打消一切顾虑,把这行当当成吃饭的。
“我们都只看一审的评分,只要一审评级了,比如是A版核心A+,就算最后发行时给你丢在三版的尾巴,也不影响业绩,稿酬还是A+。”金喆如此总结。
“如果我和编辑意见不一致,记者可以拒绝修改,拒绝登载相关稿件吗?”我问了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极限情况。
“那你就是和钱有仇,或者和编辑、部长们有仇,结果是今后你就别想顺利上稿,顺利评分了……这是报社的生态,除非成了大神,谁也逃不掉。”
我感谢金喆的点拨,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
想想自己,根本没想过要突破这样的生态圈,我当记者不是为了温饱,也不是真的如此热爱这事业,我和飞鸟的事业只是诗人。而现在短期的目的是调查《祝融会》的情况和飞鸟的下落而已。
飞鸟说过:
注意“掌控”的意义:掌控往往只是个概念,情况复杂,有舍有得,位置都是相对性的。
鲲鹏也飞不出垂天之云的笼罩。
总不能成天和局限性叫板,那真是成讲师说的偷懒了。
另外飞鸟还说过:注意“独特”的意义:记住每个人都独特,善待身边的每个人。
我也没有洁癖,非得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此前多少次,我和老大、老三请编辑们吃饭,拉关系,喝得一塌糊涂,大家骂骂咧咧,前前后后说的也大概都是这些玄机,我其实早已身在其中,不能自拔了。
比起这位金喆小哥的有理有据,轻描淡写,老三田文的那些描写要露骨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