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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松省东南,雪霜肆虐,寒风冷冽,漫天飞雪如鹅毛厚实被风吹起又吹落,耳畔除了风声便再无声响,眼前有两重山峰直刺天空,宛若两杆长矛巍然屹立于此,两重山峰周围是群峰簇拥,山体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水,延绵不绝的山岩裸露着,满山的植被也从雪白之中露出些许绿色。
一支数千人之多的北境军旅正沿着碧绿色的湖泊边缘行军,士兵身披亮银盔甲,枪戟如鳞,缨旗如须,宛若一头乌黑透亮的地龙在雪地上行进着,拖拽出一条被人群踩出来的泥泞小径。
葛营长骑着砌冰暴熊,走在队列前段,扭头看着迤逦而行的队伍,心头不禁有些怅然,眼神闪烁。
“这一仗也不知打了多久……”
眼前除了白雪皑皑的景象,能让他感受到时间流逝的就只有漫山遍野的翠绿了,至少证明当下已经过了冬季,好歹也是个晚春了。
他是葛建军,雪龙营营长,麾下曾有上万兵士,最近抗击北肃山上暴虐的冰晶雪妖族群,眼下满打满算不足六千人,一部分士兵死于冰晶雪妖的进攻下,一部分士兵与队伍走散,到目前为止还未寻到,也不知是临阵脱逃还是真的失去了归宿,还有一部分士兵没能挺过这寒冷的冬天,即便有雪华之心也没能捱过去,冻死在那北肃山上,尸骨不知能否保存,或许成了冰晶雪妖果腹的食物也犹未可知。
马革裹尸是士兵不可避免的结局,但若是能得个善终,尸骨被同袍运回,也是死得其所了。可惜,战斗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歇,根本就没有空隙去抬走昔日同生共死的同袍。
这些年北境战乱不断,除了这突然暴动的冰晶雪妖族群,还有偶尔奉命率军士在伽兰省荡寇剿匪,可谓是奔波劳苦,杀伐半生。当朝皇帝好大喜功,对征战兴趣颇浓,屡次三番鼓动鲁旅长率军骚扰傲来帝国的疆域,都被鲁绪磊阳奉阴违给化解了。
当朝皇帝洛辰是踩着同父异母的胞兄弟的尸体上位的,趁父皇年老体衰命不久矣时篡夺皇权,在永曜都刮起腥风血雨,将忤逆抵触他的官员尽数抄家。如此好杀斗狠的性格,也难怪上位以后帝国疆土如此辽阔,却不得安宁。
葛建军心知肚明,但从来不点破,天高皇帝远,自己本就是个粗鄙之人,能混到营长这军职有机缘巧合,更多的还是受到了鲁旅长的抬爱及重视,这才有了今日的境遇。
悲从心中来,这场战斗持续了一整个春季,麾下死伤过半,如今竟是凑不出五千人,也不知道霜龙营、冰龙营如何,如今清剿冰晶雪妖结束,各军按照先前约定往伽兰省以北聚合,这一路上都未曾遭遇其他营的人,战斗激烈导致负责传信的冰魄崖雀也不见踪影,如今只能祈祷大家的死伤不要太多,今后再想招揽新兵是难上加难,皇庭提供的补给也是逐年减少,现在还能维持统制已是艰难。
鲁绪磊与孟不归在北肃山上也不知情况如何了,听说天锻崖的江宜南大师也上山了,与江宜南一同上山的还有影宗话事人谢家军,传说谢家军此人贼眉鼠眼,身形佝偻,身穿宽大黑袍,袍下无数暗器固定其上,黑袍尾端装有十六道菱形利刃,贴身战斗时卷起黑袍,利刃犹如犬齿割裂皮肤,深可透骨,菱形利刃上还有出血槽,其上配备数十种猛毒,见血封喉,极其阴狠。
灵武门派如过江之鲫,多是小门小户,在伽罗帝国内能排的上号、家喻户晓的也就只有万兽宗、影宗、化生寺、天锻崖和殓魂殿了。万兽宗乃普罗省大宗,依托于普罗米尔山脉之上品种众多的灵兽,宗内不传秘法数不胜数,宗门弟子随便修习一门秘法便能独步伽罗上下,堪称武力天花板,也是伽罗帝国对抗楼兰王朝的主要力量;影宗擅长偷袭,宗门内弟子都会制作傀儡傍身,至少有一头肉傀和一头器傀,修炼高深者可施展千魔万傀大法,一人之威可抵千军万马,可惜近些年效命于皇庭,听候神威营的发落,从一个隐世大宗沦为皇庭鹰犬,迫害过不知多少灵武者,为天下灵武者所不齿;化生寺不必多言,苍澜大江以北化生寺,苍澜大江以南丹宗,一宗一寺南北分立,都是济世普众的宗派,为天下人所神往、钦佩;天锻崖为锻造大师的天堂,虽未在灵武世界里号宗立派,但天下人都将天锻崖推崇备至,只因伽兰省东北天锻崖之上有江氏族人,不仅能锻造出锋锐无比的利刃,还能打造出人造兵灵,品质上乘,供人契约无副作用,没有适应兵灵性格的过程,受到广大灵武者的喜爱,声名显著,灵武世界影响极大;殓魂殿位于定柏省,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山洞内,很少外出,极为隐秘,若非百年前殓魂殿中一人名唤何雨走南闯北挑战各大宗门话事人,滔天修为以及干净利落的武斗技巧让她鲜少落败,在伽罗帝国内留下赫赫威名,殓魂殿的恶名也在灵武圈子里流传开来,后面便又销声匿迹,再无动静,有不甘落败、借除恶务尽为名的灵武者慕名北上,在定柏省内寻觅那个女人,可惜未能如愿,这女人好似无因无果之人,犹如昙花一现,绽放极美,凋零也只需一瞬。
葛建军正是这殓魂殿的后人,冰龙营的营长詹路也来自殓魂殿,这些都是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也是那位殓魂殿殿主任由门中弟子外出闯荡的原因。葛建军体内有殿主所下的六重禁制,若心生背叛或暴露殓魂殿的位置,一有歹念便能第一时间引爆禁制,魂飞魄散,再无生还的可能。
说起来殓魂殿与万兽宗也有些渊源,两大宗门的创始人为同一人,那人名唤许浩然,早在傲伽帝国还没分裂的时候便推陈出新,创立两宗,留下无数典藏,飞升离开这个世界。万兽宗与殓魂殿的秘法颇有些相似,就好比杨成富闻名天下的万兽宗禁咒可以将尸骸转化成灵尸,何雨当年被灵武宗派奉为女魔头也正是因其施展驭尸还魂之奇门异术,灵武者人人自危,出此异类令人闻风丧胆、惊骇欲绝,引起世间无数人追剿,搜寻无果,便也无疾而终。
葛建军、詹路虽没许浩然、何雨那般神通,但通过殓魂殿的秘典所学,短暂操控精神力、修为远低于自己的灵武者还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二人能坐稳营长之职的根源所在。相比较洪天英以雷霆作风振奋军心,恩威并施的手段令人敬服,葛建军与詹路更多的是在个人的武力上令人心生畏惧,折服于高深的灵力修为和精湛的灵武技艺。
避开山峦间的羊肠小道,葛建军率残军贴着低矮的山岩向东南方向挺进。虽说这冰天雪地里有贼寇潜伏的可能性不高,但自古以来兵家大忌,两座山腰之间不可冒进,宁愿攀上山峰穿林而入,也不从开阔无遮挡的雪地上行进。就算遭遇雪崩,对已经感悟了雪华之心的灵武者来说不算什么,但要是被占据地利的山贼居高临下拉弓攒射一通,那可真的是滑稽得很了。
这些年帝国境内非常乱,百姓的日子越过越不如从前了,皇庭的威势也不复以往,长宁省南北区域的百姓都不堪苛政,绝大多数百姓都选择隐世,于深山老林中苟存,但也不堪皇庭频繁侵扰,为躲避官僚搜寻,一部分人加入军队,避开世间纷扰,专心于抗击外敌,一部分人则落草为寇,时不时下山劫掠,打打牙祭,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则潜藏于山林河畔,世间几何与他无关,耕田放牧,肆意潇洒。
也正因如此,前年北境才吸纳了上万士兵,队伍一下子就壮大了起来。可惜,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实力参差不齐,良莠并存的情况下一遭遇此等猛烈的战斗,死伤就不可避免,这与默契配合有些关系,但归根究底还是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在冰晶雪妖的无差别、无序攻势下,最开始便呈现为一边倒的劣势。
葛建军相信,这些情况鲁绪磊定然早就清楚明了,可还是拖着他们来到这修罗场,多半是存了别的心思,让实力低微又混吃等死的士兵趁机逃跑,来不及逃走的士兵也沦为冰晶雪妖的食粮。
那些被世家门阀欺诈、蒙骗、剥削惯了的人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渴望,来苦寒之地当兵的他们心中多多少少都存有死志,身后这群士兵能活下来没离开的都是心中有执念,亦或是已经习惯了北方的生活,诸多缘由让他们经历此等战役还愿意留下的,都是群苦命人。
回想那头霜冻晶龙,葛建军仍心有余悸。那头晶龙通体犹如水晶般剔透,身影遮天蔽日,一块块鳞片犹如镜面,无比璀璨,在没有光照的昏暗天气里依然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全身不似肉体,竟像是瑰丽的银色宝石组合而成的庞大巨龙。
那张巨口张开发出的啸叫声让在场的无数士兵都心生怯意,有那么一瞬间葛建军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腿肚子打颤让他有种肝胆俱裂,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
在山脚下厮杀的葛建军眺望山尖盘旋着的霜冻晶龙,看着那巨大的四翼不断扑打着,周遭的天地元气经由肉翼挥动化作无数霜雪,扩散的过程中化作无数结晶从天而降,那漫天的霜雪顷刻间便化作无数薄片,如镜面如水晶,挥洒下来的时候竟有些神圣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也仅仅只是持续了数秒,直至结晶如利刃戳入士兵及冰晶雪妖的身体里,贯穿的速度奇快,这一下就让战场上的双方死伤无数,即便是葛建军也只能顾得上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同袍。
那睥睨众生的霜冻晶龙在空中翱翔,激昂的龙吟声响彻天地,积雪在声波震荡下被层层震散,形成雪崩之势向下翻涌,漫天飞雪也被雪浪覆盖,滔天威势让人心生绝望。
或许,在霜冻晶龙的眼中,北境军旅的士兵与冰晶雪妖无异,都是蝼蚁,皆为尘埃。在葛建军的心里,这等孽畜的实力已经无限接近自己的祖师爷,那位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许浩然了,心中更是觉得,即便是飞升了的许浩然,对付这三头晶龙也未必讨得了好。
那种无力感充斥心头,让葛建军都觉得自己修炼半生究竟是为了什么。曾经自己是那么的高傲,实力到达灵皇境的他以为能所向披靡,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年少时仗着修为了得的葛建军谁也瞧不上,目中无人最能形容他年少轻狂时的姿态。
直到出了宗门遇到了天锻崖那位比自己年轻却已经是灵圣境修为的江宜南、江湖人称刀魔的点苍门副门主陆涛、点苍门前任门主乔安国、万法门门主孙玉荣、万法门副门主程楠棋以及化生寺的武僧一绝大师,葛建军才知道人外有人,自己的微末道行根本就不值一提。
再回忆起那头有半座山大小的霜冻晶龙,葛建军觉得自己能侥幸存活下来并不是因为自身的实力,纯粹是因为运气使然。
对于那头晶龙,葛建军已经没了对抗的心思,一心只顾着保护同袍撤退结晶雨的范围,退居外围抗击冰晶雪妖,将包围圈扩散开来,这才遏制了伤亡的可能。
沿着针叶林覆盖的山体向山上攀登,身后无数士兵拖着沉重的步伐努力坚持着,葛建军回望,心中暗叹翻过这座雪山便找一座地势高一些的丘陵歇脚。士兵还能一鼓作气坚持下去,可队伍里还有化生寺的十多位颇有名望的僧人,以及从南域军团驰援赶来的碧霞派弟子,没理由让他们跟着受这份罪,这一场战役若无两方人手增援,军营内不知还得倒下多少兄弟。
思念着被殓魂殿控制着的妻小,葛建军就没办法泄气。他早就厌倦了军旅生活,没日没夜的吃着雪子、喝着雪水、吹着雪风,年少时那份冲劲已消去,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来。若不是殓魂殿以自己家人做要挟,他也不会加入北境军旅,爬上营长的位置,遵从殓魂殿的调令,调集营中将士避开殓魂殿的所有分部所在的区域,还让葛建军与詹路一同排挤洪天英,令其无法北上寻觅殓魂殿的位置,若洪天英有所异动,令葛建军、詹路暗杀洪天英,不可动摇殓魂殿的发展。
常年混迹于军队之中,葛建军都快忘了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每每鲁绪磊谈笑间提及自己的妻子、孩子时,葛建军就以与妻子、儿子在南方,等自己缺胳膊少腿了,从营长这位置退下来了,就退伍归乡,过些农耕牧羊的生活,余生陪陪妻小。
回想起这斑驳的人生轨迹,自己就好似傀儡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处处被人牵制,事事被人唆使。其实洪天英为人豪爽,性格率直,娶来一个叫做罗小桃的女娃娃甚是乖巧,两人倒也般配。也得是亏了这洪天英成了家,心有牵挂再也没有北上造次,葛建军与詹路才歇了口气。
明面上他与詹路是雪龙营、冰龙营的营长,暗地里却又是殓魂殿派出来的卧底,家眷皆被要挟,没有脱逃的可能。不仅他俩被殓魂殿所控制,后代也会被殓魂殿控制,如此往复,永无归处。
说到底自己与詹路都是棋子,都是傀儡,任其操控,无力抗衡……
这样的日子,葛建军真的过够了……
曾经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给这糟心的生活画下一个休止符……
看着林间辗转飞跃的鸟类灵兽,看着暴雪怒风雕与魇梦雪枭相互厮杀,洁白的羽毛在互相啄击的过程中挣脱洒向地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令士兵们都停下了脚步,默默观察着两头灵兽的缠斗。
暴雪怒风雕生性顽劣,喜欢盗食其他灵兽的猎物,睚眦必报是这种灵兽的性格特征,还喜欢趁灵兽不备偷偷潜入鸟巢将鸟蛋踢落。平时都是公鸟外出偷盗食物,母鸟留守鸟巢照顾幼鸟,公鸟若迟迟不归,母鸟也不会报以希望,会残忍啄食自己的幼鸟为食粮,是恪守自然法则的残忍灵兽,更是活跃于北境的灵武者最不希望遇到以及契约的灵兽之一。
魇梦雪枭也不是什么好鸟,生性好斗的它们虽然不是群居灵兽,却拥有最为致命的能力,催眠。通过双翅之上的眼瞳纹路以及自身的瞳力,以高深的精神力强行催眠对手。神智不清的对手陷入昏厥,魇梦雪枭便俯冲而至,用它锋利的前喙以及钢爪将对手撕碎。精神力是魇梦雪枭赖以生存的倚仗,任何精神力比它低微的生物都难以幸免于它的无差别催眠能力上,是真正凶残的猎手。
葛建军陶醉于眼前的残酷厮杀,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在殓魂殿内同期孩子之中脱颖而出,无数同龄人死于自己的双手之下,与天上的这两头孽畜并无区别。
最终暴雪怒风雕惨死于魇梦雪枭的啄击下,被魇梦雪枭擒走残躯,鸿飞冥冥。
众人确认灵兽的厮杀告一段落,附近也没有灵兽活跃,听候葛建军的号令,继续行进,绕过翠绿色的山林,顺着山坡向下走着,山间鸟类灵兽声音此起彼伏,在满天飞雪的天气里格外刺耳。
“咕咕……”
“嘁呀……”
“啾啾……”
“噶……噶……”
“嘶溜……”
忽的狂风大作,原本喧闹的鸣叫声戛然而止,山上无数积雪暴动,如地毯掀起又砸落,骇人的雪山上积雪尽数振飞,原本不知何处啼叫的鸟类灵兽纷纷振翅高飞,满天的积雪无序的砸落,疾风骤雪的环境里能见度极低,天上全是乌泱泱的鸟类灵兽,看不清前路的葛建军心中警觉,趁着短暂的寂静裹着灵力将声音传荡开。
“激活雪华之心!加快脚步离开雪山!契约了飞行灵兽的搭一把手!”
群山震荡,风雪如刀切斧凿刺痛着皮肤,激活雪华之心却也无济于事,猛烈的风快要将人窒息了,若不是早年南下修行了风暴之心,葛建军能因大脑缺氧当场昏厥过去。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那头龙惹出来的动静?不是已经被鲁绪磊、孟不归、江宜南、谢家军给制服了吗?
等等,如果不是已经被制服了的那头霜冻晶龙,莫非?
莫非是冰焰晶龙苏醒了?还是驭雪晶龙?
这狂暴的风雪,应该是驭雪晶龙造成的。
该死,好不容易把一头孽龙制服了,又苏醒了一头龙?
“激活雪华之心!激活风暴之心!”
葛建军不顾风雪卷进口腔里,放声大喊,提醒着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却是无力抵抗这不愿停歇的狂风。
心中不断祈祷着别再出现伤亡……
虽然这是最无用的挣扎……
“盎!盎!盎!”
激昂的龙吟声响彻苍穹,满天的风雪在龙吟声的回荡下更加暴虐,天上的鸟类灵兽无法挣脱这惨烈的暴风,实力低微的鸟类灵兽更是直接在空中爆体而亡。
北境的天,再无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