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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微热,李令月静静躺在榻上,往日光洁的额头被白布遮着,然而即便如此,那上面依然有丝丝红霞透出。
头很疼,脑袋昏沉,李令月身子不适,眉峰微微蹙着,她倏然醒了过来。从黑暗到光明,她还未适应,凤眸微醺着,她好像见着榻边坐着位女子,伸手向女子探去,那双手便立即被人攒了起来,她听见女子温柔而又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阿月。”
“婉儿?”记忆终结在她听闻婉儿逝去,自己悲痛撞柱的一幕,没想现在婉儿竟然就真出现在眼前,李令月扯着嘴角笑了,“想不到我们终还是在一起了。”她侧着眸子向左右望了望,又是一声轻笑,“这便是地府么?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只是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上官婉儿握着她的手,听着她混乱不清的言语,面露淡笑,她很欣喜,她的阿月终于醒来了,她也很感动,她的阿月居然愿意同她殉情。那个人对她用情如此,她即便真的是被处死,此生也无憾了。
她看着李令月,眸里有化不开的深情,“这不是地府,这是天后的寝宫。”
“阿娘的寝宫?”李令月挣扎着想要坐起观望,却被上官婉儿拦了下来,她转着眸子向自己所能看到的方向望去,发觉这里还真是同武后的寝宫吻合,狡黠的笑意自唇角浮起,却又在听得脚步声后迅速逝去,她抬手抚着额头,面色痛苦起来,“这么说,我还活着?你也没有被阿娘处死?”
“你都肯为她撞柱,我又怎么敢处死她。”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武后孤身走了进来。李令月见到她,急忙想要起身告罪。武后瞧见女儿苍白痛苦的模样,轻哼一声,却还是亲手为她拢了拢被角,“老实躺着吧,头还疼么?”
李令月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武后明知女儿是在卖可怜,却还是忍不住心疼,抬手想要抚上女儿的伤口,却又担心触痛她,便又将手收了回来,淡淡说了声,“该。都及笄的人了,还这么没有分寸。”
李令月抿了抿唇瓣,看上去更委屈了,却听母亲又问道:“那丫头便就这么好,得知她死了,你也不活了?”
李令月侧眸瞥了眼上官婉儿,见她头低垂恭谨侍立着,声音和眸光一齐软了下来,“嗯。”
这一声很轻,但却戳到了上官婉儿心底,上官婉儿的头垂得更低,她的脸颊染了绯红,唇角禁不住翘了起来。
武后看她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还敢这样,不由憋闷,愠怒地瞪了两人一眼,心里却倍感无奈。她当初同女儿说婉儿已死,不过是恼怒于她的忤逆失态,可看女儿悲痛撞柱时,她才发觉,自己真是不能没有这个女儿。她的第一个女儿因为她牺牲了,这一个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更何况管不住的狼,总还是需要些东西拴住她的心。
“阿月。”武后叹了口气,“既然你对婉儿用情至此,那娘也不拦着你们了。”
“阿娘?”李令月欣喜若狂,上官婉儿亦屈身拜了下去,“多谢天后!”
武后扫了两人一眼,声音突又淡了起来,“别谢的这么早。我可以不管你二人亲昵,但你二人务必保证这事不让宅家知晓。”
李治的身子不好,若是知道这事怕对修养不宜。李令月本也不打算让他知晓,当即便应了。而上官婉儿更是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温驯地应道:“是,婉儿谨遵天后懿旨。”
武后看似对两人的态度十分满意,她点点头,又道:“不过阿月,驸马那事总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去解决。”
“是。”李令月没有推辞,解决谣言散布她还是办得到的。
武后嗯了声,不愿打扰两人亲昵,转身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口,她忽然回头望了眼面带欣喜的女儿,心中暗叹:阿月,你终是年轻,但愿你日后不会为此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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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走后,李令月便笑嘻嘻地望着婉儿,身子不适,她不方便起来,就向里面挪了挪,“婉儿,上来。”
上官婉儿叹口气,心道阿月病了也还是这样霸道,唇角一弯,便小心翼翼爬了上去。
香肩贴着香肩,两人并排躺着,李令月握上上官婉儿的手,想要把身子侧过去,但碍于头痛,她只得作罢,莞尔笑道:“婉儿,我们好久都没贴得这么近了。”
是啊,好久都没有这么亲近了。上官婉儿感慨着,不过短短两日,没想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和阿月的事被武后知晓了,武后想要责处她,却因阿月的壮烈中止,成全了她们两人。今后她二人在武后这里,可以正大光明的亲近了。
“婉儿,阿娘没为难你吧?”
突听李令月这么问,上官婉儿蹙眉笑了笑,“没有。那日天后着人将我带走,仅是关了禁闭,并未多加苛责。得知你出了这事,她便将我放了,让我好生照料你。天后她很关心你,我第一次见她那样心伤。你昏迷那夜,她和我一起守着你,眼睛都没阖。”
李令月知道母亲在意她,可听上官婉儿这么说,还是愧疚了。她在那日看母亲神情,就觉得其中可能有诈,撞柱也是掂了力道的,她在赌,赌她母亲会不会心软,也赌她对母亲的认识。幸好上天怜悯,她赌赢了。她没死,她的婉儿也没死,她的母亲还这样在意她,既如此,那她日后定会偿还恩情。
轻手握了握婉儿柔荑,李令月将诸多想法搁浅,一心想要放任自己的欲|望,她轻吟,“婉儿,过来,我想吻你。”
上官婉儿睫羽低垂,轻撑着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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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李令月的头痛减缓,就将武攸暨招了过来。
“公主。”一见到额上缠着白布的公主,武攸暨的就心房颤动,他不顾自己身后的伤,屈身拜了下去,“公主,是攸暨不好,害你受了天后责罚。”
这呆子以为她的伤是阿娘害的?李令月挑了挑眉,这样也好。她没挑明,将错就错道:“既如此,你要怎么偿还?”
“攸暨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在公主身边侍奉。”武攸暨诚恳道。
李令月面露嗤然,“不必了。你只要把你捅的篓子给我填上便好。”
“是,只是攸暨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李令月嫌弃地觑着他,觉得他如何都不能与婉儿相比,淡声道:“你带着你这身伤去平康坊见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就说是被我打的。说我不满你身为驸马还去平康坊,说你是胡言,是因我不许你偷腥而诋毁我。做得到么?”
对上李令月淡漠的眸光,武攸暨心口一寒,他醉酒误事,惹得公主厌恶了。事已至此,他怎样偿还都是应该的,即便是毁了自己的名声又如何,只要公主能欢喜便好。头颅低低垂下,他应了声,“是,攸暨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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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武攸暨的举措,谣言很快就变了方向,街巷传的都是驸马无丈夫气概,因偷腥被责处还诋毁公主的言论。武攸暨的脸面丢尽,一时成了笑谈,为此还被李治责罚了一顿。然而武攸暨却不甚在意,他只盼着公主能回来。
可他盼望着的公主,却借着这个时机一直在宫中养病,武后将李令月撞柱的事压了下来,对外只说公主是恼于驸马失言,不慎从马上坠下。
梳妆镜面映着一张明艳的面孔,美中不足的是,那女子额头落了道伤疤。李令月抬手抚了抚额首,眉峰紧凑,眼里也染上了愁霜,但凡是女子就没有不在意容貌的,她也算是遭了天谴,骗了父母,毁了娇颜。
“唉。”李令月轻声叹息。
她这副哀戚模样恰巧被散朝的婉儿看到,上官婉儿心里一揪,缓步走了过去。
李令月从镜子里瞧见她,连忙敛了哀愁,扬起笑脸唤道:“婉儿。”
上官婉儿的目光停留在李令月的额间,纤手微抬,她触了触疤痕,疤痕是温热的,可寒意却顺着指尖传到了她的心口。女子的容颜何其重要,她的阿月竟为她伤成这副模样。
心口微微颤着,她浮想联翩,再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的手已被李令月攥住。李令月笑着觑她,道:“今日累么?”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余光瞥到梳妆台上的胭脂,她心思一动,低身托了李令月的下颔,打量着额上那抹红痕,用笔沾了沾调和好的胭脂,轻轻点了上去。
她神色关注,虽是在上胭脂,但那模样却更似在绘一副绝世名画。俄而,她收了手,端详着自己的成品,弯了弯唇角。
李令月将头转了过去,铜镜里映出一个娇艳美人,红色梅花开在额首,宛若画中仙子落凡尘。
李令月触了心弦,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了那年因黥刑不得不点红梅遮蔽的上官婉儿。同样是面上带伤,那年婉儿的心该有多痛?
李令月扯了嘴角,将婉儿搂入怀里,凝视着她的眸道:“很美,谢谢婉儿。”倾身附上一吻,李令月在心中立誓,这辈子她万不许任何人伤婉儿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