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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徐行,冉烟浓探出脑袋看了几眼,身后的积雪被抛诸平山原野之上,已到了泥水丰润、山青草绿的缓坡上,看来是已经出了陈留主城,从此去月满,正好与王猛驻兵的下蔡背道而驰。
明蓁继续道:“世子想,等过些时日,王猛放松了警惕,他就想法子脱身。”
冉烟浓不信这话,“我们走了,王猛只会愈发警惕,哪里会放松……”冉烟浓心里咯噔一声,“容恪要做甚么?”
她方才一望,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容恪将仅有的私兵拨了至少八成给她!
那他留着的那两成能做甚么?
什么都不能做吧。
倘若王猛骤然发难,他就只有砧板鱼肉的份儿。
“我、明蓁姑姑,我们还能回去么?”
明蓁惊讶地摁住她的手腕,“事已至此,莫做傻事了我的姑娘,咱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关,中途还杀了十几个守备,要不是世子早有所料着人在沿途埋伏,恐怕追兵早就跟过来了。”
冉烟浓心头一震。
八成的人马随行,另有人埋伏。哪来的人?
冉烟浓蓦地呼吸艰难,涩声道:“容恪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身边?”
明蓁皱了皱眉,“这个我不知。”
倒是走时,只有江秋白并着几个人高马大的骑兵护卫在容恪旁,其余的便没有了,连明蓁都没有意会到,送冉烟浓走时,容恪亲手将她抱上马车,替她盖上了一床狐毛软毯,眸光幽深而柔软,宛如映着日光的粼粼春湖,泛起一波潋滟潮水。
冉烟浓抱着啾啾,将手里的软毯掂了掂,小声道:“啾啾,我又被你爹爹摆了一道……”那声音真是满是怨念。
啾啾支着小脑袋,眼巴巴地瞅着娘亲,眼瞳像两块澄澈的琉璃……还像他那个没良心的爹,冉烟浓看着他就想到了容恪,忍不住又气又恨,用力地亲了一口啾啾的小脸蛋。
啾啾喜欢得咯咯直笑。
马车随着大队平稳地驶入了月满皇都。
下了车,冉烟浓被安置入早已准备妥当的李府,她一问,才知道这是商人“李闯”的家,眉头一皱,真是显眼的一个名字,容恪真懒。
到了这儿不比陈留,李府虽然不小,但比不得陈留侯府,更比不得景阳王府。
冉烟浓抱着儿子入内,明蓁跟上,直至马车停下,曲红绡才晕晕乎乎地醒了过来,睡了足足两天两夜,可想而知江秋白下手有多狠,她揉着后脑,轻飘飘地着了地,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被江秋白算计了。
那一晚,他早就准备好了迷药,说那么多好听的哄她,于是便半哄半骗地让她将那粒吃了就会昏昏欲睡的迷药吞了。
曲红绡简直要杀人。
她忍着心头怒火,冷着脸色随同冉烟浓入门,正想找个人问清楚,明蓁便请她到厢房,将一切事宜都老实交代了,曲红绡听罢,蹙眉道:“他一个人留下来保护世子?”
明蓁点头,“靠得住的只有江将军了。护送世子妃虽然也重要,但毕竟任务轻,不会涉险,江将军是望着你平安到月满。”
明蓁是老人,但她从没有见过硬得如曲红绡这般的女人,委实是……冷硬。相识已久,她是一点女儿柔情也没从曲红绡的脸上看出来。
明蓁摇头一叹,“曲将军,男人总是这样的,你莫怪他,连世子,也是瞒着世子妃将她送出来的。”
曲红绡的柳叶眉微微一掀,她按着银色的月牙弯刀背过了身,“谢明姑姑告知。”
她疾步走出了房门,身旁有几个近卫,跟了她很久,曲红绡嘱托人取一只信鸽来,要给陈留带信,但被近卫阻隔了,曲红绡脸色冷然,近卫道:“世子有吩咐,一旦你们出城,王猛必有所察,如今已不能放信鸽联系,否则被王猛截获,会曝露你们的行踪,陈留那边,也恐怕会直接下杀手。”
世子所思在理,但曲红绡总不愿一个人在月满这边枯坐着等着,这不像是她该做之事。
在李府住了几天,冉烟浓从来不出门,照着冉二姑娘以往的性子,要她乖乖坐在屋里发霉,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明蓁心道,是不是二姑娘心里记挂着世子因而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但这边的消息传不过去,陈留却有消息递到了月满,是主城那边,普天同庆,王猛大喜之下令人散发出来的。
容恪与王流珠的喜讯。
明蓁先接到信报,如遭雷劈,握着信函一攥,隔着薄薄的一扇木门,里头还有冉烟浓哄着啾啾睡觉的温柔的歌谣,明蓁的身子晃了晃——世子骗了我?世子事先与我商量的,一个月内赶到皇都与二姑娘会合,全是骗人的?
她的脑海里绷得极紧极紧的一根弦,蓦地从中间断裂,清脆的一声,弹得胸口、肺腑一疼。
房内的啾啾睡着了,冉烟浓披着一件丁香色的外披,妆容疏散地推开了门,面颊还有一丝憔悴,眼尖地一眼便发现了明蓁手里的信笺,忽地大喜,“姑姑,是恪哥哥捎信来了?”
她比谁都担忧容恪的安危,比谁都悬心放不下,生怕她一出门,后脚便传来容恪的坏消息,但见到明蓁手里的信,那些担忧都不复存在了,不管好的坏的,只要得到他的消息就好。
“姑姑,给我看。”
明蓁始料不及,被她一把夺取了密信。
明蓁纠结着脸色,看着冉烟浓一行一行地将它读完,清妩的脸蛋越来越苍白,明蓁大是不忍,“二姑娘,世子恐怕是有不得已的……”
冉烟浓握紧了信纸,心里七上八下的像嘈嘈切切的重鼓,越敲越发显得中心空虚,她脑子里一片凌乱,被明蓁一点,苍白的脸才恢复了一点血色,冷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我知道,王流珠不肯放弃他。”
陈留那边已经一团乱了,容恪不能走得太显眼,只能与她分道。
他身边现在没有可用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然后趁机蒙混出城。
但是——
就算她想的是真的,这一切在容恪的计划之中还未成形时,他就该说与她知道!纵然她不同意,他再打晕她将她送上马车,怎样都好,可婚姻这事,容不得半点欺骗。要是计划有误,他真的娶了王流珠……
信纸上说,容恪娶王流珠为平妻。
那就是要和她平起平坐……可冉烟浓即便是有再大的心,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哪怕她带着啾啾躲进深山老林子里,也不能容忍王流珠来抢夺容恪。她讨厌死那个女人了。
“姑姑。”
明蓁简直不敢看冉烟浓的神情,冉烟浓咬了咬嘴唇,“一个月的期限,他要不来,真娶了王流珠,我就回上京。”
这种一意孤行、不顾她意愿还不肯守诺的男人,她忍不了。
明蓁重重地点头,“那咱们先信着姑爷好不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对那个王流珠有意。”
冉烟浓道:“我知道他心里没有别人。”也就是知道,才对他的隐而不告更加恼火。
但更恼火的,莫过于不知情的冉秦。
好容易大女儿这边稳了,二女婿那边忽然传来说要娶王流珠做平妻的消息,冉秦简直怄炸,当即就要打马扬鞭杀到陈留教训那不知死活的臭小子,长宁怎么劝都没劝住,等冉秦冲出庭院,长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装晕。
丫头婆子一喊,才喊回冉秦的神智,忙将爱妻抱回房内歇息,长宁佯作着醒转过来,好声好气地与他说道:“你难道不知道陈留乃是虎狼之地?容恪是不得已的。”
冉秦沉怒,“我只要得知浓浓的消息,她安好,我就不杀容恪那臭小子。”
长宁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王猛拿了咱们女儿做把柄,非逼着容恪娶她女儿?”
冉秦冷笑,“如是这样,更不可原谅。大丈夫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才真是看错了他。”
长宁垂着眼眸,柔声道:“事情并非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咱们女儿至今没有回信,你也不知道陈留情势如何,贸贸然去了,只会被王猛也一并拿住。我早料到,堂兄不会真有意放了容恪丁忧,王猛和容恪,也绝对做不成翁婿的。”
这么一说,冉秦恍然大悟。
是的,王猛接到了皇帝的暗旨,绝杀容恪。不杀就是抗旨,迟早玩完。
即便王流珠再怎么喜爱容恪,王猛再怎么宠女儿,这件事也是容不得她一个小女子做主的,“难道姓王的要借着婚礼喜宴动手?”一想,冉秦长抽了一口浊气,态度立即反转,“容恪胡闹,不会没想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