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身上会不会疼

伊依以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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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长天虽强撑着一口气,但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体温被汲取,终究还是有些恐慌。

    他疼得身子微微发颤,意识有些迷糊起来。

    恍惚之间,李长天好像看见燕殊背对着自己,站在一座金漆雕饰朱红木戏台前。

    锣鼓声点点,台上的戏子正唱着一出悲怆的戏。

    “为何投奔敌军,为何背叛于我,为何伤我至亲,为何啊!”

    “将军呐。”

    戏子在哭,水袖洒泪。

    “苦不堪言,不堪言呐。”

    李长天跌跌撞撞,几步奔向燕殊,他想开口解释,喉咙里却好像被堵着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燕殊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来人。

    见到是李长天,他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后双眸里的情绪慢慢变成了愤怒。

    他咬着牙,语气又哀又痛。

    他对着李长天,冷冷地说。

    “滚。”

    李长天吓得醒了过来,背脊上激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勉强抬起头,发现自己仍然在铁笼里,双手被绳索束缚,口中塞着一团破布。

    李长天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隐隐感觉是夜晚。

    正此时,营帐外走进一人。

    是长孙柏。

    他身着玄铁寒甲,冷冷地看着铁笼里的李长天,如同看着一团腐朽死物。

    长孙柏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将士上前,打开铁笼笼门,将李长天拖了出去。

    营帐外,将士们举着火把,整齐列队,队前方,摆着临时搭建的高台。

    高台上置着肃穆的棺材、灵牌、贡品、和魂幡。

    纸铜钱满天,悠悠苍天,齐齐静默哀叹。

    两名将士将李长天拖到高台前,长孙柏上前,一脚踏在李长天的背上,强迫他蜷缩跪俯在地。

    李长天想说话辩解,可双手被束缚,口中塞着破布,他只能勉强地发出难以辨别的呜咽声。

    火把灼目,阴风哀嚎,不知是在叹世事无常,还是在叹衔冤负屈。

    李长天俯跪在地上,听见长孙柏哀悼着秦决明,并感慨军中出了叛徒的羞愧之耻。

    “小人不死,难息三军怒。”

    长孙柏说完这句话,李长天被人粗鲁地拽起身,拉上木架刑台,以跪着的姿势,手臂捆在木架上。

    军中有令。

    将领如有叛党投敌者,若被活捉,当众以铁鞭鞭挞百下,再斩其首,以警示威慑其他将士。

    天阴沉,地缄默,没人阻拦,李长天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一道铁鞭狠狠落在他手臂上,血花溅起,翻起的皮肉下隐隐约约可见白骨。

    那铁鞭上有刺,一勾就是皮开肉绽,疼是极疼的,惨叫被堵在喉咙里,李长天浑身颤抖,额上冒出了冷汗。

    他费劲地抬头往下看去,想在人群中找到燕殊的身影。

    李长天不甘心。

    倘若他当真只有死在这里的命,都不能最后见燕殊一面么?

    李长天面前,施刑的将士高举着手中的铁鞭,鞭子带着寒气和腥血,重重地往李长天身上抽去。

    铁鞭顿住,倒刺划开肌肤,鲜血从伤口溢出,顺着铁鞭落在大地上。

    可李长天没有感受到铁鞭落在身上的疼。

    他愣愣地抬头看去,看着挡在眼前的人。

    燕殊单手攥着铁鞭,阻下鞭子抽在李长天身上。

    他明显一副还在病痛中的模样,脸色和嘴唇皆惨白,呼吸有些急促,但目光坚定,没有丝毫动摇和犹豫。

    “燕大人?!”

    一旁的长孙柏惊讶地喊出声。

    燕殊不是因中毒和重伤昏厥在病榻上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殊没应声,他敛眸松开铁鞭,在李长天面前蹲下身,伸出左手拿下李长天嘴里的破布。

    他的右手手掌方才因为攥了带刺的铁鞭,如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李长天目光落在燕殊的右手上,眼睛红了。

    忽然间,身上的伤,再疼也疼不过犹如被撕扯裂开的心脏。

    不该如此的。

    李长天心想。

    燕殊不该受这样的苦,更不该因自己受这么多的伤。

    嘴里的破布被拿下,之前无法说话时,李长天想了一肚子的措辞,可如今真到了能辩解的时候,他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燕殊……”李长天看着燕殊,眼里有泪光,几乎是在小声呜咽。

    “我在,我在听的。”燕殊的声音也很轻。

    “当初,秦大人知道自己身染顽疾,他怕自己病倒后,军心动摇,他更知道,和北狄一战,需要一个转机,需要一个谋略,于是秦大人找我商议……”李长天虽已入困境,身负重伤,但依旧话语清晰,逻辑有条有理,“秦大人希望我能带着他的头颅,假意投诚北狄,表面上趋附,实则为了刺杀北狄可汗,秦大人是割喉自尽的,我没有伤他。”

    说到此处,李长天闭了眼,一是不敢看燕殊的神情,二是倔强地不想落下泪。

    李长天答应秦决明参与计谋的那刻。

    他就想过这个下场。

    万人唾弃,千夫所指。

    可真到了这个时刻,李长天才发现被人误解,竟是这么令人难过的一件事。

    倘若心脏鲜红能佐证忠心,李长天恨不得将其从身体里掏出,供所有所有人细看打量,只要能证明他没说谎。

    正此时,李长天听见燕殊唤他的名字。

    “长天。”

    李长天睁眼看去,望这那双清澈淡然的眸子,

    燕殊说。

    “我信你。”

    李长天蓦地落下泪来。

    三个字,止他动荡,抚他潦草,平他倥偬。

    至此从容,再不畏恶言,再不恐误解。

    只道自己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于天地间。

    李长天死死咬着嘴唇,抽噎着,他不想哭,可偏偏热泪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燕殊伸手,抚了李长天的泪,说:“我带你走。”

    他伸手解开李长天身上的束缚,将李长天背了起来。

    李长天这才发现,燕殊被刺伤的肩膀还在渗血,把他的锦衣的肩膀处染成一片血红。

    不止如此,李长天趴在燕殊背上时,发现燕殊身上的温度高得不正常。

    燕殊在发烧。

    他定是忍着伤痛,一清醒就赶了过来。

    “燕大人,请您三思!留步啊!”

    数名将士上前,长孙柏为首,阻下燕殊的退路,“他口说无凭,不能轻易相信啊!”

    “那如果真如他所说这般呢?”燕殊问长孙柏。

    “如若真是他说的那样,秦大人定会给我们留下线索的!”长孙柏笃定地说。

    “我会去找线索的。”燕殊说,“如今,先让我带他离开。”

    “不行!”长孙柏斩钉截铁地说,“真相不明,他肩上还担着杀害秦大人罪孽,当着众将士的面,怎能轻易放了他?”

    燕殊的眸子冷了下来。

    正僵持之际,远处突然奔来一人。

    “都等等!!!”

    厉斩风匆匆赶来,他显然也是刚才病榻上起来,额头还缠着厚厚的白布。

    “我有。”厉斩风拿出一份手谕,“我有能证明李长天不是叛徒的证据,这是秦大人留下的手谕!”

    原来秦决明生前清清楚楚地安排好了一切。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让燕殊和长孙柏知道,不然他们俩一定会极力反对。

    所以秦决明对这两人闭口不谈,甚至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宅邸的暗道,是秦决明特意让厉斩风找到的。

    等北狄攻打进来,先佯装溃逃,再通过暗道偷袭,也是秦决明告诉厉斩风的。

    不过秦决明担忧军中会有北狄的眼线,没有明确告诉厉斩风,李长天假意投诚这一事,而是给厉斩风留了手谕,让他获胜了以后再打开。

    可惜厉斩风在偷袭时,和北狄酣战,不幸受伤昏迷了一段时间,没能及时看到手谕。

    虽有误会,但好在一切都不算晚。

    李长天终于能沉冤昭雪了。

    就在厉斩风拿着那封秦决明亲笔手谕,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替李长天洗尽冤屈的时候,燕殊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他终究还是太过勉强自己。

    “燕殊!!!”

    李长天的呼喊声撕心裂肺。

    那是燕殊晕过去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

    燕殊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浑浑噩噩的意识在沉浮,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但他隐约能听到一些人的对话。

    “这北狄的诡毒我等都不知该如何解,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我已将此事上报京城,等燕大人醒来能行走时,就让他回京城去休养疗病。”

    “李将军,您别这么守着了,您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去歇息一下吧。”

    “京城妙手回春的大夫那么多,定有知道如何拔除这毒根的。”

    燕殊彻底清醒过来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努力地辨别了一下四周,发觉自己在躺在一处军帐里。

    “燕殊,你终于醒了!”欣喜的声音传来。

    燕殊扭头看去,见一名模样俊朗清隽的人趴在床榻边,那人眼里全是血丝,应当很多天没休息好。

    有那么一瞬间,燕殊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耳鸣眼花。

    这种感觉很古怪,心底有个声音告诉燕殊,这是很重要的人。

    可燕殊偏偏想不起他是谁。

    但是好在,记忆慢慢回到了燕殊的脑海中,吹散了那团迷雾。

    “长天……”燕殊虚弱地吐出这两个字。

    李长天眼睛红红的,他抓住燕殊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啊?身上疼不疼?”

    燕殊反问:“你的伤……?”

    “我的伤早就开始愈合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五天,整整五天啊。”李长天声音里全是后怕。

    “没事了。”燕殊轻声安抚“已经没事了……”

    李长天握住燕殊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到唇边。

    燕殊的手掌上,有那日攥住铁鞭留下的伤,如今止了血结了痂,隐约可见当时的惨状。

    李长天轻轻吻了吻燕殊的手心,红着眼睛,朝他弯眸笑。

    “嗯!都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