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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外,黄沙漫天,暮色沉沉。
李长天站在朔方城城门底下,望着那颗被挑在城门上的头颅,久久无言缄默。
半晌过后,李长天站起身,单手握着脖颈上的并蒂莲玉佩,小心摩挲着,慢慢走回朔方城。
朔方城已不见往日的宁静安逸。
当初秦决明带兵从边疆撤退,驻守朔方后,曾下了军令,要求不得抢掠、不得毁坏、不得以军威吓唬百姓。
所以即使数万将士征用了一些民房当军营,朔方仍是祥和如初。
但北狄入侵不过短短三日,这里只剩焦土和断壁残垣,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李长天静静走在街道上,时不时可以看见几名北狄士兵在废墟里扒拉,看看有没有遗漏之物。
他因为中原人面孔,经常被北狄人拦下挑衅。
李长天历经各种阻拦,终于来到北狄军帐处,这里的北狄将士燃着篝火,饮酒作乐,如今他们打了胜仗,从上到下,都在欢喜庆贺。
不过城门出口那,仍然有重兵精锐把守,以防偷袭。
李长天屏息敛语,避开眼目,悄无声息地绕到营帐隐蔽的侧方。
那里有他这两天偷偷放这里,并不起眼的稻草堆。
他感受了一下风向,又抬头看了眼天,悄悄把一支火折子塞进稻草堆里。
那支阴燃的火折被压在厚重的稻草堆里,等待着夜间起大风,给予它轰燃燎原的力量。
做完这些事,李长天朝军中主帅大帐走去。
北狄可汗和八名北狄将领早已在那庆贺,帐内摆着一张张矮桌,桌上置着美酒美食,北狄人觥筹交错,豪放饮酒。
李长天进了营帐行礼,被赐给了一张营帐角落的矮桌和一壶美酒。
酒酣耳热之际,北狄可汗喊了李长天的名字,问他斩下秦决明头颅的感受。
李长天一脸平静地描述着。
北狄可汗笑着嘲讽秦决明,讥讽他终究是个无能匹夫,所以只能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李长天拿起矮桌上的酒盅,灌了自己一口。
其他北狄将领也纷纷讲起前几天,他们铁骑踏城,中原人慌乱溃逃的情形,他们取笑着中原人的懦弱,说到尽兴处,皆拍桌放声大笑,
“喂,中原人。”忽然其中一名北狄将领有些轻蔑地朝着李长天喊。
李长天虽然投诚,但仍能感受到北狄将领里有不少人对他充满鄙夷和嫌恶,那是刻在骨子的不屑。
李长天并不恼,抬头淡然地看向他。
“在你们中原,对那个所谓的皇上,是不是都要跪下高呼万岁的啊?”那名北狄将领问。
“不错。”李长天点点头。
“那你应当跪一跪我们的可汗啊?啊?大家伙儿说是不是?”那名北狄将领起哄道。
“是啊,是啊。”其他北狄将士纷纷附和。
“就是,跪个给我们看看,你们中原是怎么跪的?”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
见李长天久久没应声,北狄可汗也开了口:“我也想见识见识,你们中原口中的对天子之礼,到底是怎么样的,且让我们开开眼,如何?”
李长天看向北狄可汗,忽而笑了笑,说:“听闻可汗能以一斩十,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惊为天人,我等行礼,理应如此,而非开眼。”
说着,李长天左手一撑矮桌站起身,他给自己的酒盅斟满了酒,置在桌上,又走到营帐中央,在北狄可汗面前,一撩下袍,双膝重重跪地。
膝盖磕在坚实的大地那一刻,分明是极疼的。
李长天脸上没有半点显山露水,他双手抱拳,垂眸高呼:“我等卑臣,伏愿可汗,眉寿无疆,天子万年,叩首表心,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李长天跪拜了下去,五体投地,一声响。
四周的北狄将士好似看到什么有趣之事,纷纷放肆地哄堂大笑起来,拍桌的拍桌,捧腹的捧腹,就连北狄可汗都笑得气喘脖子粗。
李长天维持着谦卑的姿势,许久许久,直到北狄可汗让他起来。
李长天平静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矮桌上的酒盅,走向北狄可汗,问:“可汗,我等卑微之臣,可否敬你一杯?”
北狄可汗一手拿起自己的酒盅,边笑边举起,对李长天虚虚一晃,并不上心。
李长天双手捧着酒盅,又是一步走近,已在北狄可汗桌前,他笑着举杯:“敬可汗。”
说罢,李长天将酒盅抵在唇边,一饮而尽。
北狄可汗同样端酒,仰头大口饮下。
须臾间,不知何人手中的酒盅忽而落地!青铜叩地,犹如一声击筑,悲歌直撼人心!
杀意一瞬迸发!李长天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扎进了北狄可汗的胸膛里!
自古常言不欺人,成败兴亡一刹那!!!
四下惊呼,桌子菜盘落地发出吵杂响声,李长天眼露狠意,似觉不够,拔出匕首,钳制住北狄可汗垂死挣扎的手,又往他脖颈上划了一刀!!
营帐外,狂风大作,风云诡谲,天阴沉得可怕。
军帐方向,不知何处燃起了明火,原只是小小火堆,可那干枯稻草本就极其易燃,大风一吹,熯天炽地!
而此时,朔方城外,厉斩风和长孙柏正带领着将士匍匐着在渠沟深坑里,静候良机。
原来之前撤离朔方,只是缓兵之计!
慌乱溃逃也全是伪装出来的!
那天北狄进攻朔方城,长孙柏本想拼死一博,但厉斩风想到之前寻到的那条暗道,忽然心生一计。
他们可以先假装弃城逃亡,再利用暗道,等敌军夜里放松警惕时,来一个回马枪,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巧的是,今日就是他们行计之时。
两位将军原是想等夜深人静时再偷偷溜进城内,谁知朔方城内忽然浓烟滚滚,在城墙上守卫的北狄兵也全都莫名地撤退了。
厉斩风和长孙柏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会不会有诈?”长孙柏皱眉,“此计当真可行吗?李长天那叛徒可能早就把密道的事告诉给北狄人了。”
厉斩风沉思片刻,说:“走!我们领兵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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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乱乱,那夜的朔方城,一片混乱。
救火声,厮杀声,可汗出事了的呐喊声,中原人打回来的惊恐声,纷纷杂杂,八方风雨,兵戈抢攘。
李长天不知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刺杀了北狄可汗后,周围的北狄将领立刻冲了上来,李长天手持匕首,拼死迎战,但很快就陷入了山穷水尽的绝望境地。
李长天本以为自己会死在乱刀之下。
可除了火烧军帐,朔方城似乎还出了别的事,将士纷纷慌乱来报,寻北狄可汗,寻北狄将领,所有人都开始自顾不暇,趁着混乱,李长天极幸运地逃脱了困境,藏在了一个无人的废墟宅邸里。
但他也受了伤。
他手臂和腿皆有刀伤和淤青,走路踉跄,双手抬起伴随着阵阵韧带撕裂的疼,最重的伤还是在背部,那里被划了数刀,也不知到底有多深,只能觉得鲜血浸透衣裳,疼得李长天额冒冷汗。
李长天虽逃离了行军大帐,可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能去哪。
无力和茫然涌上李长天心头。
他将衣袖撕成布条,把能处理到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随后原地踟蹰片刻,趔趔趄趄地往城门方向
李长天虽尽力避开人,但还是遇见了几名北狄将士,一阵拼杀后,他终于来到了城门下。
李长天抬头,看着悬挂在城门的秦决明头颅,忽而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他强忍着泪,倔强地不肯落下,随后声音发颤地说:“秦大人,你交予我的任务,我完成了。”
说罢,李长天爬上了朔方城城门。
如果从城门往远处眺望,可以看见朔方城内火光漫天,将士们在和北狄人厮杀。
但李长天根本顾不上看远处,他寻到悬挂着秦决明头颅的地方,想将其拿下来。
头颅被挑在一根长杆上,长杆嵌在城墙壁上,距离城墙垛口有段距离。
李长天一手撑着城墙,探出半个身子,俯身尽力往下,想将杆子拿上来。
他一弯腰,背上的伤口撕扯,被刀划破的衣裳紧紧勒在绽开的皮肉上,李长天疼得本能地打着哆嗦。
可李长天并没有放弃,相反,他因为够不到,整个人还不停地往外探。
就在李长天马上就要够到杆子的时候,他忽然因为失血双眼一黑,随后整个人往前栽去。
他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坠了出去,坠下城墙,犹如一只断线的纸鸢,无根,无依。
玄月在上,夜色苍茫,旷野星垂,天寒霜降。
李长天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没打算活着从北狄军营走出去。
只是如果真要死,他还是希望能死在刀下。
至少那样还轰轰烈烈些,不像如今,孤零零地往下跌。
李长天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没和燕殊说声我喜欢你。
他想了想,又觉得还好没说。
反正只是徒增感伤。
整个身子摔在大地上的时候,一定很疼。
骨头尽裂,五脏俱碎。
很疼很疼很疼。
李长天怕疼,他希望摔在地上时,能比想象中的,没那么疼一些。
然而让李长天没想到的是。
他往下坠落。
却没有坚硬的大地,没有骨头尽裂,没有五脏俱碎。
只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被人稳稳地抱在怀里,救了下来。
李长天惊讶地睁眼看去。
素白锦衣,凤眸剑目。
不过一眼,死当长相思。
而生,当复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