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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踱步在静悄悄的街巷,月儿弯弯,夜色沉沉,偶遇打更人,高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沉默一会,李长天先开了口:“就……让我去朔方这件事还挺突然的。”
“嗯。”燕殊说,“世事无常。”
李长天说:“这样也好,我来京城的路上,一直在想自己身上担着罪责,这以后该如何立足天地,该如何才能与你继续并肩同行。”
燕殊转头,看向李长天。
李长天继续说:“如今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得好好把握才行,燕殊,你这今后,有什么打算?”
燕殊说:“韩涯已死,党派斗争纷纷,朝堂动荡,助皇上铲奸护忠。”
李长天忽而笑了笑,他有些兴奋地说:“我抵外敌,你阻内乱,也算是风雪沙场并肩而战,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山河无忧。”
燕殊看着他,瞧他的眼底尽是少年意气和藏不住的锐利。
性情坚韧,满腔热血,
这便是李长天。
“燕殊。”李长天犹豫了一下,说,“你……其实我……”
李长天话说了一半,又继续不下去,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素来有耐心的燕殊忍不住追问:“怎么?”
李长天抬头看他,想了又想,说:“你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一个普通的小物件就好,我想带去朔方,能有个念想……”
燕殊问:“念想?”
李长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不是有句话,叫人活着,总归得有个念想吗?你看,其他人当兵出征,都有家人亲友盼着,我如今就与你一人熟识,所以……所以……”
李长天神情慌张,胡乱言语,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解释什么。
燕殊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夜,燕殊和李长天回了宅邸后,嘱了李长天一句好好休息,自己匆匆忙忙地走了。
结果第二日,李长天都要去军营了,燕殊还没回来。
来接李长天去军营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高大威猛的将士,自报家门说他名叫卫既,是秦决明的副将。
李长天让卫既等自己一会,然后站在门口,望眼欲穿。
卫既也有耐心,搬个木凳,坐在院内,揣着手抖着肩膀等李长天。
一等等了一个时辰,不走不行了。
李长天给燕殊留了信,和卫既去了京城郊外的军营。
两人刚到军营,片刻歇息都没有,就被告知出发的时间提前了。
“啊?提前,所以什么时候走?”卫既问。
另一将士答道。
“即刻出发。”
李长天听见了,心里陡然发凉。
他心想。
完了完了,阴差阳错,这下走之前见不到燕殊了。
都怪自己多嘴!讨什么东西,如果不讨,还能和燕殊一起待上一日!
李长天又急又悔,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然而人生终归是这样,处处皆是懊恼,叹句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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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史官提笔,为抵御北狄异族入侵,秦决明大将军率兵十万,前往朔方。
皇上亲自相送,赐酒祝凯旋。
烈酒入喉,天降大雨。
尔等恭送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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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下起了雨,但军队依旧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军队戒律森严,阶级分明,李长天身为宣节校尉,行在队伍中间。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雨势变小,渐渐放晴,将士们纷纷摘了身上厚重的蓑衣,加快步伐。
李长天惦记着没和燕殊好好道别的事,满心郁闷,唉声叹气。
正此时,军队前方,忽然有人驭马而来,正是秦决明的副将卫既。
卫既高喊:“李长天呢?人在哪?”
李长天抬头,高举起一只手,应了声。
卫既说:“秦大人寻你。”
李长天跟着卫既来到队伍最前方。
他正疑惑着秦决明会有什么事寻自己,一抬头,就看见了秦决明身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长天顿时双眼瞪圆。
秦决明拍了拍燕殊的肩膀,说:“长话短说,说完就让长天小兄弟自行归队。”
燕殊点点头,朝秦决明抱拳行礼,上前拉住李长天的手腕,将他拉到路边无人的林子里。
李长天这才发现燕殊浑身湿透,雪白的锦衣裤腿上全是黄泥,着实狼狈,也不知淋了多久的雨,又是不是在哪跌倒了。
“你这是怎么了?你衣服上怎么都是泥?”李长天又是惊诧又是心疼地连连发问。
燕殊没答,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李长天戴在脖子上。
李长天低头一看,那是一块精致小巧雕成莲花形状的白玉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以及一小段佛经。
“啊……”李长天愣了。
燕殊也没解释,只是道:“愿君平安喜乐身常健,绿酒一杯歌一遍,岁岁长相见。”
李长天深吸一口气,单手攥住那块玉,按在胸口前,“谢谢你,燕殊,我一定会好好保护的。”
“李长天。”燕殊看着他的眼睛,说,“等朝廷叛党被平定,皇上就会派我去朔方领兵抗狄。”
“嗯?!”李长天惊诧。
“你该回去了。”燕殊再未多说。
虽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但李长天确实该走了。
他将脖子上红绳白玉藏进衣服里,与燕殊拜别,朝军队行军的方向奔去。
走了两步,李长天回了头。
燕殊站在林间,一动不动地目送他。
燕殊整个人站得笔直如松柏,发梢还滴着水,大约是因为淋了雨浑身湿透太冷了,他的脸庞和唇色都有些白。
李长天忽然转身,踏着积水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燕殊。
燕殊先一愣,随后伸手回搂住李长天,将他拥进怀里。
两人皆无言,只是拥抱,彼此给予最直接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开,李长天说:“我去了。”
“嗯。”燕殊缓缓点了点头。
李长天转身朝军队奔去,这次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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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烟阁,万户侯,男儿何不带吴钩,十万大军日夜兼程,终于即将到达朔方边境。
是夜,旷野平原上搭起营帐,燃起篝火。
李长天清点了自己管理的士兵和将士的人数,又安排了巡兵,这些日子,通过学习军队的制度,李长天已经能事无巨细了。
他性格开朗,乐观友善,很快就和将士们打成一片,在军队里有了不少赞誉。
李长天安排完大小事务,朝主帅营帐走去。
营帐里,秦决明早已在那等候。
秦决明脱了厚重的盔甲,只披着外衣,坐在案桌前,见李长天进了营帐,免了他的行礼,问:“前些日子交予你的那本兵书,可看完了?”
“回秦大人,看完了。”李长天说。
“好。”秦决明点点头,问了李长天几个问题,又纠正他理解错误的地方。
行军的这些日子,只要得了空闲,秦决明就会喊李长天来营帐,教他行军之事,作战之谋,可谓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李长天一开始还诚惶诚恐,不知该作何表现。
后来深知秦决明的良苦用心,极认真地学。
两人探讨了一会兵法,秦决明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李长天连忙上前:“秦大人?!”
“无事。”秦决明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神情疲惫,“今日就到这吧,你是不是还拜托了卫既教你骑射之术?”
李长天说:“回秦大人,是的。”
秦决明点点头:“去吧。”
李长天行礼告退,在军队安营扎寨三里外的空地找到了卫既。
卫既早已牵着马,拿着弓箭在那等候了。
“师父!”李长天跑了过去,“久等了。”
“刚从秦大人那里过来?”卫既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李长天,问。
“嗯。”李长天轻轻抚着马儿的背,应了一声。
“他娘的,你是铁打的吗?又要赶路,又要背书,还要找我学习骑射。”卫既骂了一句,“搞文又搞武,我要是你,他娘的当场发疯。”
“哈哈哈。”李长天笑声爽朗,“我什么都不懂,自然要多学点。”
“啧啧啧。”卫既感慨数声。
还什么都不懂呢。
别人不知道,他卫既可清楚得很。
李长天这小子也就是骑射差些!
要是一对一比空手,这军队里,根本没人能打得过他!
“师父,我们开始吧?”李长天动作熟练地翻身上马,拿起弓箭,对卫既笑道。
卫既刚年过三十,是秦决明的副将,也是军中的领将之一,一路跟着秦决明从朔方到京城再到白帝城,如今又回朔方。
李长天知道自己骑马射箭不行,之前找秦决明求一位师父,秦决明便让亲信卫既教李长天。
卫既出生寒门,没什么架子,为人豪爽,和李长天一拍即合,没多久就成为了好友,还以师父徒弟互称。
事实证明。
卫既也确实是个好师父。
在他的教导下,李长天骑马射箭都进步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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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弓,拉满,沉气!”卫既一边盯着李长天骑射的姿势,一边吼道。
两人一练就是整整一个时辰,中途不曾休息,最后以李长天一箭正中当靶子的树干作为结束。
“来,歇息一会。”卫既将水囊丢给李长天。
李长天道了谢,在卫既身边坐下,松了前襟,露出脖颈,他擦了擦汗涔涔的下巴,仰头给自己灌水。
卫既突然发现什么,手伸向李长天的脖子:“欸?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脖子上挂着东西啊?”
李长天敏锐地捂住脖子上挂着的东西,一个后仰,躲开了卫既的手。
“慌什么慌什么!!”卫既大笑着拍了李长天的背一下。
“咳。”李长天有些不好意思,捂住玉佩的手却没有松。
“我瞧见了。”卫既朝李长天挤眉弄眼,“那玉佩,是心爱的姑娘送你的吧?”
“噗噗噗,咳咳咳。”李长天被呛到,咳了个天昏地暗。
卫既捧腹大笑。
“不是……”李长天缓过神来,挠挠头。
“还不是呢!”卫既说,“糊弄谁呢,你知道你脖子上那块玉佩,是从菩提寺求来的吗?”
“嗯?菩提寺?”李长天一脸疑惑,“有什么讲究吗?”
“他娘的,你不知道啊?”卫既一拍大腿,“你这小娃娃,真是辜负人家姑娘一片痴情!我在京城没呆多久,我都知道菩提寺!”
“这座庙啊,距离京城来回,骑马大约需要一天一夜,听闻求来的平安玉都特别灵验,但是去他们寺庙的人却没多少,因为这座寺庙距离山脚有九百九十九层极陡峭的石阶!”
“而且,这座寺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去菩提寺求平安玉者,需一步一步走完九百九十九层石阶,一层都不能落下。”
“而且,每走上三百三十三层石阶,求玉之人就要诚心诚意地叩拜一次!”
李长天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他想起那日和燕殊分别。
因为下着雨,燕殊浑身湿透,膝盖和腿上全是黄泥。
李长天原本以为燕殊是跌倒了,现在想起,燕殊身手矫健,怎么可能轻易跌倒?
李长天喉咙一哽,恍若看到天地间,骤雨急风,一名白衣青年,孤零零地立于山间,一步步走上石阶,随后双膝落地,跪拜下去。
他李长天何德何能,让燕殊这般为他求玉?
“哎呦。”卫既瞧李长天红了眼眶,说:“等打完仗,就回去娶了那位姑娘,听见没?”
李长天揉了揉眼睛:“不是姑娘,是位朋友。”
“朋友?”卫既又喊出声,他笃定地说:“不可能!你睁眼说瞎话!”
“啊?为什么不可能?”李长天抬头,困惑地问。
“傻小子!菩提寺给不同身份的人求玉,求来的玉是不同的,你脖子上的这块玉,雕的可不是普通的莲花!”卫既恨铁不成钢地说。
“这他娘的可是并蒂莲!!!”
“给你求玉的人想和你白头偕老!你个傻子!!!”